第22章 (4)
下你一個人怎麽辦?”
荷香抿着嘴笑:“小姐要是找着了少爺,給我托個夢什麽的,我就開溜了。”
“呸呸呸,”夏月道,“人死了才托夢呢。你得多恨我,才想要我給你托夢。”
荷香咯咯咯地笑個不停。
兩個人正在房裏嘻嘻哈哈的時候,門外卻來了人:“闵姑娘。”
一個少年的聲音,不太耳熟。
“闵姑娘,你可是歇下了?”對方見夏月沒有應聲,于是又客客氣氣地問了一句。
荷香去開門,發現來人是明連。
明連不敢進屋,停在門口。
“怎麽了?”夏月在插屏後面的裏屋問了一句。
明連深深地作了個揖:“我們家公子念叨着姑娘的名字,請姑娘去看看。”
夏月聞言呆怔,這人要是病了該找李季,要是沒大礙了就回自己家去,找她幹嗎?
“有什麽事嗎?我這都歇下了。”夏月婉拒。
明連見她推辭,心中有些憋屈。剛才他在門口就聽見主仆二人的嬉鬧聲,如今皇上為她受了涼,她還開心得跟遇見了喜事一樣,連看也不想去看一眼……
他又勸道:“我們公子此刻不太好,希望姑娘能去看看。”
夏月見他這樣,不好再推辭,只得将衣服穿戴整齊了,跟着明連走一趟。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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她看見尚睿的時候,李季正在給他紮針。
李季擡眸察覺她的腳步,做了個噤聲的手勢。
尚睿躺在床上,衣襟微微敞着,胸膛露出來,鎖骨下的雲門穴和中府穴都紮着銀針。待一炷香燃到一半後,李季将尚睿虎口和胸口上的銀針都分別撚轉幾圈。
小藥童端着擱銀針的盤子,一動不動。
夏月不知道叫她來究竟幹嗎?
她瞅了明連一眼。明連垂着臉,也不說話。
她有些忌憚李季,被他救了一命,如今還寄人籬下,只好乖乖站在旁邊等着。
忽然,床上的人冒出一句呢喃。
夏月聞言不禁瞪大眼睛。
而後,他又喃喃地重複了一遍,那兩個字明明白白是“夏月”。
室內靜得一根針掉在地上都能聽見,若是第一遍她還能裝着沒聽懂,這第二次卻是清清楚楚。
夏月的臉倏地紅成了個柿子,她這才明白剛剛明連口中的念叨着她是什麽意思,頓時恨不得立馬撲上去捂住他的嘴。
這男人真是在意識不清的時候,都還要和她作對。她守着他那會兒,他就喊“娘”。別人守着他了,他偏偏要喊“夏月”。
一炷香燃盡,李季拔了針,帶着人退出屋去,親自守着煎藥。
明連倒是直率,說道:“闵姑娘,是我擅自去請你過來的,我們家公子并不知道。他這樣病着,嘴上又惦念着你,我就想要是你在這待一會兒,他心裏會不會好受些。”他本來就是一個五官标致的小少年,此刻一雙眼睛仿佛随時要滴出淚來地求着她,更加讓人覺得不忍。
夏月嘴硬心軟,只得答:“那還要我做什麽?”
明連忙答道:“不用不用,你坐在這裏就好了。要是公子醒來就見着闵姑娘,估計病也能好個大半。”
于是,夏月就着剛才李季用過的凳子坐在床前,有些無奈。
沒一會兒,她的名字又從他嘴裏逸了出來。
多聽幾次之後,她倒也坦然了,想着也許白天一直是她待在他身邊,日有所思夜有所夢而已。
明連濕了帕子給他敷額頭。
“你們公子,以前這樣病過嗎?”夏月有點瞌睡,不禁想找點閑話說。
“很少。”明連答。
夏月想了一下又問:“他怎麽和李大人這樣熟?”
