第38章 誘導
臺上說書人神采飛揚,臺下那木罕熱切激動,一直催着我講劇情,我跟不上說書人的速度,只得按着話本的意思,把“三英戰呂布”的情節大致一說。饒是如此,那木罕已經聽得津津有味了。
此時羅貫中先生還沒有出生,《三國演義》當然也沒出現,但《三國志評話》卻是從宋代就流傳了。裏面一些經典故事更是說書人的拿手段子。這秀才說書并未按照順序來。講完上一節,就說起了“關羽斬華雄”。
兩個故事的結局似乎都不符合那木罕的期待。我講了大概內容,他雙眼望着臺上,忿忿不已。待到我倆騎馬回城的時候,依舊念叨着:“關雲長這用的是什麽手段,趁其不備算什麽好漢?若是兩人正大光明的較量,我看他倒未必勝得了華雄!”
他這一說法倒是稍稍颠覆了我的認知。三國英雄那麽多,在我眼中,華雄就是一個襯托關老爺神勇無匹的炮灰,看過去也就忘了,從未認真想過他的武力值究竟有多高。
“管他用什麽手段,左右贏了就是了。”我懶得深究,随口敷衍了一句,攬着缰繩讓格日勒慢悠悠地小跑着。
“漢人就是狡猾!若是在那達慕大會上,選手比賽可不帶玩陰招的。要堂堂正正地較量,那樣得勝的才算真正的巴圖魯呢!”
喂!也不用這麽貶損漢人同胞吧。成吉思汗征戰時還經常讓士兵在馬尾上拴上樹枝,揚起煙塵,僞裝成浩大的陣勢來糊弄敵人呢。這不也很狡猾嗎?蒙古人若是不狡猾,哲別和速不臺怎麽可能以兩萬騎兵橫掃歐洲呢?
“用用計謀有什麽不好?漢人打仗常有以少勝多的例子,若不用計謀怎能得勝?蒙古人也是擅用計謀的。否則,祖父拖雷大王怎能在三峰山大敗金兵?”我回道。
那木罕聽了,悶悶地想了一會兒,嘟着嘴道:“說的也有幾分道理。聽了這三國故事,才知道漢人打仗也有這麽多機巧。原來我以為漢人都像宋人那般文弱呢。”
“宋人中也不乏能征善戰的,像曹彬、潘美、狄青、岳飛等,個個都是常勝不敗的勇将。你不知道的還多着呢!”我笑道。雖然我的騎射功夫遠不如那木罕,但依靠前世的歷史知識,在這方面還是能勝出一籌。
這包子被我嘲笑,似乎有點受傷,弱弱問道:“這些人你都從哪知道的?”
“話本子。話本子裏都是這種好玩的故事,英雄輩出,保管叫你眼花缭亂。你也可以長長見識,以後若是帶兵出征,也好跟敵人用這些計謀過過招。”
那木罕眨了眨眼睛,略有意動,旋即撇撇嘴:“可我看不懂啊。”
“那就學呗!跟着個漢人先生學學白話,卻也不難。學會了你就可以自己看了。到時候也能聽懂說書人的故事,否則,用蒙語翻譯,終究差了些味道。”我說的是實話,想想看,讓我用蒙語翻譯“青龍偃月刀”,“赤兔馬”,不僅不得神.韻,譯出的感覺也會十分奇怪。
眨眨眼望望那木罕,我別有用心的問道:“怎麽樣?要不要跟着我和真金一起學?”
“我可懶得費這心思!有那個功夫,我寧願騎馬射箭!”那木罕哼了一聲,竟打馬先行了一步,揚長而去。
Advertisement
洗腦失敗。看着他的背影,我默默嘆了口氣,也催着格日勒追了上去。
回城時已是日暮,匆匆換下衣服收拾一通後,就被額吉察必拎過去問話。
我老實交待了和那木罕出城去聽評話的經過。察必很開明,對那木罕管束不多,也沒有責備我倆,只是囑咐我們外出要多加小心。對于那木罕愛聽三國故事一事,她也很意外。
我趁機建言:不如也給那木罕請個漢人先生,教他讀書習字吧!也好熟悉下漢人的歷史掌故,典章制度。
滿眼期待地望着察必,同時也很心虛:如果額吉答應的話,那木罕一定會恨死我。
察必抿了一口奶茶,搖搖頭笑着,細長的眼睛泛着柔和的光彩:“那木罕那性子怎會安心讀書?別勉強他了。你父汗仍出征在外,這事且放一放,待他回來商量也不遲,”而後,眼裏又掠過一絲愁緒,“你倆也是不知愁的。你父汗在外征戰,還有心跑出城聽評話。”
今天一同折騰,我幾乎忘了忽必烈親征這件大事。摸了摸鼻子,低頭讪讪道:“額吉說的是,兒臣不懂事。”
“你要知道,你父汗這一仗要是打贏,凡事都好商量。否則,一切都是空談。”
我認真地點點頭,回道:“兒臣明白。額吉放心,父汗此去必能凱旋!咱們就等他的好消息罷!”我拍拍胸脯,以歷史教科書的良心打包票。
察必聞言,忍不住笑出來,一把把我摟在懷裏,揉搓一番:“雖是童稚之言,聽着倒也讓人心懷敞亮!”
