第15章

「你真要去見他?」

丹府後山的亭子裏,一男一女正在煮茶對弈,男的俊美,女的傾城,聚在一塊兒的兩人,一身光華似玉,恍若仙人。

亭子四周種植各色花草,白石鋪地,芳草青青,加以桃樹林立,将兩人的身影掩映其中,美景如畫。

丹家的仆人都知道府中這位女子是主人的貴客,每回主人陪伴她時,未經叫喚,一概不準任何人上前擾了姑娘的清幽。

男人正是江湖上赫赫有名的丹淮清,已然三十七歲的他,俊美的臉容上儒雅依舊,卻已有成熟男子的風範,在歲月的淬煉下,多了一抹內斂莫測的氣度。

女子則是巫沐琴,她已經三十四了,卻依然貌美,歲月不曾在她臉上留下痕跡,讓她看起來只有十八出頭,唯獨那雙美眸裏,飽含與她年齡相符的沉穩,淡定如山。

「嗯……」她狀似在思考着棋路,語氣是漫不經心的。「當然見喽,都到了這個節骨眼,不見也不行。」

「沐琴。」丹淮清伸手握住她要落子的手,令她不得不停下,擡眼望他。

她面容平靜,微笑看着老友。「何事?」

「你若去見他,将不再有機會離宮。」

皇宮內外,大內高手層層防守,就算武功再高,也難擋皇帝的衆多兵馬。當初他能順利潛入皇宮,是因為有段皇後的接應,否則皇宮豈是如此輕易進得?不常常上演刺殺戲碼才怪。

再說,第一次巫沐琴能順利逃出宮,勝在有丹淮清和段皇後幫她,武熙帝可不是笨蛋,同樣的錯誤不會再犯第二次。

丹淮清早年還會上萬花谷去探望她們母女,可是後來被皇上的人馬盯上,肯定是哪兒走漏消息,讓皇上懷疑他與沐琴有連系,循線查到了他身上,他不得不打消去萬花谷的念頭。

往後幾年,他身邊都有皇上派人暗中監視,為了隐瞞沐琴的行蹤,他只能忍痛不再去萬花谷。他沒想到武熙帝的執念如此之深,找了她十八年,從未放棄過,在這一點,丹淮清是佩服他的。

「我知道。」她輕輕點頭。

「知道你還去?不如你再等等,我會想辦法将雪丫頭救出來。」

巫沐琴輕輕搖頭。「我其實想通了,老是這樣躲躲藏藏的也不是辦法。淮清,我和他之間的紅線已經打了死結,分不開了。」

丹淮清語窒,望着她認真的神情,其實心裏也清楚,她從沒有一天忘記過百裏熙,但他仍是在等待着,不知不覺,這麽多年過去,陪着她已成了他的習慣,雖然這輩子他不知道除了她還會不會有另一個女人進入他的心,但他卻清楚,只要她好,他便心滿意足了,不能成為夫妻,若能相知相惜,成為知己,也未嘗不是一件幸事。

人的緣分不在形式,而在交心。

他放開她的手,儒雅溫文的臉上突然浮出一抹壞笑。「起碼我比他好,這麽多年來你躲的是他,不是我。」

巫沐琴見他還能打趣,便知他是應了,不會阻止她進宮。兩人相交多年,丹淮清對她始終如一,因為尊重她,所以待她如親妹,但她知道,他心底始終有一處位置為自己保留。

這麽多年了,他不顧家族的催逼,始終孑然一身,他不娶妻,卻收了一個義子,取名丹寒烈。她還記得當年他如何誇寒烈這孩子,說他根骨奇好,領悟力高,是練武的奇才,他悉心教導,并傳授武功給他,讓他繼承丹家的武功絕學。

如今丹寒烈長成了威武男兒,不負衆望,承襲了家風,成為年輕一代稱霸武林的高手。

「本來還想着讓寒烈娶雪丫頭,卻沒想到途中殺出個程咬金。」

「寒烈這孩子雖優秀,但是傲性高,我家雪丫頭不會喜歡的。」

丹淮清冷哼。「難道那個邢覆雨就不傲?」

她輕笑。「他雖傲骨如鋼,但在雪丫頭面前就是個面團,随她搓圓捏扁,雪丫頭的眼光不錯,光看邢覆雨那小子敢冒着欺君之罪護她,就值得雪丫頭托付終身,情愛這玩意兒,還是得講究個緣分。」

