第95章 微醺
“公主!”
“公主!”
小夥子們見我落馬,都慌了神,驚呼着直奔過來。幾人跳下馬,伏在地上看着我。我茫然地看着他們的臉,腦子裏還暈乎乎的。
“公主可還好?我們送公主回去!”月赤察兒慌了片刻,當下決斷。
“等等,讓我緩緩神。”我試着動了動腦袋,還好後腦沒有直接着地,沒摔成腦震蕩,再小心動動胳膊腿兒,也沒有骨折脫臼的跡象,只是渾身酸痛,肩背可能被挫傷了。然而沒有摔殘,已是萬幸。
小夥子們的面孔透着焦慮急切,曲律的斤尤為驚惶,眼神一瞬不瞬盯着我,急的要冒出火來。
我緩了片刻,确認自己并無大礙,才道:“好了,你們接着去玩,不忽木送我回去就好。”
碩德當即打斷我,哭喪着臉道:“我的祖宗,趕緊送你回去是正經!你要是有一丁點磕碰,大汗豈會饒了我們?”
聽他說的可憐,我忍不住笑出聲來,月赤察兒剜了我一眼:“公主是摔得輕了,還有心思笑!”說罷,指揮着幾人合力把我扶起,抱到馬上,我迷迷糊糊間也沒去在意,等回過身發現身後坐的卻是曲律的斤。
心裏有一絲不自在,我倒也沒去理會。他們無心玩耍,打馬回返。曲律的斤小心翼翼地護着我,緊張得連手都在顫抖。看他這樣,我不禁去寬慰他:“你別害怕,我沒摔壞,心裏有數着呢。”
他只道:“公主別說了罷!左右得讓醫官瞧瞧。”
我不再多言,忽然想起撒勒黑,便回頭去尋它,小馬一步不停地跟在我身後,眼睛緊緊盯着我,大大的眼睛裏透着擔憂和愧疚。我向它一笑,它也眨了眨眼。
……
回去時大帳前已堆滿了人,大宴馬上要開始了。忽必烈和幾個諸王猶站在外面說話。月赤察兒等人雖心懷忐忑,卻也不敢不問候便越過大汗,遂向忽必烈那邊奔去,待近身時,齊齊下了馬,伏地請罪。
忽必烈本來笑呵呵的,看到這架勢不禁皺起了眉:“怎麽回事?”擡眼瞥見坐在曲律的斤身前的我,又是疑惑又是擔憂:“公主怎麽了?和曲律的斤在一起時,不還好好的嗎?”
我扶着曲律的斤下了馬,疼勁兒上來了,每走一步,筋都在打顫,走到忽必烈跟前,勉強笑道:“父汗,我沒事。”
Advertisement
“到底怎麽了!?”忽必烈情急之下喝問出來,顯然要問個明白。我本欲敷衍過去,忽然瞧見馬木剌的斤同樣擔憂的眼神,心思一轉,道:“剛才和曲律的斤去林子裏打獵,馬兒受了驚,不小心跌下來,索性沒傷着骨頭。”
話沒說完,馬木剌的斤已拉着曲律的斤連連請罪:“犬子魯莽,微臣疏于管教,沒有護衛好公主,請大汗責罰微臣!”
他一開口,已把罪責攬了過來,月赤察兒見狀,也帶頭請罪:“臣等亦護衛不周,也請大汗一同責罰!”
