第100章 安排

至元三年正月,如阿合馬所願,忽必烈設立制國用使司,專職財賦,以阿合馬為制司使,同時仍兼任中書省平章政事。好在忽必烈并沒有食言,三月份,在中央立禦史臺(1),以玉昔帖木兒為禦史大夫,同時在地方設立四道提刑按察司,專事監督地方民事、刑事等。至此,從中央到地方粗略建立一套監察體系,忽必烈的漢化工作又向前推進了一步。

阿合馬手下自有一批回回官員效力,他在朝中勢力漸起,漢法派官員也不敢把他只當奴才看待。然而,忽必烈設立制國用使司後便立禦史臺,也算是一種制衡,所以漢法派也不便步步緊逼。

此前真金曾因阿合馬在察必面前鬧個不愉快,然而闊闊真産期将近,此事也就放下了。阿合馬十分精明,立制國用使司後兢兢業業,親躬庶務,忽必烈見了十分滿意,多次在入奏的省院臺大臣面前稱贊阿合馬勤勉。儒臣們對此雖憤憤然,卻也無可奈何,就連禦史臺也一時抓不到把柄。

四月,闊闊真為真金誕下一個男孩兒,取名鐵穆耳,真金喜不自勝,朝中的煩心事都抛擲一邊,開始為三兒子張羅滿月酒。五月初,燕王府裏親貴朝臣彙聚一堂,都來喝喜酒,雖然不情不願,真金也向阿合馬遞了請柬。

闊闊真雖已出了月子,身體還多有不便,是以側妃安真迷失不得不搭把手。她是個明理人,進退有度,只在幕後默默幫忙料理,席面上的事兒都交給闊闊真。

酒席上,我又見到了別速真,她的小腹已明顯隆起,臉龐也豐滿了許多,眉梢眼角帶着少婦特有的嬌媚可人。我和她坐在一席,悄悄地說着閑話,又忍不住嗔道:“這個樣子還出來走動,伯顏可放心?”

別速真懶懶一笑:“難不成還成天養在家裏?不活動活動,整個人都倦怠了,沒精神。為了見你,我也要來啊!”

我笑着捏捏她的臉蛋,正說笑着,不料伯顏竟端酒走了過來,向我敬酒,我忙放開他的小妻子,也端酒起身相迎,笑道:“丞相有福,幾個月後貴府也要擺酒置宴了!到時我一定光臨。別速真現在是雙身子,丞相要多費心照料才是。”

“公主囑咐得是。屆時還望公主賞光,伯顏必備好美酒牛羊相待!”他微微笑道,眼睛不時看看別速真,很不放心地樣子,別速真見他這般,羞怯地白了他一眼,而後埋下頭輕輕撫着自己小腹。

“你啊!這麽不放心,還把她帶出來。有我在身邊照料着,你且安心喝酒!”我看伯顏微微發怔的樣子,不由失笑。

伯顏面色一赧,笑道:“如此,有勞公主了。”說罷,又飲了一杯酒,轉身尋同僚去了。

脫脫真因今天安靜了不少,只在一旁靜靜聽我們說話,極少言語,我不免詫異,拉過她問道:“你今天是有心事?”

她微微出神,怔了小半晌,方有了反應,又轉頭看看別速真,目光裏滿是豔羨。別速真了然一笑:“你啊!別急,過幾個月就是我這樣,到時恐怕你還嫌煩呢!”

脫脫真因聽了,面色竟然一紅,沒好氣地拍拍自己的肚子:“我巴不得這小東西早點蹦出來!”

“你悠着點!”別速真連忙打開她的手,“哪有你這樣的母親?”

我聽着二人談話,一時愣住,旋即恍悟過來,拉住脫脫真因的手笑道:“好姐姐,原來是這等好事!竟掖着藏着不早說,看我不罰你!”

脫脫真因狡黠一笑:“罰我?我現在這樣,你舍得罰?碩德把我看得緊,現在可是滴酒不沾呢,連吃的東西也精細得很,也不知這混沌日子幾時過去?”她百無聊賴地撥弄着指甲,話語也透着幾分慵懶,眼角流瀉出妩媚的笑意,十足的風情。

“嘴巴還是這麽厲害,我且等你十個月,到時再慢慢罰你!”我恨恨道。

脫脫真因嗤的一笑:“十個月?那時公主不知嫁到哪裏去了呢!你若不忘了我們姐妹,能回來看一看,便任你罰也心甘!”說着說着,語氣竟傷感了起來。

我并沒把她的話放在心上,只是笑道:“鬼頭!想攆我走,現在還早!”

我們又一陣說笑,她倆不能飲酒,只有我和其他女孩子飲了幾杯,別速真怕我又醉酒,奪過我的酒盞放到席上,微微嘆道:“你也節制着點兒!別喝了,我也累了,咱們去後面看看闊闊真嫂子?”

我撈了一塊肉,一邊吃着,一邊漫不經心地問道:“剛剛不已見過嫂子了嗎?”

別速真戳戳我的額頭,笑道:“就不想私下裏說點體己話?”

她目光似有暗示,我心下明白了幾分,拿起帕子擦擦嘴:“好,我陪你過去。”

脫脫真因是個見機的,懶洋洋地倚在一旁,笑道:“你們要說悄悄話,我就不湊熱鬧了!只有一樣,不許背後嚼我舌根!”

