第27章 (2)

,請皇上收回成命。”

尚睿嘴角噙着半絲譏諷:“燕平王指的是方才的哪道成命?”

子瑾知道他故意如此一說,屈身将頭抵在冰冷的地上,額頭重重一磕後直起身道:“臣欲求娶喻晟之女喻昭陽,望皇上成全。”

尚睿聽見“求娶”二字時更加怒火中燒,臉上卻反而笑道:“你見朕時不跪不拜,朕賜你恩典時,你也不跪不拜。此刻你倒是幡然醒悟了。”

子瑾無視他的嘲諷,又沉沉地一磕頭,再次重複道:“望皇上成全。”

尚睿冷嗤一聲,道:“朕如何能成全你?你既為喻晟義子,與那喻昭陽也該是以姐弟身份示人。如今你竟然想要娶她,如此颠倒倫常之舉,也不怕世人恥笑。”

子瑾跪在地上,脊梁挺得筆直,平靜地回了他一句:“皇上,庶子奪嫡,戮殺兄嫂,才是真正倫常乖桀之舉。皇上當年做的,如今臣又為何做不得?”

“你放肆!”尚睿一把将手上的聖旨拍到桌上,怒道,“尉冉郁,你是不是以為朕殺不得你?”

子瑾收回落在尚睿臉上的視線,垂下眼,依然跪着,卻再不言語。

屋內頓時安靜起來。

門口守着的楚仲和姚創自然是聽到了剛才的動靜,但是各自主人都未傳喚,也不敢貿然打斷。

尚睿坐了下去,狠狠地灌了一口茶。

半晌後,子瑾擡起頭說:“倘若臣以高辛寶玉獻之,皇上可否考慮一二。”

尚睿看着他:“那玉就在朕的手裏,何需你多此一舉。”

“估計玉蟬中的名單,皇上已經拿到,可那是喻晟當年掩人耳目,真正的奧秘并非那份名單,而是一份前朝所遺的寶藏。”

尚睿将茶盞放下,微眯雙眼。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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子瑾繼續道:“這是太祖皇帝君臨天下前所得,後命人藏于玉蟬中,傳予歷代天子,以備不時之需,後來先帝垂憐臣,将它給了臣。臣知道皇上不信,但是皇上肯定記得兩百年前太祖皇帝開國建朝之時原本國困民窮,卻突然傳聞得到一位仙人相助,那仙人聲稱太祖皇帝順天而行,得天護佑,而後國庫便陡然充裕。”

這事尚睿自然知曉。明眼人都看得出來,這不過是太祖皇帝的一個把戲而已。

“其實當時太祖皇帝只取了寶藏的一半,剩下一半仍在。”子瑾道,“如今大衛國勢漸不如昔,南域饑荒,東域海嘯,西面烏孫國又對中原之地虎視眈眈。再加上藩王勢力已成禍害,皇上難道不曾想過要一勞永逸?”

說到此處,子瑾不待尚睿回答便又是一叩首,緩聲道:“于內,于外,朝廷都正是用錢之時。臣願為皇上解憂。”

尚睿聞言後一語不發,靜靜地盯着子瑾良久,仿佛是要透過子瑾看到另一個人的影子。

最終,尚睿收斂目光,卻綻出一笑。

那笑容十分複雜,包含着心中太多的情緒,甚至還帶着一絲自嘲。

這時,樓下突然嘈雜了起來,而後,聽見咚咚咚的匆匆上樓的腳步聲。

“皇上。”是田遠的聲音。

“進來。”尚睿道。

子瑾見狀回頭。

田遠推門而入,手執一張白絹,焦急地喘着粗氣說:“皇上,這是西城門守軍收到的菁潭郡主送來的血書,說是闵姑娘在他們手上。”

子瑾心中大駭,“噌”地一下從地上起身:“你說什麽?”