兩人下着棋,一來一往,笑談往事,說兒道女,雲淡風輕,兩人的交情如一壇陳年老酒,越陳越香。

百裏熙讓邢覆雨下獄,雖然讓邢小子吃了不少苦頭,不過卻沒往死裏打,也沒打殘,只受皮肉傷罷了,這讓巫沐琴看明白了,百裏熙多少也是顧念着女兒的心情,對邢小子也不是看不上,不過就是皇帝老爺的傲骨在作祟罷了。

她派了京中的探子,買通了獄卒,把訊息帶給邢覆雨,還讓他帶話給雪丫頭,雪丫頭是她從小親自教授的,肯定能救出邢覆雨。

果不其然,不過幾日,百裏熙就命人把邢覆雨放出大牢了。

如今剩下的就是自己和百裏熙兩人的事了,他要收雪丫頭為義女,封做公主,擺明了就是針對自己,她若不出現,就一輩子別見女兒了。

攻打萬花谷、捏造鐵礦一事、抓女兒、讓萬花谷歸順朝廷,哼,這一切的一切,說穿了不就是為了見她?

現在他抓到女兒了,還将她的緝捕榜張貼全國,全都是沖着她的弱點來。

這男人就是個走火入魔的家夥,但是……能堅持了十八年而不肯放手,對他這份執着,她其實已經折服了。

詐死都不能讓他死心,還不死不休的往下查,誰想得到他只憑女兒的畫像,就能查出她和雪丫頭都沒死。

巫沐琴不得不佩服他,輕嘆這或許是天意,與其這樣你追我跑的糾纏下去,不如就随緣吧,她已不再是二八年華的小姑娘,心境已不同往昔,如今看事也通透了不少。

百裏熙的心結,不就是因為她不肯陪他嗎?

是帝王也好,凡夫也罷,就算他坐擁三宮六院,他的心從來就不在那些女人身上,他已經用十八年的歲月證明了此事,而她,也該給他一個交代了。

「送我去京郊別院吧。」她微笑對丹淮清說。

丹淮清執黑子的手頓了下,接着将子落在棋盤上,淡淡應着。「好。」

京郊別院便是百裏熙安置女兒的府院,當他一收到巫沐琴進了別院的消息,連朝服都沒換就坐上了馬車,立刻趕往京郊。

宅院四周都有人監守着,巫沐琴一旦自投羅網,就只能進,不能出,百裏熙大可慢慢來,但他等不及,因為他已經等得太久太久了。

皇上親自駕臨,手下們只來得及向他跪禮,就見皇袍如風一般的呼嘯而過,連平身都沒說,人影已經進了大門。

「人呢?」百裏熙一進入外院,立即沉聲問,語氣焦急。

在門內看守的侍衛不敢耽擱,連忙回禀。「在主屋內。」

百裏熙立即大步朝主屋走去,她總算出現了,他有太多的話、太多的怨想質問她,此刻他內心激動,如層層洶湧浪濤在拍打着心口,胸膛也因呼吸急促而起伏着,可當他走進主屋、瞧見眼前景象時,卻不由自主停下了腳步,甚至連呼吸都停了。

屋內的美人榻上,兩名女子一坐一卧,坐的那人正是他朝思暮想多年的妻子巫沐琴,而卧的那位則是他的女兒巫依雪。

女兒把臉枕在妻子的腿上,像只溫馴的小貓兒般安睡着,臉上有着未幹的淚痕,而妻子正輕撫着女兒的墨發,發現他進來,那擡起的容顏如撥雲初見的明月清美照人,那鑲嵌如玉的美眸如兩潭波光潋灘的湖水,正朝他望來。

她一手輕輕擡起,将食指放在唇上,示意他別出聲,免得吵醒了女兒。

百裏熙如同被定住的木偶,居然就乖乖的不動了,呆呆地立在那兒,一雙眼直盯着巫沐琴,明明進來前是一副興師問罪的态勢,可她一個噤聲的動作,卻令他什麽話都說不出口,還乖乖的配合。

這麽多年過去了,她的容貌一點也沒變,還是年輕如十七、八歲的姑娘,輕搧的睫毛、秀麗的眉、精致的瓜子臉……一雙會說話的眼如天上星光微錠,照入他的心,微彎的唇似有說不完的柔情密意。