“難得你今天能消停!”我回頭笑罵了一句,遂攜別速真下了酒席。

……

闊闊真在酒席上露露面就回後堂歇着了,府內仆婦引着我們一路過去,我和別速真說着閑話,心下又琢磨着她見闊闊真的用意。

“哥哥和伯顏叫我過來的。”她捏捏我的手,小聲道。

“其實是有事找真金哥哥?”我也小聲問道。

“果然瞞不過你。”別速真抿嘴一笑。

料想應是為了朝中事,我便不再多問,同她穿過花園,來至燕王夫婦居所,女孩兒們已迎了上來:“公主,娘子(2),王妃正在裏面候着二位呢!”說罷,已有人打起簾子。

“嫂子,我們來了!我的小侄兒呢,快給我看看。”我笑着走入內室,房中只有闊闊真和一個侍女,她忙起身相迎,跟我寒暄過後,又拉着別速真的手打量了半天,笑道:“妹妹真是個有福氣的,伯顏有這麽個好妻子,也是長生天的眷顧!”

別速真羞澀一笑:“嫂子還說呢!又誕下小王子,應該我羨慕你才是。”

“急什麽呢?你和伯顏日子長着呢!”她笑着請我們坐下,女孩兒又端上奶茶果品,不一會兒,乳母已把小鐵穆耳抱來了。

“抱給公主看看。”闊闊真吩咐道。

小嬰兒還在睡着,我小心翼翼地接過他,他也無知無覺,我便壞心地用手指戳戳他細嫩的臉蛋。小家夥不耐煩地蹭了蹭,用小手無意識地撥開我的手指,嘴裏吐了個泡泡,呼呼地又睡過去了。

他的眉眼比甘麻剌更精致,身板似乎比二哥答剌麻八剌還壯實,我抱在懷裏,小心地擺弄他的小手小腳丫,好一陣兒才交給乳母。

闊闊真和別速真見了,都忍不住笑道:“公主這麽喜歡小孩子,趕緊自己生一個罷!”

這話說的我臉上一臊,立時啐了她們一口:“你們都壞心得很!對我這個什麽都不懂的毛丫頭說這些!我要告訴真金哥哥,說你們欺負人!”

“有誰敢欺負我們公主呢?”正說笑着,卻聞一陣清朗的笑語自外傳入,擡頭一看,真金已大步跨進來了。

她們都沒我動作利索,我笑着起身相迎,幾步跑到真金身邊,攬住他胳膊:“哥哥來得正好!壞心嫂子和妹妹合夥欺負我呢!”

真金拍了拍我的腦袋,哈哈一笑:“就你一肚子壞水,還有人能欺負你?”言罷,又望望別速真:“妹妹也來了?”

他的目光不經意自別速真的小腹掃過,臉上劃過一絲不自在,旋即消失無痕,又道:“妹妹本應在家保養身子,還要你勞動一趟。若是安童給我娶了弟媳,就免得妹妹辛苦了!”

別速真微微一笑:“許久沒見闊闊真嫂子,我心裏也着實想念。怎麽,殿下還不歡迎我來?”小丫頭俏皮地嗔了一句,兩頰露出淺淺梨渦,更顯甜美。

幾人客套一番,坐定後,才說起正事來。別速真今天前來,是受安童和伯顏所托,與真金交換朝政消息的,滿月酒只是個由頭,其他說辭也不過是借口。安童兩人不親自出面,是不想在明面上跟真金走得太近,以免給人留下真金結交朝臣的印象,惹得忽必烈猜忌。

“伯顏說了,那日阿合馬曾去中宮求情,殿下訓斥他一番,卻因此惹得大汗屯不悅?”別速真探問道。

“嗯。”真金淡淡地應了一句,提到阿合馬,他的眉頭都皺了起來,臉上喜色又少了幾分。

“哥哥叫我勸勸殿下,不要同阿合馬針鋒相對。他此時風頭正盛,又得大汗和大哈屯歡心,不好動他。他若規規矩矩,我們不妨忍忍。”別速真開始轉達安童的意思。

“他豈能規規矩矩?另立門戶,不就是想擺脫中書省轄制,放開手腳撈一筆?”真金沒好氣地哼了一聲。

“尋常小事參不倒他,反倒惹得父汗不悅。如今铨選、刑獄大權仍在中書,又有禦史臺從旁監視,阿合馬所掌只是財權,還不至于左右朝堂。我們不如慢慢收集罪證,待有要命的罪過,一舉參倒他!同時,還得有長于理財以備接班的人選。”我試探着插了一嘴。

真金一開始還點頭同意,但聽了最後一句,又忍不住皺眉,卻也沒說什麽。

“正是這個道理。”別速真道,“哥哥托我問殿下,身邊可有信得過又有才幹的僚屬,不妨列出一二,他可推薦到禦史臺或制國用使司,以作長久計。”

哎呀,小表哥當丞相沒多久,就開始撺掇真金往禦史臺安插私人了,潛規則倒是學得很快!

真金點頭應了:“這是要事,舉薦官員,須得慎重,還不能引人猜疑。”

“哥哥擇出親信二三人即可,再從府外舉出幾人,一起列在名單上交給安童,便不會太紮眼。”我道。

“此言可行。”真金聞此,顏色稍霁,點點頭笑了。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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