在雲澗峰,子瑾一行走後,夏月便去了佛堂,跪在蒲團上靜靜等着消息。

得到子瑾所托,梁王昨日便派了心腹去城中打聽菁潭的消息。

哪知,結果卻出人意料。

那探子今早才找到菁潭的落腳之地,本在身後悄悄跟蹤她,沒想到路上恰巧遇見一個醉漢輕薄菁潭,菁潭出手狠毒,拔出身上短刀就刺傷了對方。對方同伴見狀,就要抓她洩憤。情急之下,那探子只好救了菁潭,将她帶出了城。

剛才傳信回來說已經和菁潭到了山下,又請示梁王,要不要把她接上山來。

梁王十分詫異,覺得事情有些蹊跷,但是又聽上山來傳信的人說菁潭受了些傷,需要及時醫治。

“這寺廟山高路遠,缺醫少藥,本王到哪裏去找大夫,還不如送她回城。”梁王猶豫着,又看了夏月一眼,問道,“丫頭,你那裏可有什麽辦法?”他明知夏月一路都在研讀醫書,才故意有此一問。

自子瑾離開後,梁王也來了佛堂,一來覺得這裏心安,二來守着夏月。他知道這姑娘是侄兒的心尖尖,唯恐有丁點閃失。

梁王這人雖然對淮王十分厭惡,但是對于菁潭一直有些于心不忍,特別是他上次替子瑾回絕她之後,見她默然離去,更覺得虧欠。

夏月昨天聽子瑾主動提起,已知道菁潭是何人,她本不想和這些事情再有什麽瓜葛,無奈梁王問起,只能說:“要是傷勢不重,我倒是可以看看。”

梁王點點頭,派人接菁潭上山來。

當初他和子瑾選定雲澗寺作為落腳點,其中一個重要原因便是人煙稀少且地勢險要,僅需極少的人手,便可将此山護成一個鐵桶。因此若沒有應允,外人很難進寺。

菁潭倒是自己走上來的,左臂被劃了一道深深的口子,皮肉翻開,傷口往外滲着血。

止血的方法倒是簡單,夏月在李季的書上見過,可以只紮針,無需藥石。前幾日在周宅,夏月便請周氏出去替她置辦了幾根銀針,雖然比不上李季的精細,但是自己拿來練練手也是夠了。

她從未在真人身上試過,還有些膽怯。

“郁哥哥呢?”菁潭問。

夏月沒有說話,搖了搖頭,在她胳膊上,專注地下針。

三針之後,夏月回到後面的寮房,從子瑾的行李裏找到創傷藥,回來給菁潭敷了一些,又替她包紮了一下。

“我也只會這樣了,若是惡化的話,只有叫他們送你回城裏。”夏月說。

菁潭盯着夏月:“你就是闵夏月?也是喻昭陽?”

“是我。”

“你長得這麽好看,難怪他喜歡你。”菁潭說。

夏月沒有心思細究這個“他”指的是誰,加上子瑾和她定親的流言,便下意識地以為指的是子瑾。

菁潭失血有些多,臉色蒼白。

夏月将她安置在自己的屋裏說:“你一個人在這兒閉眼休息一會兒。”

她心中有牽挂,做任何事情都有些心不在焉,于是又回到佛堂的佛像下面打坐。

沒過多久,夏月突然覺得周圍有種異香,疑惑間正要起身查看一番,哪想卻見到梁王倒下,而後她眼前一黑也失去了知覺。

不知道昏睡了多久,夏月是被一瓢涼水潑醒的。

她喘着氣,只覺得頭痛欲裂,一雙手被反捆在身後,絲毫動彈不得。她睜開眼還沒回過神來,只覺得一雙冰冷的手将她的下巴狠狠地鉗住,嬉笑道:“好戲就要來了。”

夏月擡眼看着眼前的菁潭。

此刻的菁潭一臉冷豔嬌媚,哪還有剛才帶傷上山時的那副嬌弱可憐的樣子。

夏月冷冷地問道:“你要對子瑾做什麽?”