這一刻,百裏熙只覺歲月又回到當年,他還是那個年輕的小夥子,對她的熱情不減。悸動如舊,時間仿佛就此停止,一切是如此單純而美好,而他的心也在此刻沉澱下來,感受到一股說不出的安寧。

在楞怔半晌後,他擡腳向前,靜悄悄的來到她們母女身前,他低下臉,目光灼灼地望着她。

當她撫着女兒的長發時,神情安詳,縱使他有千般怨氣、萬般怒火,此刻也全都消散不見了,只想就這麽看着她一輩子。

巫沐琴将熟睡的女兒安置在榻上,為她掖好被子,朝他看了一眼,便轉身往外間走,百裏熙也跟在她身後。

一踏出房門,她将門帶上後,他立刻将她的手腕抓住,不由分說就往旁邊一帶,拉離了房門,進了另一間屋,門一關,就把她壓在牆上,唇立刻罩下。

他的吻來得又猛又急,像是怕她拒絕似的,只想先下手為強,但她卻知道,在這霸道的表相下其實藏着一顆害怕的心,怕她再度消失,怕她不肯留下。

她為他感到心疼,既然來見他,她就下定決心不再離開了。其實她對他何嘗不犯相思?更何況适才見他進門時,明明是滿腔怒意,她不過示意他噤聲,他就連屁都不敢放一個了。

這男人在她面前其實就是只紙老虎,她心頭一暖,沒拒絕他的掠奪,反而将雙手攀上他的肩,回應他的吻。

一得到她主動的回應,百裏熙立刻被大大的鼓舞了,吻得更加深入急切。

他曾經想過,當抓到她時,他該如何整治她?他想了很多很多方法,但是一旦到手後,他腦筋一片空白,能想到的就只是吻她。

他想要她,卻不敢強迫她,怕她生氣,怕自己已經失去她的心,直到發現她回應自己的吻,他才如獲至寶一般,反倒不敢造次了。

在吻了她一會兒後,他壓下體內的沖動,緊緊抱着她,平複胸口的喘息。

「你……真是個磨人的妖精!」

巫沐琴差點笑出聲來,他忍了這麽多年,還以為他會怎麽懲罰她,結果到頭來也只責備這麽一句話,連罵人都稱不上。

她想笑,也真的笑出來了,惹得他瞪眼,似是沒想到她會笑。

她擡手輕輕撫着他的臉龐,溫柔道:「你怎麽瘦了?想當年咱們雖然粗茶淡飯的,但是我也沒讓你餓成這樣呀。」

那時候她做的每一道菜、烙的每一塊餅,他都吃得精光。

這關懷備至的話語如夜裏清風的呢喃,直酥入他心坎裏,看來她心裏仍是有他的。

「是誰害我瘦的,你不知道?」

聽似抱怨,卻是三十六歲的大男人像個小男生在向她讨安慰。

不管他做了什麽,巫沐琴都明白,她既然是他心中那個結,就由她來把他的心結打開,撫平他的執念吧。

她沒有言語,主動去親吻他,這個吻無比溫柔,帶着她沒有保留的愛憐,千言萬語的解釋都比不上一個綿長深情的吻。

百裏熙立即貪婪地索要,他等得太久了,久到他不願再多耽擱一刻,他抱起她,往床上走去。

巫沐琴與他纏綿過後,仍被他緊緊抱在懷中,她輕輕喘息着,平複劇烈跳動的心。

太久未經雲雨,她的身子宛若處子,有些禁不起他的折騰,但其實百裏熙已經手下留情了,就怕把她弄痛了,惹她生氣。

珍寶失而複得,他恍若作夢一般,要緊緊抱着她才能感覺到真實。

休息了會兒,巫沐琴終于覺得身下沒那麽疼了,況且男人現在心情好,比較好說話,這時開口是最合适的。

「求你一件事,好嗎?」

感覺到他的身子忽然變得緊繃,接着頭上立刻傳來他低沉戒備的聲音。「若想離開,就不用說了。」

瞧瞧,她都還沒說呢,他就一副警戒的模樣,她真是把他吓怕了。

「放心,我不走了,我要留下來陪你。」