“額吉,我是認真的!”小手伸到了她的腰後,将她結結實實地環抱住,我又往母親懷裏蹭了蹭,安心地靠了許久。
我從察必寝殿出來的時候,正巧碰到阿合馬,看樣子他是要向察必禀報事情。如今,阿合馬雖做了轉運使,管一路財賦諸事,但也兼理大哈屯斡爾朵的財務。
見我出來,阿合馬忙不疊地跑過來,哈着腰行禮問好。我用眼睛掃了他一圈:這個回回,當了朝廷正式官員後立馬胖了一圈。原本瘦長的臉頰此刻已鼓起來,配上兩撇翹起的胡子,更顯滑稽。腰間又粗壯了一圈,人卻依舊伶俐,彎腰行禮十分利落。
阿合馬借掌管財務之便,多少有些小動作。因為風評不好,不僅一些奴婢仆從不喜他,連真金也對他十分反感。我也不想和他多說話,含糊地應了一句,正要回去,他卻又追了上來。
“奴婢奉平章大人之命去真定路采買鐵器。公主可有要奴婢捎帶的東西?漢人們的好玩意兒那裏多得很!絲綢?緞匹?瓷器?茶葉?有需要的,您盡管吩咐,奴婢定會叫人辦妥。”
他是中亞人,眼睛又黑又大,此刻忽閃着,帶着期待和谄媚,嘴巴咧開,臉都笑出了褶子。
他這麽說,我不是不心動。景德鎮的青白瓷,龍泉窯的青瓷我垂涎很久了,因為南北阻隔,并不易得。還有沉香、蘇合香,龍團勝雪、陽羨雪芽等名香名茶,我都想要。如果我開口,阿合馬一定有辦法淘弄來。
他的小心思我明白,讨好我以便幫他美言幾句,好在大汗夫婦那裏得到加分。然而,出于對節操的堅守,我并不能這樣做。
客氣地謝過他,冠冕堂皇地回道:“總管有心了。只是我父汗出征在外,汗國用度吃緊,我怎能貪圖享受呢?”
阿合馬還不死心:“哪裏敢動汗國的錢?是下官有心孝敬公主,公主賞奴婢個薄面罷!”
他肯自己出錢,鬼都不信。即便是,也是黑錢洗白了再用。阿合馬這種人,還是少搭理為妙。
我“噓”了一下,小聲道:“要讓我額吉知道你做這番勾當,仔細你的皮!”這樣也算給他面子了。我雖對他無甚好感,但也犯不着得罪他。
說罷,不再和他多言,我甩甩袖子走了。
忽必烈人在漠北,漠南一帶的汗國事務在王文統的主持下有條不紊的進行着。不僅頒行了中統元寶交鈔,逐漸統一了貨幣,還秉承忽必烈的重農意旨,下令蒙古貴族和官員們侵占的農田一律歸還,并獎勵墾荒,積極恢複金蒙戰争以來破敗的農業。農業慢慢恢複,汗國府庫也漸漸充實。
內政這方面成績顯著,外戰也成果頗豐。因為日常和真金一道學習,送到他那裏的邸報,我還能瞄一兩眼,大致能了解戰場上的動态。
九月份,秦隴一帶,合丹大王同八春、汪良臣等人大敗阿蘭答兒和渾都海,秦隴之戰忽必烈先勝一局。
随後,好消息接連不斷。
阿裏不哥占據漠北,雖兵多地廣,又多得西道諸王支持,但和林城就是座石城,全賴外部供給。忽必烈打了一場經濟戰,對他進行經濟封鎖,他立馬吃不消了。和林城裏糧食短供,物價騰長,阿裏不哥十分肉疼。
秋冬之交,阿裏不哥部下主木忽兒,哈喇察兒相繼戰敗,我這位七叔終于撐不住了,倉皇逃出和林,躲到吉兒吉斯地區,估計就是現在中亞的“某斯坦”境內。同時,為防止忽必烈追剿,特地遣使求和,坦陳錯誤,說待到來年秋高馬肥,定會帶上牲畜向兄長請罪。
這個結果是忽必烈喜聞樂見的。他也不想對阿裏不哥趕盡殺絕。那樣反而顯得他內心不安,給人以篡位的感覺。他所要的,是蒙古本部和諸汗國承認他大汗的合法地位。
之前,金帳汗國的別兒哥、察合臺汗國的阿魯忽都支持阿裏不哥,伊爾汗國的旭烈兀保持中立,窩闊臺系諸王自被蒙哥汗打殘之後,一直沒有獨當一面的人物,不過也多是傾向阿裏不哥。現今阿裏不哥已款服,善待他的話,也有利于諸汗國向忽必烈服軟。
于是,中統元年年末,忽必烈命移相哥駐守和林後,就率領大軍浩浩蕩蕩地凱旋了!
消息傳來,開平城一片歡欣雀躍。如今已入臘月,正要過年,大軍凱旋,正是雙喜臨門。又要接風洗塵,又要預備新年,真金更忙了起來,不過,忙并快樂着。
我那忐忑的小心髒也安分下來。