“他?”菁潭一笑,“我對他可沒興趣,我要的是尉尚睿的命。”

夏月不知他們之間的瓜葛,擰着眉不說話。

“我還以為你會有多傾國傾城,其實不過如此。”菁潭說,“可是他為什麽看上你?當初我眼巴巴地跑到宮裏求着嫁給他,做他的妾室,他卻将我送回去,叫我遭人恥笑。如今還要我們全家的性命。若是他對世人都如此涼薄我倒還過得去,可是他竟然為了你封門搜城,真是什麽都做得出來。”

夏月将下巴從她手中掙脫:“這和我有什麽關系?”她這一動才發現上次雪地裏摔傷的那只手的舊傷又複發了,幾乎使不上力氣。

菁潭答:“當然有關系了,我想要殺他,可他的身份和心機怎能有機會讓我近身,怕是只有梁王和你才那麽蠢。現在我有了你,還不怕他上鈎?”

夏月試着動了動左手的手指,卻疼得冒了一額頭的冷汗,一邊又應付菁潭道:“你都說他生性涼薄了,他怎麽會為了我葬送自己?”

菁潭又是一笑:“試一下不就知道?更何況萬一他不肯,我只要拿着你的命,便還有尉冉郁。他一定肯,到時候鹬蚌相争,豈不是更精彩。”

夏月咬牙切齒地說:“你做夢!”

菁潭笑嘻嘻地說:“你知不知道,尉尚睿拿捏着你叫冉郁與我父王倒戈相對,還殺了徐敬業。本來他占着雲中好不快活,但是寧願上帝京賭上自己來換你回去。尉尚睿讓他做的這一件件的事,他哪敢不肯?”

夏月聽聞後,面色倏然一白,不可能,子瑾親口對她說,那人沒有用她威脅他。

菁潭見她的臉色便猜了個大概,繼續說:“你真的不知道?那你肯定知道,你有個丫鬟讓尉尚睿給捉住了。”

夏月明白對方在激她,偏過頭不再言語。

“需不需要我好心告訴你,她現在怎麽樣了?”菁潭突然覺得自己似乎找到了報複尚睿的快感。

夏月閉上雙眼,再也不想和這女子說一個字。

菁潭得意地自說自話道:“她死了。死在宮裏。”

夏月猛然睜眼:“你胡說!”

“你不是不和我說話嗎?”菁潭嘟着嘴臉上透着嬌憨,卻叫人膽寒。

夏月咬着下唇,有些心驚,但是又敢不相信菁潭,這女子是昨日才入京,又如何能将這些事情了解得如此清楚。

菁潭幽幽地嘆氣:“你不理我的話,那就算了。只是小丫鬟多可憐,死了也沒人想知道。”

“怎麽死的?”夏月問。

“還能怎麽死的,被尉尚睿一怒之下殺了洩憤呗。”

夏月用牙緊緊地咬着嘴唇,下唇瞬間就破了,滲出血來:“別以為我會相信你。”

菁潭“咯咯咯”地笑道:“無所謂了,我一時好心才告訴你。我只是覺得你越恨他,我就越開心。想着他那副求而不得的樣子,一定十分有趣。”

“我再說一次,我和他毫無關系。”

“當然了,你是要嫁給尉冉郁的,沒了你他大概活不下去。”

夏月淡淡地說:“你不要利用他。”

“我幹嗎要放過他?我父王危在旦夕的時候,我跪在地上求他,他對我說,他為了你,不能出手。那麽溫柔的人,卻說那麽決絕的話。我當時就想,我的痛苦将來要他也嘗一嘗。如果他親眼看着你死在面前,他一定會後悔沒有幫我。”

這時,有個虬髯男子進來,和菁潭說了幾句話。

對方的口音有些奇特,一時憶不起在哪裏聽過,夏月并未多想,擡頭趁機環視了一圈。

屋外天色還亮着。

她覺得自己應該還在雲澗寺裏面,只是守衛應該全都換了。這個虬髯男子像是領頭的。

虬髯男子離開,轉身的時候無意間嘴裏嘟囔出一句烏孫話。

烏孫人?