他一聽,猛然翻身過來,又将她壓在身下,一張臉欺近她,直直瞪入她的眼,目光灼亮。

「當真?」

他的散發垂落在她臉龐四周,兩人的發絲糾纏,分不清是誰的,如同她與他的情,剪不斷,理還亂。

既然剪不斷,那就糾纏下去吧。

她輕笑,回應他深情的眸光,低低開口。「放孩子們走吧,別讓皇宮裏的鬥争阻撓了他們,咱們以前不容易,別讓孩子步咱們的後塵,我留下來陪你。」

這不是商量,而是她的條件,也是她的心願。他有其他皇子皇女,不缺一個女兒,雪丫頭屬于天地,她相信他看到雪丫頭時便已然明白,深宮內苑是養不出這樣單純爽朗的孩子的。

原以為她開出條件後,百裏熙會反對,沒想到他只想了下,就點頭答應。

「好。」

她先是一楞,繼而笑了,主動送上芳唇,對他的退讓和感激盡數化為唇舌糾纏的溫柔。

巫沐琴就這麽在皇宮裏住下了,她哪兒都不待,就待在皇帝的寝宮裏,平日也只在皇帝的宮殿裏活動。

百裏熙答應她不封妃,況且封了妃,他就無法随時見她,要召她侍寝還得照規矩翻牌子,他不能這樣對待她,在他心中,只有她才是他的妻子。

起初,他還怕她跑掉,盯她盯得緊,巫沐琴心裏明白,也不惱他,一切随遇而安,只要他想看她,她一定去陪他。

殿內全是他的心腹,他安排的人都是最可靠的,不讓任何妃子打擾她,一下了朝,他就立刻回來陪她。

巫沐琴就像一般妻子那樣照顧着他,她會親自下廚,為他做幾道愛吃的小菜,或烙幾個餅來滿足他的口腹之欲。

當他在批閱奏折時,她也會陪在他身邊,為他煮茶點香;他累了,她就為他揉揉肩膀,有時候她在一旁看書,會感覺到一雙視線在盯着她,當她回過頭,她會迎上他的眼,對他含情脈脈一笑。

即使被關在這深宮裏,她也沒有任何抱怨,百裏熙想帶她出宮散心,她就順着他,他想陪她下棋,她也迎合他,在她臉上只有平和與溫順,即使外頭已有對她不利的謠言,說她霸占君王的寵愛,她也不去理會,反正自有皇上幫她擺平,而她也從不過問他是否去了後宮妃子那兒。

他是皇帝,有他的職責,她明白,也接受了他的身分,她只想珍惜每一刻與他在一起的時光,日日用微笑迎接他。

春去秋來,巫沐琴在皇宮陪着百裏熙度過了五個隆冬之後,某一天夜裏,睡夢中的她突然感覺到有人在看她,她緩緩睜開眼,發現百裏熙正盯着她。

「怎麽了?」她輕輕起身,疑惑地看他,感覺他似乎坐了許久,就這麽看着自己。

百裏熙輕擁着她,将唇溫柔地印在她頸子上,輕輕厮磨着,似是只要能這樣抱着她,一輩子也不會厭倦。

「想不想女兒?」他的嗓音磁性低啞,在夜裏聽來似有一股魔力。君王的溫柔,只有她能看得到。

她詫異,他突然這麽問,肯定是有什麽打算。

「還好,只要他們小倆口恩恩愛愛的,我就滿足了。」

百裏熙低笑,明白她在緊張什麽,她是怕他把女兒和女婿抓回皇宮給她看。他有這麽惡劣嗎?君無戲言,他答應放小倆口去逍遙,難道他還會反悔?

「放心,不是讓他們來,而是讓你去看他們。」

巫沐琴驚訝,隔着一點距離瞪着他,想看清他的表情。

他是說真的?他肯讓她離宮?這五年來,他守她跟守什麽寶物似的,她去哪兒都讓人盯着她,直到這一年才能感受到他對自己的放心,而現在他居然主動提出讓她出宮去看女兒?這話聽起來就像有人跟她說太陽是從西邊出來的一樣不可思議。

其實她是想女兒的,怎麽可能不想?而百裏熙是她的枕邊人,帝王心思敏銳,豈會看不出自己的女人在想什麽?

