第34章 (17)

?”我疑問。

“那天,我在月泉古城裏醒過來時,好像也下過一場大雨。”木清香說完就松開了微皺的眉頭,“或許是我太敏感了,快往前面走吧,不用等我。”

我一邊走,一邊疑惑地想,騰格裏最近幾十年有沒有下過大雨,可惜沒有氣象資料查看。但沙漠裏的大雨有時一隔就是一百多年,甚至幾百年,不可能經常下,要不然就不叫沙漠了。難道木清香醒來時,是在幾百年前?這應該不可能,因為昏睡前她曾見過茶王陽赤山一面,那時就已經是近代了。可如果那時是近代,木清香不是應該變成老婆婆了嗎?

正當我想得入神,前面的幾個人卻一陣騷動,小堂妹還吓得大叫一聲。

卷四《月泉九眼》06.流沙河

小堂妹花容失色,急忙拉住身邊的趙帥。我想弄清楚發生什麽事情,但安叔急忙叫我往後退,別再向前走一步。原來,前面是一片流沙,小堂妹搶着要最先走到幾棵胡楊下,卻沒有料到眼前的沙漠裏隐藏了看不到的危機。

流沙在牧民口中流傳,無非是曾有駱駝陷下去後就立即消失的形容,但那都是誇張的說法。流沙不僅在沙漠裏,任何地地方都能出現,只要那片沙地的密度小于四周,裏面沖滿了空氣,只要有人稍微在流沙表面摩擦,它就會立刻“融化”。踩在流沙上面的人會被吞噬,可速度并不快,反而非常緩慢,除非你劇烈地掙紮。

小堂妹陷下去以後,把趙帥也拖入流沙,兩人即将成為亡鴛鴦。可他們卻不長進,反而一個怪一個,還在争論到底是誰的錯。我們退到不遠處,這片流沙很快就露出了真面目,形成了一條河帶的樣子。我剛才想去拉趙帥,并沒有聽安叔的話,因此逃得慢了,也陷進了流沙裏。

我吓青了臉,趕忙喊:“安叔,我記得馱袋裏有繩子,快扔下來,把我們拉上去啊。”

安叔找到了繩子,和陳叔、木清香一起拉我,但竟沒有半點作用。我不敢相信地看着自己未挪半毫,心想他們不會存心置我于死地吧,三個人怎麽可能拉不動我一個人,我又不是豬。趙帥罵咧咧地讓他們先拉他上去,還怪我太肥了,害得三個人都沒辦法救我。可是,趙帥也沒被拉上去,他也停留在原地。流沙已經陷到腰間了,在這樣下去,不用等暴雨來我們就沒命了。

小堂妹惋惜道:“不行的,他們三個人不可能把人拉上來。你不要小瞧流沙,其實拔出一只腿的力量就等同于擡起一輛卡車的力量。”

趙帥慌了:“我操,真的假的,我看電影裏都這麽演啊,一根繩子就能把人拉上來了。”

小堂妹哼了一聲:“那都是騙人的,我可是真的在撒哈拉裏走過的,雖然我話是多了點兒。那時,也有人遇到流沙,根本救不了,十個人拉都沒用。我們回去以後,美國大學裏的教授給我們講解過,常人對流沙的印象都是不準确的,全被電影糊弄了。你以為我能這麽快從大學畢業,還不是那事的原因,我才自己申請退學了。”

我驚呼原來是這樣,操你娘的電影制作人,沒經歷過流沙就根據想象瞎編。那些胡掰的探險小說作者更是該殺,你騙讀者的錢就罷了,還要把我們的命搭上。至少我們親身體驗過,那些探險小說家恐怕自己都沒去過他寫到的地方。原來,旁人很難把人從流沙裏救出來,小堂妹因為良心的原因,才自己退學了,我還以為她是被開除的。

趙帥慌忙問:“那怎麽辦,依你看只能等死了?”