夏月擰着眉,烏孫國和大衛朝一直是宿敵,而菁潭竟然和他們在一起,細細一想,菁潭的舉動恐怕并非只是因愛生恨那麽簡單。

菁潭回頭,對上夏月雙眼,瞅出她心中疑惑,盈盈一笑:“憑我一己之力,我怎能對付他們兩個人,自然是有人幫我。”

夏月冷然說道:“你要是幫他們殺了尉尚睿,烏孫人得逞後會怎麽對大衛朝的子民?”

“各取所需而已。我只要救我父王,至于別人的死活,與我何幹。”

“梁王呢?寺裏其他人怎麽樣了?”夏月問。

“礙眼的自然是都死了,但是你放心,梁王還活着。”說完,菁潭将夏月從地上拽起來,“走吧,他們來了。”

夏月被人生拉硬拽,出了雲澗寺門口。

厚實的寺門只開了一道縫隙,剛好夠菁潭和夏月走出來。她有舊傷的手被人粗暴地拽住,疼得幾乎站不穩,豆大的汗珠從額頭上往外冒。

寺外一片寂靜。

夏月擡眼看到一行人站在遠處,那兩個男人在其中。

“九叔——”菁潭朗聲叫了一聲,“好久不見。”

尚睿負手而立:“菁潭,你有想過後果嗎?”

而子瑾盯着夏月,嘴唇動了動,卻沒發出聲音。

夏月搖了搖頭,默默地用口型回了他三個字:“我沒事。”

這個細微的動作,沒有逃過菁潭和尚睿的眼睛。菁潭咯咯直樂,“九叔,後果無非就是我血濺當場。不過,你看着你的心上人當着你的面和你侄兒勾勾搭搭的,心情怎麽樣?”

尚睿瞄了夏月一眼,又轉到菁潭身上:“你要如何?”

菁潭道:“人你已經看到了。那麽現在來談我的條件。”

夏月只聽她說到這裏,便被虬髯男子帶回剛才那間禪房。

她坐在地上,忍着手上的劇痛,靜靜地等着。

過了一會兒,門被打開,五花大綁的尚睿赫然出現在門口,進屋的時候還被人粗暴地推了一個趔趄。

“哐當。”門又被鎖上。

屋子裏所有門窗都關着,光線十分黑,所以他眯着眼睛花了些時間才看到地上的夏月。

夏月別過頭,躲過他的注視:“你不該以身犯險。”

尚睿冷笑:“來的人是我,而不是尉冉郁,你失望了?”

她答:“我怎麽會失望。要是你死了,他活着,這結果真是再好不過。”

尚睿挑眉:“我拿命來換你,你就這麽咒我?”

“誰叫你這麽蠢。”夏月說,“你看,她捉了你,也沒有打算放過我。你來與不來,不過就是要我馬上死,和稍等片刻再死的區別。”

尚睿居然被她的話逗笑了,靠着牆挨着她坐了下來。

“我終于找到我看上你的原因了。”

她幽幽地回了一句:“多謝陛下厚愛。”

尚睿聽到“陛下”二字,神色微微一滞。

過了一會兒,又來了個人将他們兩個人塞上了一輛車,然後開始趕路。

夏月靠着車廂緊閉着雙眼,經過一番颠簸,手就疼得跟要掉了似的,汗流如注,嘴唇都開始發白。

尚睿見狀,帶着怒意問道:“他們打傷你了?”

夏月搖搖頭:“是上次手上的舊傷,骨頭又錯位了。”深呼了一口氣,緩了緩。

尚睿朝車外高喊了兩聲:“尉菁潭!”

不一會兒,車停了下來,菁潭慢悠悠地撩開車簾:“怎麽了?九叔,這麽想念我,這不剛剛才見過嗎?”

