第47章 學堂
雖然忽必烈聽了王文統之言,有意将姚樞、窦默、許衡三人封為太師、太傅、太保,但三人都固辭不受,說是本朝還未有太子,此番做法不合常例,又言自己德薄才淺,不堪重任。忽必烈也不好太過勉強,遂改命姚樞為大司農,窦默仍為翰林侍講學士,許衡為國子祭酒。
這三人雖然還有顧問的功能,奈何不如身居中樞的王文統來的方便。畢竟忽必烈不行常朝,唯有省臣可三日一奏事,窦默等人要想見大汗,就得等待宣召了。由此,忽必烈對他們兩派的态度可見一斑。
我的上課計劃又一次提上日程,這次擔任老師的是真金原先的伴讀,子聰和尚的學生王恂。王恂年紀只有二十多歲,是個儒雅溫潤的青年,今日仍穿漢式長衫,束發加冠。蒙古人雖入主中原多年,起初也有讓漢人剃發結辮的打算,然而并沒有推行下去,索性讓治下的漢兒、回回、女真、契丹等各依其俗,是以我沒有在朝中看到清一色的辮子軍。
王恂為了上課,經真金允準,特地辟了一處學堂,命名為“春坊”,教習王子公主和勳貴子弟。與我一同在學堂聽課的還有安童,伴讀則有不忽木和先前的土木格兒、完澤等。我們幾個學生剛剛分好座次,王恂也在前面講桌站定,卻聽宮人通報,四王子那木罕來了。
不一會兒,就見那個熊孩子抱着書囊不情不願地進來了。我一見他,驚訝得差點從椅子上跌下去。他肯來讀書,太陽都能從西邊出來了。待一細問,才知道上次他和安童争執後,忽必烈訓斥他之餘,順勢要求他來讀書,也好學學禮儀文化,否則,都欺負到自己表哥頭上了。
他這一來,可叫王恂犯難了。安童、不忽木等人好歹是讀過幾年書的,完澤、土木格兒也是給真金做過伴讀的,大家都能認得漢字,說得漢語,讀得懂書本。可那木罕漢學基礎幾乎為零,他連漢語口語還聽不大懂呢,更別說認字習字了。
年輕的先生一時頭大,我們幾個學生也齊齊盯着那木罕,這貨明顯是來拉低我們文化課平均分的呀。那木罕被大家圍觀着,懵懂過後,才漸漸回過味來,知道自己對讀書習字一竅不通,還頗有自知之明的紅了臉,嘴上卻傲嬌着:“我……我可以學!”
安童、不忽木見他那副模樣,噗嗤一下笑了,大家商量片刻,還是安童提議:為了遷就那木罕,就讓王恂先生用蒙語教課,先不講經義,改講歷史典故,課餘之際,再讓那木罕惡補漢字漢語這一關。
其實我也求之不得,講故事畢竟比講四書五經有趣多了。就同我看百家講壇寧願聽易中天品三國,卻不願聽于丹講論語一個道理。幹巴巴地講儒家經典,就像給你灌心靈雞湯一樣,雞湯味道再好,也得看人家樂不樂意喝呀。
奈何王恂講課還是中規中矩,講的都是歷代明君聖主,如何正心修身啦,如何虛心納谏啦,如何親賢臣遠小人啦,如何興王道平天下等待,讓我這種愛獵奇的小有失望,而那木罕明顯喜歡亂世諸侯混戰的故事,如三國、魏晉南北朝等等,更是不一會兒就打起了呵欠。
談到歷代治亂興衰等縱向歷史大問題時,安童就來了興致,拉着不忽木和王恂進行高層次的交流。雖然不是很感冒,但秉着求知的精神,我還是打起精神來聽。王恂講史很有針對性,很愛選取少數民族帝王中傾心漢化的那一類,如北魏孝文帝、北周武帝、金章宗等等,并舉出反面典型,如北齊高家因鮮卑舊俗深厚而導致貴戚跋扈、貪墨成風、內政不修,而留下亡國遺患等。最後得出中心思想:“馬上得天下,不能馬上治天下,欲為中國之主當行中國之道”。
課間休息時,王恂便讓我們練字,趁機給那木罕補課。之前,在真金的督導下,我練習漢字已有三年,描紅描了一年,臨摹兩年,如今能寫出一筆豐潤端莊的字了。王恂看了也稱贊說“雖是未具風骨,但也頗能看了”。安童練的是柳體,楷書中還帶了點行書的味道,勁拔剛健,王恂點評道“氣韻根骨皆備,只是略顯鋒銳了”。他聞言,默默想了一會兒,也低頭揣摩了起來。
輪到那木罕,這貨正苦哈哈地拿着毛筆在紙上亂劃拉呢。這也難為他了,他連口語都聽不懂,更別說寫字了。王恂首先糾正了他的握筆姿勢,而後教他橫豎撇捺點的寫法,讓他從最基本的筆畫開始。