小堂妹聳聳肩膀,表示沒折了,可惜駱駝不是牛,如果換作兩頭牛在這裏,或許還有希望。此時我們又下陷了幾寸。安叔沒了法子,陳叔又只會殺狼,木清香一介女流,力氣再大也沒用,她又不能舉起卡車。我一下子就如蔫了的菜苗,看了看身邊的黃色流沙就嘆息,原以為要死也死在月泉古城裏,沒想到沒資格死在那裏,倒先死在流沙河裏了。

木清香站在遠處,沉思片刻,便不慌不忙地說:“路建新,你可還記得什麽是拍茶?”

我還以為木清香要說點兒動聽的話,做為生離死別的告白,沒想到竟是一句牛頭不對馬嘴的鬼話。我愣是呆了幾秒鐘,甚至忘記身處的環境,好不容易才回過神。現在會不會拍茶,和身陷流沙有啥聯系,難道我知道什麽是拍茶,流沙河就會放過嗎?如果真是這樣,我倒很樂意背出來。

盡管不可能真的有用,但我的腦海裏還是不自覺地閃過了拍茶的內容。在殘經上,關于茶葉的制造,有一段詳細地講述了唐朝餅茶的制作流程。大體為“采之,蒸之,搗之,拍之,焙之,穿之,封之,茶之幹矣。”

拍茶,不能按字面含義理解,并不是把茶拍一拍就完事了。殘經有雲:蒸壓則平正,縱之則坳垤,因此“拍”真正的意思是“輕壓”。把蒸搗後的茶坯放在模子裏拍,餅茶就不會壓得很實。這一道程序看似簡單,但力度很難掌握,如果拍得輕了,餅茶會很緊;如果拍得重了,餅茶就會碎成幾塊。

我将此話答與木清香,想知道她葫蘆裏賣了什麽藥,誰知道她就就我馬上做出拍茶的動作。我只知道殘經的內容,卻不曾拍過茶。其實,這是茶人的通病,茶中高人一般都只在意收到好茶,然後細心烹煮,卻很少親手造茶。我也只學過怎麽煮茶,根本不會拍茶,因此就苦惱地說:“現在不是學習的時候,你讓我安靜地死吧,不要再折磨我了。”

“你不會死!”木清香十分肯定地說,“現在你聽我的話,照着作,這樣就不會陷下去了。”

“真的嗎?”趙帥驚喜地問。

小堂妹不怎麽相信:“你騙人,拍茶關流沙什麽事情?我那個堂哥雖然很笨,但你也不能這樣耍他吧?”

聽了這話我就不高興了,誰笨了,但木清香既然都說了,不妨聽她的試一試,反正現在也沒有辦法。我把腰間的流沙當作茶坯子,假裝地拍了幾下,沒想到反而加速下陷,吓得我臉都白了。木清香居然在這時候開玩笑,不幫忙就算了,但別幫倒忙嘛。

木清香卻說:“你做得不對,力度太大了,要小一點兒。”

我無語地又拍了幾下,什麽反應都沒有,木清香見了就說:“你又拍得太輕了。”

“那你說怎麽拍?”我擡頭問道。

木清香站着說話不腰疼,只聽她說要我想象如何輕撫水面,弄起水波,但手掌又不能沒入水中,要始終保持手掌與水面接觸在一個線上。我不放心地試了試,沒想到真的沒有繼續下陷了,反而移動了一點點,雖然不容易看出來。如果拍茶的方法管用,我就能慢慢地移向流沙的邊緣,從邊緣拉人,比從流沙中心拉人要容易得多。

趙帥和小堂妹急忙照作,但二人的力度時而準确,時而錯誤,因此移動了半米後,流沙已經陷到胸口了。我跟他們比起來也好不到那裏去,雖然移動了兩米,但流沙已經快把胸口全部淹沒了。這時,我的雙手已經不能活動自如了,可是流沙的盡頭卻還差近兩米。兩米,短短的兩米,在別人看來或許不算長,但我卻覺得有十萬八千裏一樣,怎麽夠都夠不着。