“你把她的繩子解開,叫個大夫來看看。再這樣綁着,她那只手就要廢了。”

菁潭嘻嘻笑着:“九叔,你真以為這是在宮裏,所有人任你差遣呢。”

“你還要我怎麽樣?”

菁潭漆黑的眼珠子一轉:“你吻我一下,我興許可以考慮考慮。”

尚睿又挑起眉毛,幾乎沒猶豫,當即說:“你過來。”

菁潭倒是不客氣,爬上車走到尚睿跟前蹲下身。

尚睿匆匆在她唇上碰了一下。

菁潭摸了摸自己的嘴,“撲哧”一笑:“這麽敷衍,我可不認賬。”

“那你自己湊過來一點。”尚睿冷冷道。

菁潭含笑照做。

于是他張嘴将她的唇含了進去。

車廂其實不窄,但是尚睿故意要挨着夏月坐。

于是兩個人幾乎手臂貼着手臂。

此刻,菁潭與尚睿兩個人的吻近在咫尺,夏月臉皮就算再厚也看不下去,急忙背過身。

菁潭的呼吸被吻得越來越急促。那聲音鑽進夏月的耳朵,讓她臊得如坐針氈。

不知道過了多久,才聽見尚睿用他那沉緩的嗓音問道:“這樣夠了嗎?”

菁潭似乎有些失神,呼吸不穩且一臉嬌羞地答道:“我去叫人來。”然後帶着被吻得妖豔的紅唇,掀簾而出。

夏月幾乎瞠目結舌,待菁潭走後,呆坐了半晌才對尚睿說:“你可真放得開。”

“我又不是貞潔烈女。”尚睿寒着臉,睨她一眼,“再說了,我這是為了誰?”

“反正都要活到頭了,一只手廢不廢又有何區別。”夏月說。

他忽而問道:“要是我陪着你死,你會不會高興點?”

“如果可以的話,我希望剛才進來的是子瑾。”她實話實說。

“你舍不得我死?”他問。

“我和他了無牽挂,只有彼此,死在一起又不牽連別人,這樣的結局也不錯。”

尚睿聞言,揚起嘴角自嘲地笑了:“我就是那個別人。”

這時,菁潭帶着人,給夏月松了綁。菁潭十分謹慎,就怕是夏月故意裝傷騙她,叫尚睿鑽了空子。

她一邊命人看着尚睿,一邊叫人給夏月檢查傷勢。此刻,藥肯定是沒有的,對方胡亂用木片給她纏着固定了一下骨頭,然後又将她反手綁了回去。

待幾個人離開時,夏月趁機看了一下車外,天已經漆黑一片了:“他們怎麽還不動手?要帶我們去哪裏?”

“他們還在等。”尚睿答。

“等什麽?”夏月不解。

“等時機。你以為菁潭千方百計拿住我,只是為了要成全我和你做一對苦命鴛鴦?”

“……”

夏月手上的疼痛緩解了許多,腦子也清明起來,想起剛才那虬髯男子,提醒尚睿道:“這些人裏面有烏孫人。”

尚睿聽了并未顯出多少驚訝,只是喃喃道了一句:“徐子章還是帶着徐家走了叛國投敵這一步。”

他們的車一直沒有停歇,搖晃颠簸地疾行着。

夏月只綁了手,至少腿還可以左右挪動一下。而尚睿則是手腳都被綁着。他倒是泰然,背靠着車廂,養精蓄銳。

過了一會兒,有人上車給兩個人眼睛上蒙了布條。

而後又行了一炷香的時間,馬車似乎進了一個農莊的後院,菁潭倒是溫柔地爬上車,給尚睿解了腳上的繩子,敦促他們二人趕快下車。兩個人被蒙着雙眼跌跌撞撞地走了一截路,又被關進了一間黑屋。

“這下子倒好,連眼睛也用不上了。”尚睿感嘆。

“他們要做什麽?”

