第32章 :黃雀在後

臣暄只在鄭城逗留了不到兩個時辰,便又趕赴邊關去與鎮國王臣往會合了。臨行之前,鸾夙将朗星托付給臣暄照料,希望朗星能入鎮國王父子麾下,習得兵法,馳騁沙場,成為一個頂天立地的男子漢。

朗星自然是萬般不舍與鸾夙分開,但鸾夙卻知曉他心中所願。朗星自小在脂粉堆裏長大,又是反串女旦,心性難免小家子氣。這樣好的苗子,不應讓他伴着自己就此埋沒。鸾夙相信在臣暄的指教之下,朗星定會迅速成長,武功兵法丶為人處事,甚至男兒氣概,皆會大有裨益。

臣暄并未拒絕她的請求,朗星亦就此追随臣暄而去。鸾夙一直将他二人送出城外,才在鄭掌櫃的陪同下徑直去了臣暄為她安排的住處。

一路上,鄭掌櫃細細向鸾夙介紹着鄭城的風土人情,時辰倒也過得極快。待到了地方,天色已近黃昏時分。

眼前是一座時分別致的院落,從外頭看門面不大,但屋瓦房梁皆雕工精美,院內還隐隐可見一些樹枝露出外牆,也不知是什麽樹種,深秋時節還能翠翠生生,看着便令人心情愉悅。

鄭掌櫃從袖中取過地契和鑰匙,奉至鸾夙手中:「此處乃是世子殿下親自選定的,因着他身份多有不便,才遣了我出面買下。如今便将這地契交予姑娘了。」言罷又将鸾夙的包袱從車內取出,交給她道:「世子擔心姑娘人生地不熟,特意遣了一人前來照顧姑娘的起居,如今她人已在屋內。我就不陪着姑娘進去了,客棧的生意還得看顧着。」

鸾夙點點頭:「多謝鄭掌櫃。」

鄭掌櫃又朝鸾夙拱手告辭,便上了馬車,調頭返回了悅來客棧。

鸾夙一直目送鄭掌櫃離去,才轉身推開了院門。她施施然進了院子,邊走邊向四處望去,這院落雖然不大,但小橋流水一應俱全,更不乏花草樹木輔以點綴,瞧着甚是精巧別致。

鸾夙越發喜歡這院子,掂着包袱立在池塘旁邊,俯首看着水中錦鯉。此時忽聽一個溫婉熟悉的女聲從不遠處傳來:「鸾夙,好久不見了。」

鸾夙循聲望去,頗感意外,立時驚呼出聲:「墜姨!」

說話之人正是從前聞香苑的老鸨,傳聞中已脫籍從良嫁作商人婦的容墜。鸾夙瞧着她朝自己款步走來,大為驚奇:「墜姨不是脫籍嫁人了嗎?怎會在此?」

墜娘淡淡一笑:「不過是哄弄旁人的托辭罷了。是我做錯了事,惹得世子責難,才從聞香苑抽身。」

鸾夙聞言不由沉吟:「做錯了事?墜姨做錯了什麽事?」她在心中細細回想着,墜娘離開聞香苑,她正值大病之時。當時她日日卧在隐寂樓內将養,并不知墜娘脫籍之事,待到自己身子大好,墜娘已然不告而別,當時她還曾有些怨言……卻原來這當中是有隐情的。

鸾夙不禁十分好奇,為何臣暄不将墜娘離開的真實情由告知她呢?難道當時以他們之間的「盟友」關系,還不足以讓他信任自己嗎?再者既然臣暄已将墜娘逐了出去,又為何要安排她來鄭城照拂自己?

鸾夙越想越是想不通,秀眉微蹙再向墜娘問道:「世子為何讓墜姨來此?」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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墜娘輕嘆一聲:「你莫要再問了,左右是我做錯了事,再者年紀也越發大了,世子見我掌管聞香苑力不從心,才讓我卸了擔子。他原意是重賞我一筆,讓我告老還鄉,是我執意将功贖罪,世子才讓我來此處的。」

鸾夙見墜娘并不願提起她所犯下的錯誤,便沒有繼續追問。墜娘為鎮國王府效力二十馀年,更一手建立了聞香苑,為臣暄父子刺探黎都情報,可如今只因做錯一件事,卻遭到「驅逐」。到了墜娘這個年紀,又是無兒無女,讓她離開鎮國王府,也算是再不相問她的死活了。