見她還傻傻的看着他,他笑着親吻她,摩着她的鼻子,低低道:「你收拾一下,後日我派人送你出宮,回萬花谷去幫我看看孩子和孫子吧。」

巫沐琴驚喜交加,雖然她還是有些懷疑百裏熙會不會反悔,不過到了後日,見到馬車和侍從們都準備好了,她才真的相信了。

馬車出了宮,有宮中侍衛護送,通過城門時,守衛不敢攔阻,恭敬地放行了。

一出了城門,看着廣闊的景色,巫沐琴整顆心也放開了,皇宮雖美,卻哪裏比得上萬花谷?

她閉上眼,呼吸着外頭的空氣,嘴角不自覺揚起,心中很感激相公。她知道放她出宮一趟,對他着實不容易。

這時候她才突然想到,百裏熙并沒有與她約定出宮多久,他不可能會忘記這件事的,這表示他讓自己想出去多久就去多久,直到她自己想回來?

巫沐琴心中既感動又心疼,他能如此對她,表示他信任她,因為她深深明白,這男人有多麽舍不得離開她。

她心中打定主意回萬花谷住一個月就好,一個月後她就回宮陪他。

她這五年來親身體會到深宮有多寂寥,用權力堆砌的皇宮看起來雖然富麗堂皇,裏頭卻是欲求不滿的人心在處處掙紮。

百裏熙的心裏只有她,她不在,他會寂寞的。

侍衛護送她到了鬼谷山口的村子裏,因為萬花谷不輕易讓別人入內,所以接下來的路他們不能再往前了,幾名侍衛在村子裏住下,等着她的訊息,其他人則先回皇宮複命,巫沐琴與侍衛說好傳遞訊息的方式後便獨自入山了。

回到久違的萬花谷,她內心興奮,她想念孩子和孫子,想念萬花谷的一切,她終于又重回萬花谷的懷抱了。

原以為自己會舍不得萬花谷,沒想到不過住了幾天,她就覺得好似少了什麽,這時候她才發現,不只百裏熙離不開她,她也離不開他了。

心愛的人不在身邊,就算美景如仙境,也比不上他的溫柔懷抱。

她終于明白了,心口一熱,命人拿出筆墨,這一生第一次親手寫了一首相思的情詩,封好信緘,命人拿到山下交給侍衛,要他飛鴿傳書送回宮中,好讓百裏熙知道,即使身在遠地,她的心依然留在他那兒。

百裏熙收到信時,正在禦書房和皇子及大臣們秘密議事,他打開信,看了內容後,不禁當場大笑。

據聞,這是武熙帝在位以來露出最快樂的笑容。

「父皇,這信上寫了什麽,竟讓父皇如此高興?」年輕的太子百裏涵一臉好奇地問着,他從沒見父皇這樣開懷大笑過。

百裏熙将信收起,拍着皇兒的肩,對他道:「父皇是高興你已經大了,足以擔當一國之君,父皇甚慰。」

此話一出,太子和三位元老重臣都怔住了,心頭震驚無比。皇上今日将他們召來,說是有重大決議要告知他們,難不成跟皇位有關?

才這麽想着,就聽到皇上開口對他們道:「如今天下太平,萬事皆穩,值此盛世,朕決定退位讓賢,讓太子繼承大統,此事毋須再議,你們三人要好好輔佐太子,朕不會虧待你們的族人的,退下吧。」

皇子和三位元老重臣驚愕不已,不過武熙帝向來說一不二,太子也确是有才幹之人。太子是段皇後所出,自幼精心培養,段皇後賢能大度,有她和段相的輔佐,加上百裏熙這五年的暗中布局,為太子留下了許多人才,此時新帝繼位,正是天時地利人和的好時機。

另一頭,當巫沐琴收到武熙帝退位的消息時,整個人驚得從椅子上跳起來。

她萬萬沒想到他會突然退位,看來這事已經醞釀許久了,他卻守口如瓶,一個字都沒向她透露。

江湖謠言向來猖狂,她懷疑這件事會不會是假的?畢竟她都能詐死了,若說皇帝要退位,也有可能是騙人的。

她本就打算只在萬花谷住一個月,在即将滿一個月時,前任鷹護法巫挽香突然驚惶地跑來向她禀報——

「師妹,不得了了!有人來破陣!」

巫沐琴一楞,問道:「誰?」來者肯定不善,否則向來天不怕地不怕的挽香師姊不會如此緊張。

「是百裏熙!」

巫沐琴驚呼一聲。「什麽?真是他?」

這人幹麽不讓人遞送消息,讓她去接他就是了,居然還親自破陣,他是拳腳發癢嗎?