“我……不知道。”

“你剛才不是什麽都知道嗎?”夏月道。

尚睿卻沒有再說話。

眼上的布條依舊蒙着,兩個人同時對着一片黑暗,氣氛變得凝重起來。

“他們要動手了?”夏月開始意識到他支吾不言的原因。

“他們善後的人肯定遇到了麻煩,估計姚創已經找來了,所以才匆匆将我們暫時藏在這裏。”

“然後呢?”

“棄卒留帥……”他淡淡地吐出這四個字。

夏月聽後,不再說話。

尚睿亦然。姚創比他預計的時間遲了許多,也許是路上出了什麽意外。想到這裏,尚睿緊張起來,顫着聲對着黑暗的虛空中喊道:“昭陽,你過來。”

“怎麽?”

他的腿又被繩子鎖住了,自然挪動不了,便輕聲哄她:“你過來再說。”

她遲疑了一下,循着聲音朝他的方向緩緩地挪了過去。就在她剛挨到他的時候,門被一腳踹開了。

一陣殺氣撲面而來。

“兩個人帶着不方便,馬上把這女的解決了,狗皇帝先留一會兒。”說話的是虬髯漢。

還未待他說完,尚睿已經将夏月護在身後,呵斥道:“誰要敢動她,我尉尚睿勢必将他碎屍萬段!”

他身上原本就帶着不怒自威的天子氣概,如今這樣的怒斥竟然真讓人有些卻步。

哪想菁潭卻“撲哧”一笑,“九叔,你演的這出英雄救美也太妙了,差點把我都感動了。”

尚睿又上前一些,用身體擋住夏月。

菁潭走了過去,扯開夏月眼上的布條說:“我也是剛剛才知道,我這九叔為了得到你的芳心,居然故意對我束手就擒,為的就是英雄救美,再來個苦肉計,好叫你舍不得他。”

夏月眯着眼睛,有些不适應突如其來的光線,別過臉去。

“尉菁潭!”尚睿怒道,“你別動她。”

這時,虬髯漢一腳兇狠地踢在尚睿的胸口上,再用腳掌重重地将他抵向牆角,頓時将二人分開。

他的胸肺被沉沉一震,喉嚨湧上一口腥甜,嘴角溢出血來。

菁潭一把捏起夏月的下巴,惡狠狠地将她的臉對着尚睿:“你臨死之前真要好好看看他,看他究竟是個什麽樣的人。他可以利用你控制尉冉郁對付我父王,又可以故意授意那個禦醫教你治病,好讓你舍不得走。如今他又利用我,來讓你回心轉意。這天下所有人在他眼中都不過是一顆棋子,任他拿捏。他喜歡你,便把你捧着,要是沒了價值,就棄之如敝屣。”

夏月并不搭腔,暗下憋着勁兒準備一腳朝菁潭踢去。可惜,她剛要出腳,便被虬髯漢看出端倪,手中長劍一揚,将她那條腿削下一塊肉來。

尚睿一直被蒙着眼,完全不知道發生了什麽,只聽夏月沉沉的一聲悶哼,随後就是彌漫在空氣中的血腥味。

手上的繩子幾乎要勒進他的肉裏,他目眦欲裂:“我以大衛朝天子之名立誓,今天只要我活着出去,來日我定要踏平烏孫國!”

說完,他又一次想要掙紮着起身朝夏月那邊挪去,虬髯漢右手一刺,将劍插進尚睿的肩胛,嘲諷道:“你也得有命出去說。”随後,再一用力,劍尖穿透他肩胛的骨肉,将他釘在牆角。

菁潭看着夏月那條血淋淋的腿,搖了搖頭:“多可惜,本來我看在郁哥哥的情分上,想給你個痛快。”

夏月忍着劇痛,沒有吭聲。

“哦,對了,還有一件事情,”菁潭又說,“聽說九叔還準備把你添進尉家玉牒,将你和郁哥哥湊成一對真姐弟,讓他這輩子都只看得着,卻娶不了你。你說我九叔他怎麽想得出這麽妙的主意?”