衆人一起請罪,忽必烈反而不好說什麽,回避了話頭,只是問我:“你到底怎麽樣?”語氣裏掩不住的擔憂,臉卻故意板着。
我明白他不想因此事傷了同馬木剌的斤的情分,便道:“皮肉傷而已,是馬兒受驚,不關他們的事,父汗不要罪及他人。大宴快開始了,叫他們趕緊入席罷,丁大點兒事,不至于緊張。”
忽必烈臉色一緩,叫諸人起來,又對我說:“你先回去歇着,我吩咐醫官過去診治,大宴就不必去了。”
“若無大礙,我還是過去露露面,母親哥哥瞧不見我,又該擔心了。”
“你還知道!一天瞎折騰!”忽必烈斥了一句,也不再多言,吩咐女孩兒們把我送到帳子裏,便往大帳那邊去了。
……
除了身上有幾處挫傷,并沒有傷筋動骨,醫官開了藥,囑咐女孩兒幫我裹傷,便離去了。我揉着胳膊腿兒,一時也心有餘悸,撒勒黑還是年齡小,穩不住,受不了驚吓,以後還真得小心。确認自己并無大礙,便換好衣服,趕往大帳那邊。
酒過三巡,諸王都放開了,醉醺醺歪倒一片。我順眼一瞥,也有一些漢臣在座,窦默、許衡等看着大帳內混亂的場面,都不禁搖頭。
先去跟忽必烈和察必問候了一聲,叫他們放心,之後我便尋到女孩子們的座位上,果然別速真、脫脫真因等姐妹都在一起,看我過來,登時起身把我拉了過去。
女孩子中,別速真和脫脫真因都已為人婦,身穿大袍,頭戴高高的姑姑冠,面龐雖還稚嫩,身上已有主母氣度。只是見到同齡夥伴,才恢複少女般的樣子。
我怔怔望着二人,寬大袍服下,她們曼妙的身材不見了,看着竟有些臃腫,臉色倒是光豔照人,還帶着些少女沒有的妩媚,尤其是脫脫真因,眉梢眼角盡是風情。別速真雖不像她那麽精神,臉蛋卻也紅潤飽滿,日子過得應該不賴。
“聽聞你跌下了馬,不好生養着,怎麽還過來了?”別速真把我拉到身邊,握着我的手關切道。
“還不是為了看看你們?”我一手拉着別速真,另一手拽過脫脫真因,“來,老實跟我交待,你們的丈夫可還體貼?日子過得怎麽樣?”
脫脫真因不耐煩地擺擺手:“別提他了,成了親依舊沒個正經樣子,還是個愣頭青!否則今天也不至讓公主受傷。”
我笑了笑,又問別速真。她臉色一紅,別過臉,小聲道:“伯顏是好人,待我比哥哥還盡心……”
我仔細觀察她的神态,确認她沒拿假話搪塞,才稍稍寬心,想到她這幾年來的苦戀,一時心頭悲涼,只是撫摸着她的肩膀,小聲道:“你只有真正過得好,我才能放心……”
別速真聽了,肩膀一顫,擡起臉,十分動容,微微笑道:“我和你,是不說假話的。現在日子也還不錯,你快恭喜我罷!”
她這話說得我心頭一酸,情不自禁抱住她的肩膀,澀聲道:“傻丫頭!”而後,又忍不住罵道,“好嘛!有了夫君,連我這個老朋友都忘了,竟不來看我!”
脫脫真因聽了,笑着替她開解:“公主別埋怨她了,我們這些新婦,剛過門時什麽經驗都沒有。全家上下都要管,奴仆都得一一認識,早忙的團團轉了,哪像公主一身清閑?”
“好罷好罷,我放過你們,你們也得把酒喝了。”說罷,笑着把二人酒杯斟滿。放下酒壺時,忽然瞥見普顏忽都一直默默坐在一旁,竟是被冷落了許久,心裏好不愧疚,趕緊又滿了一杯,先遞給她:“好妹子,我真是糊塗了,竟把你忘了!你近來還好?”
普顏忽都依舊是小姑娘的嬌俏模樣,雙手接過酒盞,抿嘴一笑:“公主言重了,剛剛聽你們噓長問短,也蠻有意思的,就沒有插言。”她脾氣好,也沒有小家子氣,笑了笑,從容地飲下酒。我笑着稱好。
“你們倆也跟上。”我又催促別速真二人。脫脫真因爽利地舉杯一飲而盡,別速真卻有些猶豫,臉一下子紅了,小聲道:“我……有些不方便。”
我一時聽不明白,普顏忽都和脫脫真因卻都會心一笑,抿着嘴不吱聲,別速真的手無意識地搭在小腹上,我才恍悟過來。
連忙把酒盞放在桌上,我拉起她的手問道:“什麽時候的事?我竟不知道!“語氣頗為急切,好像自己才是孩子他爹。
別速真好不害羞,臉上卻洋溢着幸福,小聲道:“也就前兩天的事……”
我又喜又驚,連聲道:“真是好事!你不方便,我可得找伯顏喝一杯了!”
“還說呢,他早被人圍住了。”別速真抿嘴一笑,目光也在人群中穿梭,尋摸着伯顏身影。
伯顏不見,月赤察兒他們卻簇擁着曲律的斤過來了,見我在席且安好無恙,才舒了口氣,紛紛敬酒向我賠罪,還起哄讓曲律的斤打頭陣。
我瞪了他月赤察兒一眼,這厮卻依然不識進退,脫脫真因見狀,也摻和進來,幫我倒好一杯酒笑道:“今天公主受傷,是誰一路小心護送回來的?大家都看到了,公主還不向人家敬杯酒?可不要寒了人家的心!”
