第39章 :相煎何急(一)
一陣冷風順着聶沛涵撩起的車簾吹了進來,直令鸾夙感到寒氣逼人,不禁下意識地緊了緊衣衫領口。
風雖寒,風聲更寒。
「七弟這一趟來北熙實在逍遙得緊吶。」此時忽聽車外響起一個頗為寒涼的聲音,并着風聲傳到鸾夙耳中,那語氣摻雜着三分危險之意,一聲「七弟」喚得順口卻毫無手足情義,應是聶沛涵方才剛提及的大哥——聶沛鴻。
「大哥說笑了,梓霖乃是奉了父皇之命,前來北熙恭賀武威帝壽辰,何來逍遙一說。」鸾夙聽聞聶沛涵在車外淡淡回道。
「武威帝壽辰已過了十馀日,七弟才走到秋風渡?」聶沛鴻口中咄咄相問。
「有事耽擱了幾日。大哥又怎會在此?」聶沛涵明明知曉聶沛鴻會來,此刻卻佯作詫異不知,那口氣裝得實在太像,教車內的鸾夙聽了,也不禁要感嘆他的演技。
鸾夙只覺這一場兄弟對峙必會精彩至極,忙豎起耳朵仔細傾聽,只聽聶沛鴻此時已冷淡相回:「亦是奉命前來辦事。」
「如此,梓霖不耽擱大哥正事了,望大哥早去早會,切莫教父皇及我兄弟幾人記挂才是。」聶沛涵話雖如此,語中卻并未聽得幾分關心記挂之意,更讓鸾夙聽出他兄弟二人的面和心不合。
「多謝七弟記挂。」但聽聶沛鴻冷笑一聲,兄弟兩人随後又你一言我一語,各自虛與委蛇了一番。
鸾夙越聽越覺提心吊膽,生怕車外的兩人一言不合再起了争執。她雖好奇聶沛涵的大哥究竟是何等人物,卻終究沒有膽量掀起簾帳一探。聶沛涵下車前的那一句「坐着別動」,她謹遵在心。
不似北熙武威帝原歧子嗣單薄,南熙統盛帝的香火卻頗為鼎盛,統共有九個兒子,女兒更是多達二十人。子嗣多,皇位卻只有一個,聶沛涵又這樣出衆,性格陰鸷,難免會成為兄弟們的眼中釘。此刻鸾夙聽着聶沛涵與聶沛鴻之間這番毫無溫情的寒暄,已篤定兩人必是敵對關系。
如此推算,聶沛涵急着趕到秋風渡,必是要避開與聶沛鴻正面交鋒,亦或者說……是要避開聶沛鴻在異國它鄉對他痛下毒手的可能性……
鸾夙正兀自想着,卻忽然又聽聶沛鴻問道:「車內是誰?」
「一個女人。」聶沛涵回得乾脆利落。
鸾夙隐隐聽到兩聲哂笑,随之便傳來聶沛鴻的戲谑之語:「原來清心寡欲的七弟還會喜歡女人?這倒是讓為兄頗感詫異呵!」
聶沛鴻此言也證實了鸾夙長久以來的猜測,南熙慕王聶沛涵,他果然是個不折不扣的斷袖!鸾夙在心中暗暗下了定論,分神恰好聽得聶沛涵回道:「大哥說笑,不過聊以慰藉罷了。」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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聊!以!慰!藉!聶沛涵居然說自己於他是聊以慰藉?很好,他與他大哥話語交鋒,還不忘再貶低自己一番。鸾夙在車內咬牙切齒地想着。
「呵呵,七弟素來眼高於頂,又承了『南熙第一美男子』之稱,父皇從前為你說過幾戶閨秀了,卻總不見你點頭。如今倒是自己尋了一個,也不知是何等美人才能入七弟法眼。不過想來這天下美人之中,亦無幾人能比得過七弟容顏。」
這個聶沛鴻很會挑人痛楚,想必也知曉聶沛涵最忌諱旁人提他美貌。難道毒舌的天賦是祖傳的嗎?鸾夙總算知曉為何聶沛涵總是語不饒人了。既有這樣的手足兄弟,日日相對鍛煉言語藝術,又有誰不能練就一副好口齒呢?
鸾夙只盼望聶沛鴻不要心血來潮,掀起車簾瞧瞧自己,她也相信聶沛涵不會如此好相與,輕易便将她示於人前。
可偏偏事與願違,聶沛涵卻出乎意料地回了一句:「大哥可要瞧瞧姿容如何?」
鸾夙不禁心中一駭,唯恐聶沛鴻會當真瞧瞧自己。可轉念又想,聶沛涵此言應是反話,聶沛鴻倘若有些眼色,定會回絕。哪有大哥要瞧自己兄弟的女人的?這不是徒惹誤會嗎?