“不行,我絕對不能窩囊地葬身此處。”我在心裏說道。

茶,是一種寧靜的享受,從種植到品嘗,都需要保持平靜的心态。我想起這一點,于是強迫自己冷靜,絕不能再激動了。心比明淨水,脈搏如輕波,拍茶似弄潮。好像過了一個世紀,我終于憑着拍茶,離奇又誇張地穿越了流沙,真的接觸到畢竟結實的沙地了。安叔激動得拍掌叫好,并叫陳叔一起把我拉上來,盡管到了流沙邊緣了,但他們還是折騰了幾分鐘才把我拽出來。

趙帥和小堂妹就沒這麽幸運了,他們到現在還沒到達流沙邊緣,但看到我已經上來了,他們灰心後又燃起了信心。我叫他們別慌,一定要靜下心來,力度一定要把握好。我們被流沙河阻擋時,天空悄悄地起了變化,霎時間,天很快就黑了,可如果按正常時間計算,現在應該還是下午,連傍晚都沒到。

終于,趙帥和小堂妹被救了上來,但流沙河阻擋了去路,我們就不能再去胡楊那邊了。流沙河并不是靜止的,因為暴雨要來了,所以風也跟着湊熱鬧。沙漠裏所有事物都不停地變化,一分鐘一個樣,這都算不上誇張說法。沙丘移動很快,流沙河竟也跟着移動,我們不得不一直往後退。

我趁着空隙問木清香,怎麽知道拍茶拍着拍着就能拍出流沙,莫非以前她到騰格裏時,也曾遇到過同樣的事情?木清香卻說不是這樣的,因為以前她小時候在深山學茶,曾被小姨丢入泥沼練習拍茶。練習的方式是,小姨在木清香陷入泥沼後,就放一塊茶坯子在她面前,讓她不斷地輕拍。如果拍得力度太大,人就會先陷;但如果拍對了,人就會慢慢地移動到岸邊。當木清香拍茶拍到岸邊時,就是茶坯子拍好的時候,小姨才會救她上來。

我聽得目瞪口呆,沒想到那個小姨這麽狠心,居然能對木清香下得了手,換作是我,呵護都來不及。木清香卻一點兒都不恨小姨,事到如今,她還幫着小姨,并說如果當年沒有這麽做,那就不能把我救出來了。

此時,天地俱變,沙漠盡頭除揚起了一道黑浪。我知道那是暴雨來前的風沙,這可比沙塵暴還厲害,要是被吹到了,先不說被沙漠活埋,單單那些打過來的沙塵都能讓人毀容了。所幸暴雨的腳步比沙暴還快,密集的雨點趕在沙暴之前,轟隆而至。

這裏用轟隆形容很貼切,那些雨就好像是輪船翻了,大水湧進船艙一樣。沙漠裏的能見度瞬間降低,我們就算站在一起都分不清誰是誰了,駱駝也慌得趴下不動。暴雨裏,我們聽不見誰說話,但我拼命地喊,快趴到駱駝身上,它們的身體和石頭一樣結實。但我錯了,本以為駱駝的兩個駝峰很硬,沒想到我一抓,竟跟女人的胸部一樣,軟綿綿的。我知道這麽形容很下流,但這就是我第一次抓駝峰的感覺。

朦胧的視線裏,我似乎看到其他五人都抓着駱駝不放,所以就松了口氣。可是風雨交加,不見天日,這在沙漠裏比冬天還冷,我們全身都濕了,活像一條鮮魚被丢進冰箱裏。幾分鐘一過,沙漠裏就成了一片汪洋,駱駝一看趴着不管用,吓得站了起來。我們猝不及防地跌進水裏,全身哆嗦,再一蹬腳,我心涼了半截,根本踩不到水底了。他奶奶的,原來剛才能見度降低時,我們竟站在兩座沙丘之間了。

在1988年,暴雨能将塔克拉瑪幹沙漠的一條10多米寬的小河溝硬是沖擴成1000米,這種程度光想一想就可怕了。我雙眼模糊,臉上盡是水花,想要喊大家別分散,但一張口就有黃沙水灌進嘴裏。

正當我急得不知所措時,卻發現有東西在撞我的後背,我以為是其他五人中的誰,于是吃力地轉身。不想因為松開了駱駝,卻被大水迅速沖遠,脫離了隊伍。可我剛才轉身時,抓住了撞我的東西,當意識到那是什麽東西時,我吓了一跳:沙漠裏怎麽會有這玩意兒,該不會在做夢吧?