我一時無語,果然結婚也不能讓她八卦的興致減省半分,然而有了忽必烈白天那話,心頭一時無憂,也就由着她鬧了,只是罵道:“你這人最沒心肝!我跌傷了你不問,只知道開我的玩笑,看我不罰你!”
脫脫真因卻故作委屈:“公主早有人關心,哪輪到我這等閑人過問?”
我懶得同她辯駁,只是笑了笑,而後向曲律的斤等人敬酒:“今日原是我的疏忽,連累大家受驚了,我先自罰一杯,而後一一相敬。”
衆人齊聲道好。我心情正好,酒也喝得舒暢,幾個人敬過去,連連喝了四五杯,馬奶酒雖度數不高,也經不住連杯來喝。
待小夥子們走了,我一屁股坐下來,才意識到喝得有點猛,迷迷糊糊地叨咕了一句:“我頭很暈……”
別速真見狀,有些擔心:“都十七了,卻是沒個準頭,怎麽不知道量力而行?”
我呼出一口酒氣,眼睛都睜不開了,笑道:“你都知道,怎麽不攔着我?”
“我是看你今天真的高興啊。”她幽幽地嘆口氣,帶着幾分我都不明白的意味,而後又叫過阿蘭,“公主有些醉了,把她扶下去罷。”
……
趁着一股酒意睡了過去,萬般瑣事俱抛,真的是身心酣暢,我也不知睡了多久,只是貪戀榻上暖意和酒的餘溫,蜷在被子裏不肯起來。腦子稍微清醒了些,又想起忽必烈白天要再留我兩年的話,心裏竟是說不出的明朗。前日裏的憂愁煩躁都一掃而光。
我朝裏壁側身躺着,緊裹着被子,突然覺得有人輕拍我的後背,不禁吓了一跳,猛然轉身,待看清那人面目,忍不住高興地歡呼出聲,也不顧身上傷痛,立時撐起了身,一頭頂入他的懷裏。
聞到他身上那股熟悉的氣息,我還如在夢中,不确信地問道:“哥哥怎麽來了?”
可能剛才起身太急,傷口還是被抻到了,我疼得悶哼了一聲。
安童把我抱了個滿懷,心滿意足地嘆了口氣。我們靜默地相擁良久,太久沒有親密,連擁抱都感覺陌生而新奇。過了一會兒,他才道:“身上的傷怎樣?”
“只是有些疼,沒有傷筋動骨。你別罵我,我知道自己魯莽了。”我靠着他胸膛,有點心虛地開口。
安童沒好氣地“哼”了一聲,輕輕撫摸我的腰背,撫摸我的頭發,又把我的臉擡起,問道:“曲律的斤送你回來的?他在你身邊,竟如此大意。”他雖問的漫不經心,但那份掩藏的別扭還是被我捕捉到。我戳戳他的胸膛,不懷好意地笑問:“你吃醋了?”
他的臉瞬間繃起,冷冷道:“我和他比什麽?”
我笑了笑:“那你為何臉色不好?”
他不禁怔住,難掩臉上尴尬神色,勉強撐出的成熟氣度又消散了,別扭道:“你和別人同乘一騎,我心裏總不舒服……”
“還真是小氣!”我忍不住笑出來,卻沒顧及他的臉色。只覺周圍氣氛有些不對,剛擡起頭,呼吸突然一滞,嘴唇被兩片柔軟覆住了。
清凜的氣息猛然襲來,嘴上卻是灼燙的溫度,唇齒仿佛在冰與火中輾轉,我一時迷醉,雙手情不自禁抱住他的背。
待我們分開時,都忍不住微微喘息,額頭相抵着,眼睛看着近在咫尺的對方,溫熱的氣息在鼻端纏繞。
安童摸摸我的臉,道:“你今天酒喝得太多,是心情不好?”
“沒有,我高興着呢。我的婚事,父汗暫不會催逼,哥哥你也放心。”
安童聽了,微微一笑,好像不大确信似的,看着我眼睛沉默片刻,才道:“這件事本不該讓你費心,還有我在。”
我沒說話,只是搖搖頭。俄而,又想起一事,笑道:“還有,恭喜你要當舅舅了。”
他聽了一怔,旋即明白過來,嘴角也忍不住上揚,臉上好像有明朗的陽光,那是發自心底的喜悅。
我們只小坐了一會兒,安童便起身:“我不能久留,改日再找機會看你。”
我點點頭,讓他放心離去。