事實證明這一次鸾夙又猜錯了,南熙的皇子們各個皆是不好相與的主兒,此時聶沛鴻已是一口應道:「為兄正有此意。」
鸾夙在車內聽聞此言,險些咒罵出聲,卻終是忍下了這口悶氣,等着看一看傳說中能令聶沛涵頗為忌憚的南熙大皇子,聶沛鴻。
瑟瑟冷風再次吹入車內,但見聶沛涵已單手撩起車簾,迎着車外的火光對她笑道:「夙夙下車吧!教大皇子好生瞧瞧你。」
鸾夙狠狠剜了聶沛涵一眼,也不管他是否能看得見,才心不甘情不願地下了車來。她先向聶沛涵颔首行禮,又施施然轉身看向來人:
距他們的馬車十步之遙,乃是一支不下二十人的騎行隊伍,人人皆騎了高頭大馬,手中還各自舉着火把。唯有當先一人手握缰繩,隐帶戾氣,應是這隊伍的領頭人。鸾夙粗略打量此人,但見他身着一襲灰色衣衫,年約四十歲上下,一雙略顯疲态的吊梢鳳眼隐隐可見與聶沛涵相似之處,不過只有聶沛涵的三分風姿。
眼前這人定然是聶沛鴻不假了。由此可見,聶沛涵的一張魅惑容顏,應是傳承自他的母親,大約也只有那雙鳳眼是遺傳自統盛帝。
都已說了這許久的話,聶沛鴻卻仍然坐在馬上,連帶下屬都并不下馬向聶沛涵行禮,可見這兄弟二人嫌隙之深,竟是場面功夫都懶怠敷衍了。
鸾夙這才對着聶沛鴻俯身行禮,假作千嬌百媚道:「夙夙見過……」
她不知聶沛鴻的封番是什麽,也不敢随意出口相稱。正尋思着要如何含糊過去,耳中卻适時傳來了聶沛涵的笑語:「本王這位大哥,如今尚不是親王,亦無封號,夙夙便尊稱一聲『大殿下』吧!」
這話說得當真犀利,鸾夙擡眸再觑了聶沛鴻一眼,果見對方在火光的映襯下面色已變。然而聶沛涵已發了話,她又怎敢違逆?於是只得再次俯身,嬌滴滴道:「夙夙見過大殿下。」
聶沛鴻略微沉吟,才勉強忍了怒意,毫不客氣道:「擡起頭來。」
鸾夙應聲起身,擡首再看馬上的聶沛鴻。這分明是要藉着自己羞辱聶沛涵了。她不相信隔着如此遠,天色又如此黑,聶沛鴻還能看清她是圓是方,是美是醜。
氣氛有一瞬的窒息,片刻後聶沛鴻才緩緩問道:「夙夙是你真名?」
鸾夙一愣,不知當如何回話,聶沛涵卻已回道:「她叫鸾夙。」
「鸾夙……」聶沛鴻在馬上蹙眉重複,又道:「這名字有些耳熟。」
「殿下身份尊崇,自不如屬下知道這些煙花柳巷之事。」此時但見聶沛鴻身側一個青年男子面露譏諷,高聲回禀道:「殿下有所不知,這鸾夙姑娘可是北熙的頭牌花魁,與咱們南熙的□初姑娘齊名。她裙下之臣數不勝數,北熙臣暄亦是其中之一。」
「原來是『北鸾夙,南□初』的鸾夙姑娘,呵呵,有趣有趣。」聶沛鴻這才仔細打量起鸾夙來,又道:「果然是個美人胚子,只是七弟你忒不懂憐香惜玉,怎得傷了美人香唇?」
此話一出,聶沛鴻身後一衆人皆已輕笑出聲,應是帶了幾分旖旎心思。鸾夙亦撫上自己唇邊,想起這正是前兩日在幽州被郇明的匕首所劃破之處。鸾夙也不知聶沛涵給自己用了什麽藥,如今傷口好得極快,已近痊愈,卻仍是教聶沛鴻眼尖瞧了去。
即便自己與聶沛涵的關系并非如諸人所想,鸾夙卻還是有些惱羞成怒。既然聶沛涵都敢當衆譏諷聶沛鴻沒有封王之事,自己又為何要給他留顏面嗎?鸾夙側眸瞧了聶沛涵一眼,見他果然知曉自己心思,已是帶着幾分看戲之意,微微對自己颔首鼓勵。
鸾夙見狀似得了聖旨一般,立刻卯足了底氣,對馬上之人笑道:「大殿下身份尊崇,觀察卻如此細致入微,竟連鸾夙唇上傷口也不放過,想來經常出入煙花柳巷,當真是令人萬分佩服。」
這是駁斥了聶沛鴻屬下那番嘲弄之語了。聶沛鴻又豈會聽不出鸾夙話中的譏諷之意,難免有些變了臉色,冷冷回道:「鸾夙姑娘果然秀外慧中,難怪惹來諸多裙下之臣,先跟了北熙鎮國王世子,又來跟我南熙慕王。」
鸾夙既存了心思諷刺聶沛鴻,自然不會輕易生氣,遂再次笑靥如花回道:「大殿下說得極是。那臣暄只不過是區區鎮國王世子,将來至多分封個異姓王;然慕王殿下年紀輕輕卻已是親王,二人身份雲泥之別,自是不能同日而語。」
鸾夙又含情脈脈地看了聶沛涵一眼,繼續道:「良禽擇木而栖,鸾夙亦分得清孰好孰壞。世子怎能比得過親王?大殿下說是不是?」
鸾夙語畢,已見聶沛鴻面上殺氣騰騰,不禁心中頗為自得:教你說我人盡可夫!我偏偏戳你痛處,誰教你四十來歲還沒有封王!
「夙夙無禮了。」就在聶沛鴻即将發作之時,聶沛涵已率先對鸾夙出聲斥責:「此乃本王大哥,亦是南熙身份尊崇的大殿下,你如何敢語出無狀?」他刻意将「身份尊崇」四個字咬得極重。
鸾夙立時請罪道:「慕王殿下息怒,是鸾夙失言。」她亦将「慕王殿下」四個字咬得極重。
聶沛涵這才又拱手對聶沛鴻道:「大哥莫要和她一般見識,是梓霖将她慣壞了。」
聶沛鴻看着面前兩人的一唱一和,臉色已是越發深沉,對聶沛涵陰鸷回道:「如此不知尊卑的女子,合該管教管教。既然七弟不忍下手,那便由為兄代勞了吧!」
此言甫畢,聶沛鴻已對着身後二十馀人做了個手勢,将聶沛涵丶鸾夙丶馮飛三人連同馬車統統包圍了起來……