卷四《月泉九眼》07.羊皮筏子

在到內蒙古的阿拉善右旗前,我們曾在蘭州玩了一天,試乘了羊皮筏子。剛才有東西撞了我,我回身抓住時,竟發現手裏的不是人,而是一只羊皮筏子。在沙漠裏遇到暴雨就已經很稀奇了,沒想到又發現了羊皮筏子,莫非剛才的暴雨把我們沖到了黃河邊上了。

羊皮筏子俗稱“排子”,唐代以前就有了,那時的名字叫“革囊”,但蘭州的羊皮筏子是從清代時才興起的。羊皮筏子由十多個氣鼓鼓的山羊皮囊組成,每張皮囊都沒有縫,且充滿空氣。小的羊皮筏子有十多個皮囊,最大的有六百多個。除了載人,還能載物,每天都能在黃河看見羊皮筏子往返兩岸。

不管我有沒有被沖到黃河,只要羊皮筏子能讓躲過一劫,就算被沖到莫斯科都成。我咬緊牙關,奮力趴上了羊皮筏子,全身終于脫離了黃沙洪水。羊皮筏子很穩,在黃沙水裏漂着,一點兒都沒有搖晃的感覺。我不斷地抹掉臉上的雨水,狂喊大家在哪裏,這裏有羊皮筏子,快到這邊來啊。

可我喊了半天,也不知道是有人回應了,我沒聽見,還是沒人聽見我的聲音。天空黑雲壓頂,我匍匐在羊皮筏子上,總覺得一站直身子,就能摸到黑雲。雨太大了,我根本弄不清身處何處,也不知道羊皮筏子漂到哪裏了。我心中正覺沮喪,羊皮筏子就停頓了一會兒,接着一個人影就爬上了羊皮筏子。

我剛想看看是誰上來了,搓了搓眼睛,張嘴要問你是誰,可當我湊近一瞧,馬上吓得喊深吸一口冷氣。我操你奶奶的,這根本不是人,而是一只沙漠之狼。這頭狼逃難逃到羊皮筏子也就罷了,我願意分你一個地方,都是生命嘛,誰都不能歧視誰。但它一爬上來,馬上就龇牙咧嘴,想把我活生生地吞進肚子裏。

我先發制人,一腳把沙狼踢入水裏,它可能沒料到有人敢這麽做,所以半點兒反應都沒有。沙狼掉進黃沙水裏後,就沒有動靜了,我不敢掉以輕心,一直警惕地注意四周,可雨很大,甚至無法看清周圍的環境。沙漠裏的雨根本不是透明,或者白色的,而是黃黑色的,可能與剛才的沙暴混合在一起了。

大漠裏不應該有羊皮筏子,哪個探險家有那麽神經,不到別處乘羊皮筏子,要到沙漠裏渡河。我百思不解,這東西應該是近代之物,若是古時留下的,羊皮囊肯定早就破了。石油勘探隊沒人帶這東西,所以也不會是他們留下的,他們要找石油,帶上羊皮筏子能有什麽作用。

朦胧中,我發現水面有幾個影子,我拼命地想劃水過去看看,但根本劃不動,一直在黃沙水裏随波流動。不一會兒,又經過了幾個黑影,我以為那是人,沒想到又是幾只沙狼。想來這一帶是沙狼活動的範圍,因為這一帶人跡稀少,它們被陳葉鵬獵殺,只能躲到艱苦的地域茍延殘喘。人類有時太過于自我,只想自己霸占所有,卻忘了自己并不是造物主,而是大自然中的一份子。