明連覺察到夏月想套他的話,于是黯然答道:“公子不喜歡我們聒噪,姑娘還是別問了。”
被人識穿了意圖,她只得作罷。
沒人說話,又不好意思睡覺,她只好研究起別的事情來。
剛才李季給他紮的那幾處穴位,她粗略地記在心裏。她第一次見到退燒散熱驅寒,居然會取雲門和中府這兩處。
《靈灸》裏面寫“疾淺針深,內傷粱肉,病深針淺,病氣不洩,病小針大,氣洩太甚,疾必為害”。
同一個穴位下針,不同的病症,提插撚轉手法也不一樣,不同的大夫下針取穴的手法各有不同,甚至對男女病患也有區別。
夏月對李季的醫術十分好奇,之前,她只見過李季給自己施針,如今好不容易來了第二個病患。
她不禁想再仔細看看尚睿身上的針眼。只是,她再怎麽荒誕不經也做不出剝開男人的中衣看胸脯這樣的事情,她淺淺地嘆了一口氣,只能捧着他的手,琢磨着虎口的那個針眼。
來來回回研究了好幾遍之後,她才發現他的手一點也不涼了,溫溫熱熱的,她繼而又去摸了一下他的後頸,溫度也平緩下來,幾乎和常人無異。手上的肌膚,也開始有了些潮氣。
夏月回頭對明連說:“你得去要一套幹淨的衣裳和被子,你們家公子快要發汗了。”
她的話剛說完,還沒來得及回頭,只覺得被自己捏着的那只手,突然有了力氣,反過來握住她,然後猛地将她一拽。
她一時不防,趔趄着朝床上歪斜下去,正好撲在他的胸口上。
床上那人,垂眸看着胸前的夏月,嘴唇動了動,說道:“你不是要做尼姑嗎,六根怎能如此不清淨,你剛才是準備把我這雙手給生吞了?”
他的嗓子依舊啞着,這麽長的一句話中好幾個字幾乎喑啞無聲,說話的時候也有些中氣不足,眼睛下面染着兩團青灰色,即使這樣,依舊不妨礙他一副盛氣淩人的樣子。
夏月郁郁地支起身子,退後幾步對明連說:“你們公子現在醒了,大功告成,那我就告辭了。”說完,便一溜煙走了。
尚睿喝了幾口水問道:“她怎麽會在這裏?”
明連忐忑地答:“明連該死,自作主張地請了闵姑娘來探望皇上。”
尚睿慢悠悠地将杯盞在手中轉了半圈:“你膽子倒是越來越大了,朕的事你也敢管。”
明連臉上變了顏色,“撲通”一下雙膝跪地,也不敢辯解。
尚睿瞅着他,知道必有蹊跷,便問:“朕睡着時說了什麽?”
明連答:“皇上一直喊着闵姑娘的名字。”
尚睿面色平靜地聽着,吩咐說:“你先替朕更衣,然後去叫姚創來一趟。”
待他換了中衣,明連就将門口候着的姚創請了進來。
姚創事無巨細,将所見所聞彙報了一遍,包括他昏睡後夏月在包房裏如何掏出簪子想要殺他,又如何牽馬逃走卻去而複返,将他送回李府。
尚睿低頭看了看自己手上的針眼,靜靜垂着眼,聽姚創說完,最終一個字也沒評價。一雙眼睛如古井般,表面平靜卻幽深難測。
片刻後,李季端着剛煎好的藥入門,見尚睿僅着了件中衣坐在床上,忙說:“皇上莫要着了涼。”然後服侍尚睿喝了藥,讓他躺下。
一炷香還未燃盡,他的一身衣裳又汗濕了,于是明連打了溫水給他擦了身,再換了衣裳。
折騰了一遍後,他躺在床上合着眼,半晌沒動靜。
衆人以為他睡了,不敢弄出一點響動,悉數退去,只留了明連一人。
更漏一滴一滴地走着,不知道過了多久,他突然握起雙拳,使勁地捶了一下身下的床榻。
“咚”的一聲。
明連被這響動吓得瞌睡瞬間就沒了,怕他是被夢魇着了,微微地叫了一聲:“皇上。”輕手輕腳地走近,準備撩開帳子看看。
哪想尚睿卻猛地坐了起來,掀開簾子,就要下床。
明連差點就撞在他頭上,忙退後說:“奴婢該死,驚了聖駕。”
尚睿沒有理他,連鞋子也沒穿,就站了起來。
明連一蒙,不知道尚睿究竟要幹嗎,只見尚睿表情陰鸷,大步跨出內室,居然推門就走了出去。