他只略略聽了一耳朵,就沾滿了墨,拿筆在紙上縱橫起來,一落筆,用筆的法度就忘了,無論橫豎撇都是圓滾滾的,很像後世的加粗的黑體字,卻還不能做到橫平豎直,更別說勾鋒一類的技巧了。他寫完後,看看自己的字,又看看安童的字,頓時氣惱不已,把紙筆擲在一邊,賭氣要回去。
我見狀,不懷好意地安慰道:“你的字雖然差了些,審美上還是沒問題的。”奈何這貨聽懂了,更加生氣,安童只得把我拉開,又來勸解一通,只說“入了門就好,慢慢來不要急”。
從學堂出來,并未感覺疲累,因為王恂講的是歷史故事,還是相對輕松,倒是那木罕抱着一堆讀寫作業苦大仇深地回去了。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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回自己住處的時候,恰巧碰上王文統從忽必烈處奏事回來,想到自己正好有專業問題要問他,我便迎了上去。
王平章老先生雖已六十多歲,但依舊腰直背挺,步伐穩健,行動間自有一股精幹之氣。我想起前日裏他剛剛對窦默等儒臣用了個大招,便知這位也不是吃素的,自然不敢輕慢了。對他印象說不上好,但也不至于厭惡,而且王平章理財确實有兩手,是個實幹家,這點還是讓我很佩服。
見我過來,他不慌不忙地躬身行禮,我忙叫他免禮,上前問道:“我有一事請教平章大人,還望大人教我。”
“老臣明白的,必知無不言。”他從容回道。
“近來額吉讓我自己打理位下財賦,不知先生可有良方,開個鋪子之類的,是否可行?”我是有個開鋪子的想法,但對于搞什麽行業,如何經營之類的技術性問題,還是很模糊的。
“公主不高息放貸,是小民之福。”他先捧了我一句,又道,“開鋪子的确可行。但最好不要經營民生急用之物,免得有與民争利之嫌。不如辟間瓦子戲院,或只入幹股,交給商戶具體經營,到時抽成即可。公主以為如何?”
我慢慢琢磨着他的話,頭腦中思路也清晰了起來。他說的一點很重要:不要與民争利。我都差點忽略了。若是自己投資了那種利潤豐厚的實業,還是經營生活必需品的,截了小民財路,搞不好會讓民間生怨。那不成了官商了?商鋪作坊之類的還要買原料加工,流程又多又麻煩,也不好監管。開個戲院呢,是投資娛樂業,的确不錯,我甚至不用新開店面,直接找個戲院投一筆入個股就行了。得,就這麽定了!
“平章大人所言,甚合我意。我這就回去謀劃。”
“能為公主獻策,是臣的榮幸。”他微笑道。
我不再和他客套,回去就開始籌劃這事,先在額吉察必那裏備了案,而後就叫我手下的管事木仁、朝克圖物色靠譜的瓦舍。眼下,開平城裏雖有戲院,但數量不多,我先當個股東看看行情,再做下一步打算。若是經營得好,利潤多,可以考慮自己注資另開一家,到時就不用那木罕天天拉着我們往鄉裏跑了。
支取部分食邑收入,我就把月烈、真金成婚的禮備齊了。月烈的婚事在前,宗正府和禮部忙活一通後,由大汗賜封號“趙國大長公主”,之後,就把月烈連同大批嫁妝打包嫁給汪古部的驸馬愛不花了。長姐出嫁,多少是有些傷感,同時也開始考慮起自己的終身大事來。
待到秋季,忽必烈就着手準備真金的婚事了。真金是實際上的嫡長子,這回娶得又是正妃,必得認真對待。
此外,忽必烈還向躲在吉爾吉斯地區的七弟阿裏不哥發請帖,這小弟弟可是說好了今年秋高馬肥之際,必會帶着牛羊來看哥哥。六月份的大朝會阿裏不哥沒有參加,這已讓忽必烈心生疑慮了,此番邀請,也是進一步試探。若是阿裏不哥懷有異志,也好早作打算。
然而真金的好事卻還是被這個七叔打破了。秋季,阿裏不哥以詐降之名,突襲和林的移相哥的駐軍,不僅收複了和林,還順勢北下,直逼開平府。
消息一出,汗國震動。小弟弟再挑釁端,情勢危急,當哥哥的決不能手軟,而且這次忽必烈太被動了。他立即征調張柔等漢地七萬戶軍和諸王塔察兒、納鄰合丹等蒙古軍北上,迎戰阿裏不哥。
真金的婚事不得不暫時擱淺,并再次以嫡長子身份監國,中樞庶務則由王文統主持。此番,忽必烈還特地把忙哥剌和那木罕帶在身邊,也想借機歷練一下兩個兒子,以免他們日後不識兵機。
于忽必烈而言,煩心事又來了,還能怎樣,兵來将擋呗!