我很想拉幾只沙狼上來,但又擔心它們會吃了我,東郭先生的故事又不是白念的。大雨持續了很久,我甚至産生了錯覺,似乎世界只剩下我一個人,還有這場永遠下不完的暴雨。當天空終于露出了一點魚肚白,我才将緊繃的神經松開,沙漠裏難得一見的暴雨終于要到盡頭了。

雨勢來得快,去得也快,當黑雲全部消失時,太陽還沒有西下。灼熱的光線曬在皮膚上,我覺得辣辣地疼,活像被人抽了幾大鞭子。我焦急地想确定所處的位置,可沙漠一會兒一個樣,就算沒有暴雨和洪水,讓我站在原地一分鐘,也不能知道自己在哪兒。

烈日把沙漠烤得沸騰起來,無數的水煙從黃沙裏冒起,那場景永遠難忘。我們進沙漠時,小堂妹準備了相機,見了這景象,我第一念頭就是想拍下來,随後又想起包囊都不見了,還拍個屁。我如同置身于夢中,水份迅速蒸發,沙漠蓄水能力很差,難怪會沒有植被了。在水霧裏,竟然還出現了三道彩虹,要在沙漠裏遇到暴雨,看到彩虹,這恐怕比中大獎的幾率還小。

欣喜之餘,我慌忙地尋找同伴,心裏企求老天,千萬別把他們全都淹死了。沙漠被沖成了梯田的模樣,我一層層地翻找,好不容易找到了趙帥、小堂妹和安叔,但木清香和陳叔卻沒了影子。趙帥和小堂妹情況還好,只不過喝多了黃沙水,現在生不如死,滿嘴都是黃沙。

安叔情況就糟糕了點兒,雖然是老向導了,但身體畢竟比不過年輕人,而到沙漠混飯吃的人,又都不注重練習水性。我給安叔又是人工呼吸,又做心肺複蘇,折騰了一會兒他才慢慢地睜開眼睛。

在安叔不遠處,那兩只駱駝也在,其中一只正掙紮着要站起來,但另一只基本不動了。我心說壞了,那只駱駝肯定沒氣了。安陳叔很愛駱駝,要是世俗允許,我都認為他會跟駱駝結婚了。安叔起身後,都沒有謝我,反而問有沒有看見駱駝。我擡起手指了指,安叔就蹒跚地走過去,當發現駱駝死了一只,他比孟姜女哭得還慘。

趙帥恢複以後,發現沙漠裏還有幾灘水,急道:“快找水壺裝些水啊,這兩天我們喝了不少,難得有雨水來了,錯過了就得等幾百年後了。”

“好,我馬上去找空的壺子。”小堂妹應道,然後去駱駝那裏翻了翻,全然不顧安叔的悲痛。

現在還沒找到木清香和陳叔,我心急火燎地到處看,擔心他們是不是被埋到黃沙下了。剛才水那麽大,很可能把流沙沖出原有位置,人如果在其中,就會被流沙水吞噬。霧氣散得不差不多了,沙漠一下子就幹了,我實在不找不着人,于是就想借小堂妹的望遠鏡瞧瞧。要不然,就算木清香和陳叔沒事,但他們要是被沙狼發現了,也許就被刁走了。

小堂妹和趙帥在蓄水,她叫我自己去翻她的包,想要什麽随便拿。沒等我找到望遠鏡,沙漠裏就響起一陣槍聲,吓得安叔都忘記了哭泣。我聽了槍聲又喜又急,喜的是陳叔總是獵槍不離手,既然聽到槍響,那他肯定還活着;急的是陳叔沒事不會開槍,除非遇到他最恨的沙狼,或者和別人吵架了。

這時,有一個人走上沙丘的脊背,我定睛一看,那人正是木清香。她雖然泡在水裏那麽久,但依然鎮定自若,只不過站得不直,似乎下一秒就要跌倒,可能剛才在水裏受了傷。當木清香發現我在看着她,她就朝身後指了指,似乎在說陳叔就在沙丘之後。

