第33章 :疑是故人(一)
馬車辚辚向南疾馳,終是趕在日落之前出了鄭城。聶沛涵果然沒有食言,将一個白玉瓷瓶放在了城牆腳下,算是饒過了墜娘的性命。
時值深秋,萬物肅殺,周遭的寂寥顏色皆被簾帳隔離在馬車之外,可鸾夙仍舊感到一陣蕭條寒意。
「你當真是聶沛涵?」她眼見鄭城越來越遠,聶沛涵卻一直閉目養神丶不發一語,終是忍不住問出了口。
聶沛涵并未睜眼,仍正襟坐在馬車之內,淡然回道:「姑娘不信?」
鸾夙險些便要将自己的真實身份脫口而出,然她沉吟須臾,還是忍住了。雖說這黑衣公子并無必要欺騙自己,可單憑他一面之詞,她還是無法全然相信他便是聶沛涵。焉知他不是假借南熙七皇子之名,想要引起兩國糾葛?畢竟慕王聶沛涵乃是南熙數一數二的骁勇名将,與北熙鎮國王府敵對交鋒,天下皆知。倘若他有心欺瞞丶挑撥離間,将擄劫之事嫁禍給南熙,也許便會換來兩國一場兵戎相見。
再者墜娘從前并未見過聶沛涵本人,這黑衣公子也知曉臣暄并沒有将他的真實身份告訴自己。於情於理,他都有動機隐瞞身份。鸾夙不禁想起他在黎都城原香寺內那一番「憑吊故人」之語,雖說如今想來那話中之意已表明他是聶沛涵不假,但她還是要小心行事。
鸾夙在心底暗暗盤算,暴露自己是淩恪遺孤的代價實在太大,且不說聶沛涵是否還記得淩芸,單就這黑衣公子如今所表露出的種種手段而言,已與她童年時的印象大相徑庭。在沒有切實證據能證實黑衣公子就是聶沛涵之前,她不能冒這個險。
她決定繼續保持緘默。
鸾夙從沉吟之中回過神來,馀光卻瞥見聶沛涵業已睜開雙眼瞧着自己。她亦毫不示弱回看於他,再問道:「我如何得知你的身份是真是假?」
聶沛涵挑眉:「本王為何要騙你?你若想求證,兩月之後便知真假。」
「兩月之後?」鸾夙蹙眉:「這是何意?」
「兩月之後,便可回到本王封邑。」聶沛涵噙笑回道。
「你要帶我去南熙?!」鸾夙驚呼出聲:「你到底想做什麽?」
聶沛涵笑意不變:「姑娘放心,本王不過是與世子有約,怕他食言,是以暫且将你請去南熙做客。待世子踐約回應,本王自會放你離去,保你毫發無傷。」
原來他是想故技重施,再次上演當日浴中擄劫自己的戲碼,只為要臣暄一個明确的回應。如此一想,鸾夙倒也寬了幾分心,至少确定了自己并無性命之憂。再者這黑衣公子倘若當真想對自己不利,那日在聞香苑擄劫自己時多的是機會下手,又何須等到現在?
鸾夙漸漸放下心來,謹慎再問:「當真保我毫發無傷?」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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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只要你不再自行削發。」聶沛涵語中微帶嘲諷之意。
是了,倘若他不提,鸾夙險些便要忘了,十日前為了做戲逼真,自己曾在原歧面前削發斷情,以示決絕。也不知那縷頭發臣暄是如何處置了。鸾夙不自覺捋過耳後那一縷斷發之處,只覺與臣暄相識至今所經歷的種種,好似皆是一場迷夢。
聶沛涵見鸾夙兀自撫着秀發出神,又嘲諷道:「你倒是與臣暄『鹣鲽情深』。」
鸾夙自然聽出聶沛涵話中之意,她與臣暄并非夫妻,又何來鹣鲽情深呢?鸾夙遂自嘲地笑了笑:「公子的算盤打錯了,我與鎮國王世子不過是做戲一場,他若有心食言毀約,只怕公子擒了我也無甚用處。」在沒有确定他的真實身份之前,她堅持喚他「公子」。