「我去接他!」巫沐琴就要奔向門口,卻被巫挽香一把抓住。

「還有司徒然……」她說。

巫沐琴一呆,連司徒然也來了?但看挽香師姊一臉的緊張,她便明白了,挽香師姊怕的是司徒然,那人到現在也還未娶,跟百裏熙一樣,從不放棄心儀的女人。

這麽多年來,司徒然始終孤家寡人,為的就是挽香師姊,也難怪挽香師姊會怕,她怕的是司徒然的癡心,她怕兩人見面後,她不知道該怎麽辦。

巫沐琴心頭一暖,挽香師姊對萬花谷忠心耿耿,她的青春一直奉獻給谷中子民,如今是該有個結果了。

她拉起巫挽香的手。「怕什麽?難道還怕他吃了你嗎?很簡單,就讓他吃吧,我向你保證,給他吃過後,什麽仇都一筆勾銷了,走,跟我去迎接他們。」

她拉着六神無主的巫挽香快速朝谷口奔去,她的孩子、女婿和孫子也都收到了消息,通通都趕來了。

巫沐琴率先點足而起,施展輕功,朝百裏熙的懷抱奔去——

百裏熙和司徒然兩人原本正被雲霧給困住,加上四周全是樹木,弄不清前後方向,為了搞清楚,他們在樹上做了記號,但是不管如何走,又回到原來的地方。

百裏熙正感困擾之際,忽見雲霧中出現一人,恍若下凡的仙子一般,仔細一瞧,竟是他心愛的妻子巫沐琴。

「相公!」巫沐琴驚喜地奔向他,投入他的懷抱,連百裏熙都察覺到妻子此刻的歡欣不同以往,在宮中時,她雖然也會笑,但從沒有像此刻這般笑得像個孩子,連他都感染了這份喜悅,與她一塊兒歡笑着。

「你知道我來了?」

「怎麽不知,你一入陣,全萬花谷都知道了,就算你再厲害,要破此陣也得花個好幾天呢。為何不讓人向我通報,我來接你不就得了?」

百裏熙愛憐地摟着她。「朕就是想試試手氣,就算龍潭虎穴,朕也想要闖闖看。」

巫沐琴輕哼。「還自稱朕呢,你不是退位了?怎麽,不當皇帝了,想要跟我一塊兒歸隐山林?」

「有何不可?朕——呃,我是說,我已不再戀棧權位了,你喜歡萬花谷,我便随你待在此處,一輩子就守着你,可好?」

巫沐琴臉上有些激動。「你是說真的?你不回宮了?咱們不用回去了?」

瞧她高興得臉都紅了,他撫着她的臉,心中萬分感慨。「我已經明白,與其當一個帝王,還不如與你做一對平凡夫妻。你織布,我耕種,就算粗茶淡飯,卻也勝過富貴榮華,我什麽都不缺了,就缺給你一個寧靜安心的生活,咱們就做一對神仙眷侶,你說好嗎,木兒?」

他喊她木兒,因為他又變回了那個馬泉,走過繁華之後,回頭一看,卻發現心中依戀的依然是當年那段無拘無束的純樸日子。他,想回家了。

巫沐琴已經熱淚盈眶,她紅着眼,對他點頭。

「好的相公,咱們像以前一樣,你耕種,我織布,你衣衫破了,我就幫你補,每年都做雙新鞋給你。」

「好。」他點頭,摟住她,在她額上印下一吻,如同印下他的誓言,與她回歸平凡。

「司徒——呃?人呢?」百裏熙轉身正要囑咐司徒然,卻發現人不知去哪兒了。

巫沐琴噗嗤一笑,對他道:「人家司徒将軍可不是跟着你來歸隐的,是來見心上人的,他跟着挽香師姊走了。」

百裏熙搖搖頭。「我今日才發現,司徒然的忠心也不過爾爾。」

巫沐琴格格大笑,她從沒這麽高興過,她牽起相公的手,領着他消失在雲霧中,去做一對神仙眷侶。

從此以後,江湖上多了一則不實謠言——武熙帝看破紅塵,歸隐山林,一心向佛,出家當和尚去了,再也不問世事。

全文完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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