“安叔,你和趙帥他們先在這裏待着,我過去看看情況。”我說完就跑過了過去。

洪水退後,我以為沙子會很緊,沒想到居然比原來更松軟了,一腳踩下去,就跟踩在淤泥裏似的。奔到了沙丘上,我才發現陳叔正發火地朝幾只沙狼開槍,吓得沙狼夾着尾巴逃跑。可惜陳叔槍法太臭,打了幾槍,愣是沒打中一只沙狼。我怕陳叔殺紅了眼,待會兒把大家也殺了,所以就叫他住手,畢竟沙狼已經逃走了。

陳叔不聽我勸,又恨恨地打了幾槍,這才肯收手,但嘴裏仍罵着粗話。我懶得理陳叔,于是就去問木清香怎麽了,可馬上發現她的腿被割傷了,褲腿那裏有一道血縫。沙漠裏全是沙子,剛才除了羊皮筏子,并沒有鋒利的東西。我急忙問木清香,是不是我們當中誰不小心傷到她了,她說不清楚,當時情況混亂,可能是駱駝身上的馱袋劃到她的腿了。

我們正在說話,陳叔就過來問:“哪裏有羊皮筏子,你小子不會眼花了吧,這裏是沙漠,不是黃河。”

我就知道其他人會這麽說,所以就帶着他們又回頭尋找,當真的看到羊皮筏子後,所有人都愣住了。安叔還在哭他的駱駝,想要找個地方埋了它,我們帶了幾把鏟子,現在正派得上用場。可是,木清香卻對我說,剛才大水過後,有一處地方被沖刷得很厲害,已經露出了一處古跡。

衆人一聽,全都被吸引了,就連安叔都把駱駝給忘了。那個遺跡就在木清香剛才站着的不遠處,我急着确定她和陳叔的安危,根本沒有注意附近有什麽東西。等我們走過去一看,果真有幾間黃色的土屋,還有一間是純正的黑石屋。這肯定就是牧民口中提到的清兵遺跡,不過我卻不那麽認為,因為那時這裏就是已經沙漠了,清兵又是窮途末路,即使跟着茶王陽赤山到達此處,他們也舉沒有人力財力在沙漠建造屋子了。

房屋經過多年的風蝕,仍然沒有倒塌,當木清香走進去時,她馬上被石屋裏的情形吸引住了,還說這果然與清兵無關。小堂妹跑得比較快,在幾座屋子後面,她掀開了一個石蓋子,竟然發現了一座深井。要在沙漠裏建屋子很難,要挖井更是難上加難,能挖得出水,還可以稱為沙漠嗎?而且沙漠松軟,挖一鏟子,又有沙子落下去,連個坑都很難挖出來,更別提深井了。

除了木清香,我們都去屋子後面,想要看個究竟。小堂妹沒有說話,那裏的确有一口深井,我好奇地想看看深井裏有沒有水,其他人也跟着低頭俯視時。借着烈日強光,我們看到了深井之下的景象,所有人都大吃一驚,小堂妹也愣住了,嘴上還念了句洋文:“Oh my God!”

卷四《月泉九眼》08.深井

木清香還在黑石屋裏,不知道她為什麽對深井不感興趣,反而對空空的黑石屋興趣濃厚。除了木清香,我們全都站在井邊,借着烈日的光芒,将井底一覽無餘。

深井是四方體,由黑色的石磚圍成的,似乎有七、八米深。因為井口有黃色石蓋護着,所以黃沙沒有把它埋沒,當小堂妹掀開石蓋,一些沙子才如雨簾似地滑落井底。我們都想看看沙漠裏是否真的能挖出井水,不想卻看到井底有五、六個雪白的瓷罐,罐身上有九朵紅色的小花聚集在一起。