明連慌了神,忙追了出去,走了幾步又折回來匆忙地取了靴子和外衣,慌亂地抱在懷中。
尚睿疾步走在回廊下,明連在身後小跑地追着。
明連不敢喊他,這裏不是康寧殿,怕驚動了李府裏別的人,也不敢阻撓他,伺候了皇帝這麽久,他何曾見過這樣的陣仗。
尚睿出了抄手游廊,下了階梯,穿過院子。
他高燒了一天,熱度剛剛退下,又粒米未進,現下怒火攻心地穿過半個李府,腳下已經有些虛浮。明連急忙上去抱住他的膝蓋:“公子,地上涼,您先把靴子穿上。”
尚睿連看也沒看他一眼,沉沉地喝了一聲:“滾。”然後甩開他,又繼續朝李府後面住着夏月的“桃葉居”走去。
這時,一直不敢離身的姚創也跟了上來。
尚睿徑直走進桃葉居的院子,行至廂房門口。連鞋也未穿的他只着了一件單薄的中衣,在這寒夜中全身都是虛汗。此刻,他就如同被一頭獵人傷了最軟弱最致命處的野獸,腦子一片空白,胸中的怒意和傲氣幾乎要把近身的一切都點燃了,他未有任何遲疑,惡狠狠地擡腿一腳就踹開了門,繞過插屏,直奔內室。
之前夏月睡覺的時候沒有熄燈,所以他很容易就找到了她。
夢中的夏月,被這響動倏地驚醒了過來,還沒來得及回神,就發現一個影子越過紗帳,直接上了她的床。
瞬間,她吓得尖叫起來。
歇在外間的荷香早被這動靜吓蒙了,聽見夏月的叫聲飛奔過來。荷香撲到尚睿身上,想要将他從夏月身上拉開。尚睿手臂一拂,就将她推開了好幾步,跌坐到地上。荷香顧不得疼,慌了神大喊着來人,又要上前去。
明連也跟着進了屋,卻不敢擡頭看帳內。
尚睿說:“捂了她的嘴,拖出去。”
明連急得像熱鍋上的螞蟻,卻又不得不照着尚睿的話做。
頃刻後,荷香連人帶聲就消失了。
此刻,搖擺中的燭火映出尚睿的身影,他騎在她的身上,居高臨下地打量她,冰若寒潭的雙目蓄着一層怒意。
夏月吓得臉上沒了血色,心中翻滾着懼意,卻咬着唇硬着頭皮說道:“你滾開!”
尚睿不跟她廢話,臉上怒極反笑,伸手用虎口鉗住她的下巴,拇指和食指一攏,似要捏碎她的骨頭一般,另一只手去扒她的衣襟。
夏月使勁想要推開他的手。
若是往日兩個人單拼力氣,他幾個指頭就可以對付她。只是他現在大病未愈,手腳都是軟的。她拼了命地一搏,居然真的掙脫開來。
哪知尚睿也是賭了一口氣,再一次死死地按住她。
夏月無法動彈,只能瞪着眼看他,痛恨自己白天沒有一刀殺了他。
尚睿自然猜得出她在想什麽,寒着眼,嘴角故意挂着譏笑:“與其有精力後悔,不如再使點勁,我就喜歡咱們現在這個調調,你越犟我越喜歡。”
夏月聽着這話,全身都開始發顫,牙齒也上下磕着,随後,張嘴就要咬自己的舌頭。他的手指捏着她的下颌,夏月剛剛起意,就被他覺察。
“你要是敢咬舌自盡,我就将剛才那丫頭的肉一塊一塊割下來給你陪葬。”他的嗓子依舊和剛才一樣嘶啞,語氣又低又沉,卻說着世上最惡毒的話。
半晌,她強忍着顫意,吐出兩個字:“你敢!”
尚睿帶着嘲弄的神色嗤笑着說,“敢不敢,并不只靠一張嘴來說。”語罷,放開她的下巴,伸手就摸進了她的脖領。
他的手是溫熱的,和剛才兩次她焐着的那雙冰涼的手完全不同,可是此刻卻像鋒利的刀刃一般将她生生割出血來。她覺得心中那道縫隙,又被封得嚴嚴實實。
他有了別的動作,自然就松開了對她雙手的鉗制。
夏月的一只手得了自由,連忙去摸枕頭下,等将簪子捏在手裏才想起白天為了湊銀兩,簪杆已經被那掌櫃給切了,她哪還能用它自保。
她的舉動并沒有逃過他的眼。
尚睿順着她的動作從枕下一把奪過那根殘簪,冷笑:“這次你想用它捅我哪裏,脖子還是胸口?”