就在此刻,院外突然傳來一陣急促的拍門聲,腳步聲紛至沓來。菁潭和虬髯漢對視一眼,兩個人不約而同地關上門,迎了出去。

尚睿沉沉地咳嗽了一聲,帶出一團烏血,他低頭在自己的肩膀上蹭了蹭嘴角,而後喚了一聲:“昭陽?”

另一邊沒有聲音回應。

他有些慌亂了:“喻昭陽,你說話!”

夏月啞着嗓子回道:“我沒事。”

“你過來,挨着我。”他輕輕地說。

“我腿疼,動不了。”她答。

語氣有些冷。

剛才菁潭的話,她并不全信,只是,并非全都不信。是了,若是沒有把握全身而退,以尉尚睿的個性,如何會以命相搏。

想到這裏,夏月苦笑一下,終于忍不住問道:“荷香是不是死了?”

尚睿并不說話。

“是你殺了她?”她又問。

“她是自盡的。”尚睿答。

得到這個答案後,夏月扭過頭,将臉貼在冰涼的牆上,潸然淚下:“她對你沒有用處,所以死了也不可惜,是嗎?”

他默然不語。

夏月眼簾一合,淚水決堤而出:“尉尚睿,你到底有沒有心?”

他被蒙着眼,在黑暗中聽着夏月這句質問,半晌才緩緩地答道:“昭陽,這世間的所有人都可以這樣問我,唯獨你不可以。”

此刻,屋門再次被人推開。

有個影子站在門外的暗處,卻遲遲沒有動靜。

尚睿嘴角帶笑,喊了一聲:“躲躲藏藏做什麽,進來吧,田大人。”

夏月聽見這個稱呼,詫異地擡頭。

只見田遠真的從暗處走過來,“沒想到皇上此刻就算目不能視,也能有這般好眼力。”

“你居然真是烏孫奸細。”尚睿道。

田遠一臉坦然,好奇地問道:“你如何猜到是我?”

尚睿下巴點了點夏月那邊:“她告訴朕的。”

夏月疑惑了。

“她之前對朕說荷香死了,這消息肯定是菁潭告訴她的。至于菁潭如何得知,明連來報荷香死訊的時候,康寧殿在場的只有三個人。”

“那你為何不懷疑賀蘭巡?”

“因為菁潭的信也是你送來的,而不是他。”尚睿說。

“你果然聰明得緊啊。”田遠笑道。

“黑殷痧也是你故意給她染上的?好讓她不知不覺死在我手上,叫尉冉郁與朕反目成仇?”尚睿又問。

田遠點頭:“不錯,但是你都猜中了又有什麽用呢?你現在知道已經遲了。你安排姚創來救你,可惜此刻已經被我截殺在半路。而就在這個時辰,徐子章應該已經在城中起義,待他攻入宮中,再與烏孫的騎兵裏應外合,你還不是一個亡國之君。”

尚睿不怒反笑:“你确定徐子章已經在城中起義?”

此刻的尉尚睿蒼白着臉,嘴角挂着血跡,雙眼被蒙住,肩上還留着一把劍,無論怎麽看都十分狼狽。可是那唇上綻出的粲然一笑,卻讓田遠驀然心驚。

他後退了兩步,轉身出了屋,急忙派人去核實徐子章那邊的消息。

就在此刻,兩個黑影從屋頂上輕盈飄下,落在檐下的暗處。

見這間屋子看守嚴密,心中便有七成的把握,兩個人一同了結掉了門口四名守衛。

其中一個朝門縫輕輕地喊了一聲:“皇上?”

“朕在。”尚睿聽出是姚創的聲音,又補了一句,“闵姑娘也在。”

姚創松了一口氣,壓低了聲音一邊請罪,一邊簡明扼要地回報着近況:“臣在路上差點中了田遠的奸計,救駕來遲。”

另一個黑影得知夏月也在,急忙壓低聲音試探道:“小姐,我是楚仲。你可好?”