我和小堂妹都很熟悉這種白瓷罐,祖父在南洋開的茶行叫九露香茶行,每一種茶葉的包裝上都有九朵小茶花圍在一起的圖案。茶行裏還有一種白瓷罐,罐身繪了九朵紅色小花圍在一起的圖案,紅花下面還有九露香三個漢字。九花圖案是一個微雕老人做的模子,圖案很複雜,花中有花,九花合一,就連“九露香”三個字裏都藏有九花圖,從沒人能做出一樣的贗品。

我從小就聽祖父說,這種茶罐他們是不賣的,裏面裝的茶也很珍貴,只用來贈給交心的朋友們。白瓷罐用材特殊,能夠有效地保護茶葉的香氣,越放越香,因此就算是一個空瓷罐,那都是好東西。小堂妹也很清楚白瓷罐的事情,這種罐子別人想買都買不到,如今在沙漠裏看到,自然大吃一驚。

路家人之中,除了我父親,再沒有其他人靠近過月泉古城。我望着深井下的白色茶罐,心想父親在1971年時帶着茶罐到沙漠,難道他還要半路煮茶喝。小堂妹一家人都罵我父親是小人,我以前還為此生氣,後來弄清楚他們罵的幾乎都是實話,因此每每遇到與父親有關的話題,我都會将其岔開。

小堂妹一見九露香茶行的白瓷罐,張嘴就要說我父親當年的惡行,但她又想起在大陸要靠我,趙帥和我又是好兄弟,所以櫻桃小嘴張了老半天,愣是沒說出一個字。雖然事情已成定局,但我仍心存僥幸,父親也許有特別的原因,所以不得不那麽做。

安叔早聽說沙漠裏有古跡,不少倒賣文物的販子都為此涉險,來到荒蕪人煙的大漠之中,淘沙倒鬥。因此,一看到井地下的白瓷罐,安叔就以為我們與那些人是一丘之貉。面對安叔的質疑,趙帥和我都急忙否認,仗着有上頭的批示,我們才能蒙混過關。陳叔只對狼感興趣,恨不得天天殺幾百狼過過瘾,看見白瓷罐他首先想到的就是用來裝狼肉,喝狼骨湯。

我不方便告訴他們,白瓷罐是路家所有,小堂妹與我想的一樣,她也沒亂說話。倒是趙帥埋不住秘密,差點戳穿了白瓷罐的秘密,好不容易我才用清兵遺跡的事情敷衍過去。一開始,安叔不同意我們下井瞧瞧的,但不把白瓷罐撈起,萬一被文物販子盜去,豈不是便宜了他們。趙帥很快地找來事先準備的繩索,我還以為他要蕩下去,可當系牢繩索的一頭後,他卻叫我下去。

不用別人說,我早就想下去了,父親把白瓷罐放到深井之下,肯定有其用意,絕不會随便丢棄。當安叔認真地把繩索系在我腰間後,他就叫我小心一點兒,千萬別把腦袋摔破了。我頓時有點喜歡安叔了,石油勘探隊把他丢下,當真瞎了他們的狗眼。我摩拳擦掌,正要大顯身手,卻聽陳叔對着深井下疑惑地說:“我怎麽看着這事不大對啊,白瓷罐下面好像還有一個死人。”

我探頭看了看,深井下果真有一具幹屍,因為被白瓷罐擋住了,所以我們都沒發現。這種事情我已經習慣了,所以聳了聳肩膀,表示井下就算有一萬具幹屍也不打緊。沙漠裏,由于氣候幹燥,因此屍體通常不會腐爛,多半會變成幹屍。我心想可能是當年和父親一起走進沙漠的茶人,那群茶人不是死了就是失蹤了,莫非父親為了不讓別人知道月泉古城的秘密,于是心狠手辣地将那群茶人一個個地殺死?