如此一想,鸾夙只覺臣暄很是薄情,不禁輕輕喟嘆:「我還當真以為墜姨覓得良人了。」

原來墜娘還會功夫。鸾夙踉跄幾步,站穩之後又向四周環顧,并未察覺院子裏有任何異常。她正待詢問墜娘手中的飛镖是從何而來,卻見院門「吱呀」一聲突然大開,一輛低調尋常的馬車立時映入眼簾之中,車前還坐着一名冷肅的青年,充當着車夫。

鸾夙霎時緊張起來,耳中聽得墜娘冷冷相問:「閣下是何人?尋到我這小門小戶,有何貴幹?」

車內之人并未做聲,車前的青年也不下車,只坐在車上拱手道:「我家主公仰慕鸾夙姑娘風采,想請姑娘前往一聚。」

「閣下尋錯地方了,這裏沒有叫『鸾夙』的姑娘,只有我母女二人相依為命。」墜娘邊說,邊對着鸾夙使了個眼色,示意她進屋。

鸾夙不敢耽擱,連忙往屋內小跑,剛跑了兩步,卻聽院外馬車之上又響起另一個聲音:「墜娘從前便對鸾夙姑娘多加照顧,這情分當真深厚啊。」

鸾夙聞言腳下一頓,這聲音是如此熟悉,又如此魅惑,直教她聽得毛骨悚然。鸾夙連忙回轉身去,朝着院外的馬車問道:「是你?」

「姑娘好耳力。」這一次的聲音,是來自馬車之內。

(剛剛經過細雨霏霏提醒,發現我少發一段,現在補上來,大家先看着一段,再看上面那段哈~噗……)

墜娘自嘲地笑了笑:「我這一生混跡風月場中,哪裏能得到知心人呢?如今到了這個年歲,也不奢望了,能在鎮國王府內善終,便已算是馀生之願。」

鸾夙又是一嘆:「世子忒不厚道。」

「為人家奴,做錯了事,理應受罰。如今能得世子寬恕,派我來鄭城照顧於你,也算是因禍得福了。」墜娘看向鸾夙,面露欣慰笑容:「鸾夙,世子如此待你,我很替你歡喜。」

鸾夙面上一紅,連忙解釋:「墜姨會錯意了。我與世子……并不如您想得那樣。」

「我想得哪樣?」墜娘反笑道:「世子憐惜你,尊重你,這些我都知道。鸾夙,你可知道我此來鄭城時,世子對我說了什麽?」

鸾夙眨了眨眼,表示願聞其詳。

墜姨這才笑了笑,也不賣關子:「往後鸾夙便是你的主子了。」

「啊?」鸾夙頗為意外:「他當真這樣說?」

墜姨點頭:「千真萬确。從今往後,你便是我容墜的主子了。」

從先在聞香苑裏,自己得墜娘悉心教習,算是在她手下「讨生活」。不曾想有朝一日,她們的身份竟然對調了。鸾夙一時間感慨萬千,對墜娘道:「莫要說什麽主仆了,墜姨於我有大恩,以後咱們便互相扶持吧!」

墜娘聞言含笑道:「好。」

然而這個「好」字剛一出口,墜娘卻又忽然變了臉色,看向院落正門方向,喝問道:「什麽人?」說着已推了鸾夙一把,空手接過一只飛镖。那姿勢瞬間而出,英姿飒爽,竟是一個練家子!

當真是他!是那姿容絕世的黑衣公子!鸾夙不禁蹙眉:「公子怎會在此?」

「在下若說專為姑娘而來,你可相信?」聶沛涵在車內緩緩回道。

鸾夙沉吟須臾,并未回話,只對墜娘道:「墜姨莫怕,這公子是世子的朋友,此次世子能安然逃出黎都,也是得他襄助。」

墜娘面上仍是謹慎神色:「我從不知曉有此一人,世子臨行前也沒有對我囑咐過。他是何人?」

鸾夙搖了搖頭:「我亦不知曉他的身份。」

墜娘面上閃過一絲驚疑,忙轉向院外問道:「不知閣下尊姓大名?」

「南熙聶沛涵。」車內淡淡吟出五個字。

「聶沛涵!」鸾夙與墜娘異口同聲驚呼出來。

「你是聶沛涵?」鸾夙難以克制自己心中的激動之意,率先反問出聲。

「哦?臣暄還沒告訴你嗎?」車內之人顯然也有些意外。

「你是聶沛涵……」鸾夙只覺自己的心已快要跳出來,經年前的兒時情誼剎那浮現在腦海之中。只是她沒有想到,從前待她十分照拂的溫厚少年,如今已長成這般魅惑且深不可測的絕世男子。

少年時的聶沛涵,與如今鸾夙所認識的黑衣公子,無論相貌性情,皆已大不相同。鸾夙一時之間感慨萬千,人都是會變的,自己不也從相府千金變成黎都名妓了嗎?只是她不能确定,當初的涵哥哥如今可還記得淩芸?