聶沛涵倒是對鸾夙的稱呼不甚在意,而且他覺得行走在外,鸾夙稱他「公子」遠比「慕王殿下」來得安全。他聽聞鸾夙此言,只淡淡回道:「無妨,即便臣暄對你不上心,他也該知曉本王此舉意圖,算是對他做個警醒。」
鸾夙聞言又問道:「公子可否告知我,你與世子的約定究竟是什麽?期限又是多久?」
「為期三年。」聶沛涵自動略去了第一個問題。
「三年!你要将我脅為人質三年?」鸾夙再次驚呼:「以我一個弱質女流為人質脅迫他人,公子難道不怕天下人在背後說你閑話?」
「不怕,」聶沛涵悠悠一笑,「鸾夙姑娘膽色過人丶俠肝義膽丶不讓須眉,又怎會是弱質女流了?」
鸾夙頓時被噎得語塞。
聶沛涵見狀又笑道:「你且寬心,只要臣暄有所回應,本王自會放你離去。」他再次瞥了鸾夙一眼,嘆道:「将你這等不省心的女子放在身邊,本王也頭痛得緊。」
鸾夙輕哼一聲,咬牙道:「既然公子你不放心世子,當初又何必多此一舉,助他逃出黎都呢!」言罷又立刻恍然,遂暧昧笑道:「哦!你是對他又愛又恨又不放心。」
「你說什麽?」聶沛涵立時變了臉色。他生性向來寡言,然每每說話卻頗為犀利,今次已算是破天荒地回答了鸾夙的種種問題,早已有些不耐煩。此刻他再聽鸾夙此言,面上已露出狠戾之色,更襯得那絕世容顏魅惑誘人,深不可測。
鸾夙不禁打了個寒顫,連忙擺手:「沒什麽,沒什麽。」
聶沛涵又看了鸾夙一眼,這才面色稍緩,再次閉目養神起來。
鸾夙見狀暗自放下懸着的心,就着越發昏暗的天色盯着聶沛涵看了半晌,仍舊無法将眼前這張危險俊顏與少年時期的聶沛涵聯想在一起。她在心底微微嘆了口氣,又百無聊賴掀起車簾向外看去。但見車外夕陽已落,天色漸晚,道路兩旁隐約可見闌珊燈火。
原來馬車并不是在驿道之上行駛,而是入了一座小鎮。鸾夙再将身子探出一些,正欲瞧瞧鎮上景色,卻忽覺一陣涼風襲進了脖頸之中,忙又将車簾放下,坐回車內。
鸾夙剛坐定身子,馬車卻忽然停了下來,但聽外頭駕車的青年撩起車簾,恭謹道:「殿下,咱們到了。」
聶沛涵這才睜開幽幽黑眸,對着鸾夙道:「下車。」
鸾夙自在怡紅閣後院見過聶沛涵一面之後,一直對他存有懼意,此刻聽他冷冷撂下「下車」二字,哪敢耽擱,連忙捏着包袱走到車頭,一把甩開駕車青年欲接應她的左手,獨自跳下馬車。
眼前是一座客棧,鸾夙擡首看去,只見客棧門頭上挂着四個燈籠,串成一串,每個燈籠上分別寫着一個大字,合起來便是「悅來客棧」。
又是一家悅來客棧呵!難道是鄭城的分店?鸾夙回首再看馬車,卻恰好瞧見聶沛涵從車上下來,他好似是會讀心術一般,對她似笑非笑道:「北熙境內,叫做『悅來客棧』的何止百家。」
這一句話已經表明,他是從鸾夙進入鄭城的悅來客棧起便開始留意了。如此推算,臣暄在鄭城的那個據點也已經暴露了。鸾夙隐隐有些擔憂,只盼臣暄在得知自己被擄劫之後,會敏感一些,将據點轉移到別處。
如此一分神,聶沛涵已率先步入客棧之內,鸾夙跟在他身後,忽聽得一直駕車的青年主動自報家門:「在下馮飛,這一路上辛苦姑娘了。」
鸾夙冷冷回笑:「你也知道我辛苦了?」言罷已兀自邁入客棧之內,再次拂了馮飛的面子。
鸾夙跟着聶沛涵上了客棧二樓,見他停在了一間客房門前。聶沛涵雙手背負身後,微擡下颌示意鸾夙:「你住這間。」這動作明明十分尋常,可是教他做來卻如此的風流好看。
鸾夙依言推開房門,探首入內瞧了瞧,是一間上房,倒也乾淨整潔。她這才又回過身看向聶沛涵,問道:「那你呢?」
只見聶沛涵再次輕擡下颌,眸光卻是看向鸾夙東側的客房。
原來他住在自己隔壁,鸾夙正待開口,此刻又見馮飛也上了樓來,站定在鸾夙西側的客房門前,拱手對聶沛涵禀道:「酒菜