想到這兒,我不寒而栗,父親到底是怎麽樣一個人,難道二十多年的相處,我所看到的都是他的面具嗎。

在衆人的目光中,我深吸一口氣,緊握繩索,慢慢地滑下井底。可安叔幫我系得太緊了,人一跳入井中,繩子就把我的肚皮勒得火辣辣地疼,屎都差點擠出來了。我不敢擡頭看,因為老有沙子滑落。深井裏很陰涼,不像沙漠表面那麽幹熱,跟開了空調一樣。我輕輕地呼吸着,即便如此,聲音都很清晰。特別是小堂妹和趙帥一個勁地叫我小心,那聲音震耳欲聾,我忍不住仰頭叫他們閉嘴,沙粒就趁機鑽進我的眼睛裏,疼得我眼淚直流。

過了不久,我的雙腳就踮到了東西,想必已經到達井底了。井底不大,只能容一個人在裏面活動,多一個人就不方便伸展手腳了。我貓着身子端起一個白瓷罐,井下的白瓷罐都是一樣的容積,與燈籠差不多的大小。這麽大規格的瓷罐,九露香茶行是不會随便贈予的,越大就越說明路家與其關系匪淺。我從未看見祖父拿這種白瓷罐送人,記憶中惟獨路家才有。

白瓷罐都被火漆封住了,這是藏茶之法,與現在的食物保鮮的原理差不多。藏茶用的容器,以陶器、瓷器為佳,且不能有異味,最好曾煮過米湯水,或用米湯水清洗過容器。我把腰間的繩索松開,将井下的六個瓷罐裝進麻袋中,然後就讓趙帥先拉上去。

當把白瓷罐都弄走後,我才發現井下的那具幹屍身穿鮮紅的衣衫,又黑又長的頭發紮了一束馬尾。白癡都能看得出來,幹屍肯定是女性,以前的男人誰敢留這麽長的頭發,無疑活得不耐煩了。我仔細看了看幹屍身上的衣服,竟沒有一處完整,衣衫都破破爛爛,像是被人撕爛了。

幹屍沒有水份了,很容易被折斷散開,所以不适合用麻袋裝。等他們把繩索又放下來,我就摟着女幹屍,讓他們把我拉上去。費神地系好繩索後,我剛眯着眼睛朝上面喊了話,可雙腳卻被人緊緊地抓住了。

“我操,難道這紅衣女屍認為我要強暴她,所以跑出來吓人了。”我自嘲道,心裏也佩服自己如此鎮定。

我疑惑地低頭看了看,深井底下都是陰影,不時地能看到幾個人頭,但應該是趙帥一幹人的投影。井下的白瓷罐被我清掉了,幹屍又摟在身上,井底下除了幾撥小沙堆,毛都沒有一根。我的雙腳看不到任何東西抓着,但那感覺很真實,絕不可能是幻覺。可井下又沒有別的東西,抓住我雙腳的東西又看不見,莫非真有鬼。

都說穿紅衣死去的女人最恐怖,往往能化作厲鬼,害人性命,惟有道行高深的道士和尚才能收服它們。玄異的東西很難說清楚,我只當女鬼誤會了,所以就在心裏說:這位苦命的大姐,我只是想救你出去,沒有要輕薄你的念頭,你就行行好,放了我這個後生小輩吧。

就在此時,趙帥和陳叔發力,将我從井下往上拉。不知道是女鬼大姐聽明白了,還是拉我的人力氣大,很快地抓住我雙腳的力氣就消失了。當我摟着紅衣女屍爬出深井,跟他們說了井下發生的事情,卻沒有一個人肯相信,全說我太緊張而産生了幻覺。

六個白瓷罐放到一邊,陳叔抱着獵槍,瞅了瞅,就說罐子上有“九露香”三個繁體字,不像是有幾百年歷史的古物。安叔也很好奇,他不知道九花白瓷罐是幹嘛的,一張口就猜是用來裝骨灰的。我和小堂妹都氣得冒煙,可不能發作,免得漏了底細,所以就沒說什麽。

紅衣女屍保存完好,身上看不出傷口,弄不清她的死因。趙帥猜想紅衣女屍是渴死的,但安叔說走到這裏只需兩天的時間,

同類推薦