「原來是南熙慕王殿下。」墜娘見鸾夙沉默,便接過話茬道:「世子如今已不在鄭城,殿下還是請回吧。」

「墜娘的忘性竟這樣大,本王方纏已表明來意,這一趟是專程為鸾夙姑娘而來。」車內之人淡淡道:「我勸墜娘還是莫要徒勞了,那镖上淬了毒,你且看看自己執镖的手。」

墜娘聞言心中一蹬,低眉便看到自己右手之上已隐隐發黑,正是中毒跡象。

鸾夙見狀更是大驚,忙對聶沛涵道:「你跟蹤我……」

「本王若想找一個人,便有千般手段。跟蹤一法,乃是下下之選。」

鸾夙立時反應過來:「是那枚挂墜!」

「鸾夙姑娘果然冰雪聰明,難怪為鎮國王世子锺愛若斯。」車內的聶沛涵語中隐帶笑意。

鸾夙的心立刻涼了。原來當真是那個挂件有問題。她将十日前聶沛涵在聞香苑中贈予自己的繡鞋挂墜從腰間取出,放在手中細細端詳。虧得當時她還覺得這挂墜隐帶香氣,與衆不同,卻原來是作為追蹤之用!

眼前馬車內的黑衣公子,她已與他打過數次交道。不得不說,此人與她印象中所認識的涵哥哥已相去甚遠了。

鸾夙慨嘆一聲:「慕王心思周密,黃雀在後,當真是讓人佩服至極。」她瞧了瞧墜姨已是盡黑的右手,再道:「慕王是前來尋我的,還請高擡貴手,放過不相幹之人。」

「此毒極為常見,只是發作得厲害。相信以墜娘的手段,定能尋出解毒之法。不過要快,待黑氣襲過整條臂膀之後,便是藥石無醫了。」這話中頗帶着幾分勝券在握的威脅之意。

馬車內的聲音分明淡然又魅惑,然而聽在鸾夙耳中,卻是字字狠戾,有如劇毒。鸾夙又看了看墜娘,無論她對墜娘的感情是愛是恨,墜娘到底教養了她八年,她又豈能看着她送死?

鸾夙不禁感嘆着造化弄人,又對墜娘道:「慕王是沖着世子而來……我與慕王乃是故人,必不會有生命之危。墜姨且顧自身,快去解毒吧!」

此時墜娘喉頭已隐有腥甜之意,卻仍自強撐:「倘若讓他将你帶走,即便我解了毒,也沒有活路。」

鸾夙低眉哂笑:「不會的,世子不會這麽心狠。況且……此事半分也怨不得你。」

她再轉首看向院外的馬車:「我随慕王走便是了,還請慕王放過墜姨吧。」

「待本王出城之時,自會将解藥放在南城門城牆之下。」聶沛涵在車內懶洋洋問道:「鸾夙姑娘還要再耽擱嗎?」

這一招當真毒辣!倘若自己不随他走,他便會一直等在此處,更不會交出解藥!鸾夙只怕再耽擱下去墜娘會性命垂危,便捏緊從悅來客棧帶來的包袱,快步朝院外走去。直到走出了院子,車前那青年才撩起簾帳,做出一個「請」的手勢。

鸾夙邁步上了馬車,擡首便瞧見聶沛涵正坐在車內,面帶魅惑笑容看向她。那邪魅姿容颠倒衆生,鸾夙雖看過幾次,卻仍舊要為之贊嘆。

「一別十日,姑娘可好?」聶沛涵率先問候道。

「多謝慕王殿下記挂,鸾夙叨擾了。」她尋了一個離他最遠的地方坐定。

風姿絕世的俊美男子再次朝她報以魅笑,便兀自閉目養神,不再說話。

鸾夙死死捏着腰間裝有那半枚玉佩的香囊,亦随之沉默起來。

獵獵秋風吹得車帳左右輕擺,馬車迎着如血殘陽,一路向南疾馳而去。鸾夙心中無比清明,前方等待着她的,将是一段未知旅程。

而這動蕩亂世,才剛剛開始……

(第一卷完。)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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