夏月出聲道:“我沒事。”

在得到兩個人的确認後,姚創朝空中吹了一聲哨子。

與此同時,楚仲拔出佩劍,一刀斬斷了門口的門鎖。

那些烏孫人這才發現動靜,紛紛抽刀撲了過來。

哪知此刻,院外突然燈火通明,四面的牆上陡然出現了幾排弓箭手,不知什麽時候院子的外圍已經被官兵圍了個水洩不通,随後李秉立帶着人殺了進來。

夏月頭輕輕地靠着牆,她摸不到自己的腿,也不敢垂頭去看,只覺得血涓涓地往外流。

楚仲一臉凝色,從自己身上撕下一塊布,将她膝蓋下面緊緊地纏了好幾圈。

這時,姚創已經斬斷了尚睿身上的鐵鏈和繩索,而對于插在他肩上的那柄劍卻不知如何是好。

尚睿垂頭看了一眼後咬緊牙關自己拔了它,擲在地上,問道:“京中如何?”他在徐子章回京的同時,也密诏洪武帶兵北上,暗中屯兵京畿十裏坡。不過,在沒有得到确切消息的時候,他仍然不太放心。

姚創答:“徐子章一黨,已經被洪将軍一舉拿下。只是沒料到烏孫人也會插一腳,損失了些人馬。”

尚睿被姚創拉着起身,聽完姚創的敘述,心中大安,轉而去查看夏月。

她腿上的血已經将周圍的衣裙染紅了。

尚睿伸手想要扶她,沒料到夏月擡起頭看了他一眼,并未回應,僅借着旁邊楚仲手上的力道,自己扶着牆站起來。

她一瘸一拐,艱難地朝前走了兩步。

這時,提着劍從敵寇中殺出一條血路的子瑾出現在門口,進門後身影一閃,急切地将夏月緊緊攬到胸前。

“月兒。”子瑾焦急又欣喜地喊着她的名字。

夏月自然而然地投入他的懷抱中。

子瑾察覺到夏月的傷勢,臉色突變,趕緊将她抱到屋子的僻靜處查驗一番。幸虧他貼身帶了創傷藥,以備不時之需。

藥粉倒在傷口上,血倒是止住了,可是傷口仍然觸目驚心。

外面的烏孫餘孽還在垂死掙紮,唯恐出屋後會有暗箭傷了夏月,子瑾只好一邊緊摟着她,一邊安撫道:“我們等一等就走。”

夏月點點頭,靜靜地将頭埋在子瑾的頸間。

尚睿無意間朝夏月看去,窗棂外陡然而起的橘色火光映着她,讓那張臉變得十分炫目。

這一刻,她眉目間溫順安寧的神色,是在他面前從未出現過的。

一次也沒有。

這個夏天十分炎熱,但是整個帝京卻籠罩在清洗徐氏餘黨的肅殺中。

菁潭在那日便當場自盡了,此後淮王一門也就地伏法。

康寧殿內,明連從外而歸,複命道:“皇上,燕平王已經啓程前往雲中就藩了。”

正在殿中議事的賀蘭巡看了尚睿一眼。 随即,明連又呈上一個錦盒:“這是燕平王臨行前送到宮裏來的,說是他欠皇上的東西。”

尚睿揭開了蓋子。

盒裏躺着一把長命鎖,那鎖本來下面墜着三個鈴铛,其中一個卻被單獨取了下來,放在一側。

他用指尖撚起那顆綠豆大小的鈴铛,搖了一搖,卻沒有聽到它該有的銀鈴聲。

“伯鸾,你可知這是何物?”尚睿問道。

賀蘭巡思索:“既然是燕平王所獻,難道這就是太祖皇帝的秘寶?”

尚睿聽到賀蘭巡的疑問,并未回答,卻是将它放在掌心中,端詳了一陣後,怆然一笑:“求而不得,舍而不能,朕最終也不過如此。”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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