那金制花瓣本來就嬌氣柔軟,他五指一攏,将簪頭拽在手裏,使勁一捏便沒了原形。
他将它狠狠地擲在地上。
如此一個波折,他的怒意又深了一層,将她的雙手壓在兩邊,膝蓋強行分開她的雙腿。
他這一生無比桀骜輕狂,何曾這樣被人棄之如敝屣。
她要死了,他夜行百裏去替她找藥。
他因為性急害得她折了手,他背着她走在雪地裏。
他怕傷了她的心,甚至不敢傷了尉冉郁絲毫。
可是,她卻連正眼也不看他一下,就像當初對他送的簪子一樣,将他的心意踩在泥裏。甚至,他見她郁郁寡歡,便帶她去看自己心中藏了多年的景致,而她卻想趁機殺了他。
他胸中的怒火燒到難以自已,眉目卻含着笑,嘴唇貼着她臉:“你若是将我殺了,我一會兒還怎麽讓你歡喜。”他的唇此刻蒼白如紙,因高燒而幹燥翹起的皮,随着他說話時雙唇翕張的動作而刮着她臉上的皮膚。
夏月又驚又怕,往事像噩夢一般重現,王淦一行人在錦洛湖邊的話語動作和此刻的情景重疊在一起,絕望鋪天蓋地朝她湧來。
此刻的尚睿連吻也不想給她,直接伸手去扯她下身的褲帶,無關情欲,只是洩憤。
卻不想身下的人全身一松,原本拼死反抗着他的力道消失殆盡,四肢僵硬不動了。
他心中頓時茫然,不禁擡起頭看了一眼。
哪想夏月的臉在昏暗的燭光下呈現出一種灰敗的顏色,整個人沒了生氣,眼中失了華光。
他微微一愣,半晌沒再繼續。
她平靜清冷地開口說道:“你要幹什麽就快些,反正忍忍就過了。”
她又說:“若是這輩子總要有那麽一次,是你總比路人好,至少你那張臉還過得去。”
說完,她将手從他那裏抽出來,自己伸到腰間,去解自己中衣一側的系帶。系帶很容易地就解開了。
他支着肘,冷眼旁觀。
中衣裏面的肚兜露出來,粉色的底子上面繡着白色的玉蘭花,原本應該風光旖旎的氣氛,此時卻全是冰冷決絕。
她又将手擡到脖子後面去解自己的肚兜。
他卻一把制止她。
她幹脆放棄解那系帶,而是粗魯地直接去拉扯胸前的布料,他扣住她的手,不讓她再動。
她瞥了他一眼:“公子難道真的覺得自己送上門的女人,不如強來的有滋味?那好,”她将手撐在他的胸前,“你喜歡我怎麽做?”
這時候,桌上油燈裏的燈芯緩緩沉到了油裏去,帳內的光線越來越暗,最後,一室無光。
黑暗中只聽見他與她的呼吸聲。
門窗緊閉着,外面既無星月,也無人聲,靜得出奇。
忽然,她覺得身上一輕,他居然從她身上離開,轉身下了床。
他身形微晃,腳下像是踩在棉花上,咬着牙幾乎耗盡全身力氣才能站穩。只見他立在床前透過黑暗盯着她,半晌,冷聲笑着從嘴裏擠出一句話:“你贏了。喻昭陽,你贏了。”
說完這句話,他陡然轉身将桌子上的茶具燭臺全部掃到地上,摔了個粉碎。
後來,尚睿也記不清自己是如何回到自己屋子的,只覺得整個人渾渾噩噩地昏睡到了第二日傍晚。
他沉默地更衣、喝粥、服藥,精神好了不少,一雙眸子也暖了些:“桃葉居的那人怎麽樣了?”
明連猶豫着揀比較順耳的詞,答道:“奴婢擅自做主将丫鬟放了回去,可是丫鬟說闵姑娘怎麽勸也不肯吃飯,已經餓了一天了。”
“絕食想死?”他冷笑。
這時旁邊的李季又躬身要請脈。
尚睿青着一張臉,對明連道:“你去轉告她,如果她想死,別忘了我昨晚的話。”他又看了李季一看,“你一會兒跟闵夏月說,你雖然不能親手替她那親戚治病,卻可以教她,叫她從明日起好好跟着你學。”
李季說:“治病講究望聞問切,臣連人也未見過,如何能治,又如何教她?”
尚睿冷冷道:“那是你的事。”