第40章 :相煎何急(二)

随着聶沛鴻一聲令下,但見二十馀只火把在夜色中迅速分散,形成了一個包圍圈。那火光伴随着馬匹的嘶鳴在夜風中劈啪搖曳,好似一個暈開的光圈。聶沛涵仍舊十分鎮定,看着聶沛鴻道:「不過是個女人沖撞了而已,梓霖教訓教訓便是了,哪裏用得着勞駕大哥出手?」

事已至此,聶沛鴻也撕破了最後的僞裝,狠狠對聶沛涵笑道:「七弟想不想與北熙第一美人做一對亡命鴛鴦?」

「不想。」聶沛涵勾起一抹魅笑。

「想不想可由不得你,」聶沛鴻說完此句,又轉對鸾夙道,「美人且先去黃泉路上等一等,我這七弟随後便去陪你。」

「鸾夙怕鬼,從不獨走夜路,」鸾夙亦笑道,「除非大殿下在前頭探路,您的皇室貴氣定能将路上惡鬼震懾一番。」

聶沛鴻聞言冷笑一聲:「你同七弟一樣,死到臨頭還不知天高地厚。」

鸾夙俯了俯身:「多謝大殿下誇贊,能與慕王有幾分相似,實乃鸾夙之幸。」

「看來你真想找死!」聶沛鴻終是有些不耐煩,口中語氣駭得吓人。

「這世上有誰會想找死呢?大殿下說笑了。」鸾夙口中雖如此說着,心中到底生出了幾分怯意,忙往聶沛涵身後退去。

聶沛涵仍是神色不變:「大哥可要想好了,這是北熙境內,倘若梓霖罹難於此,只怕不妥。」

「要的便是這機會!」聶沛鴻面上殺意愈見濃重:「向南半裏地便是秋風渡,七弟與美人一道葬身魚腹,又與為兄有何幹系?」

「不錯,前頭半裏地便是秋風渡,只不知大哥可是走的水路而來?」聶沛涵忽然問起了不相幹的話題。

「七弟放心,為兄行程之上并未安排秋風渡一站,此刻已有心腹拿着通關文牒代為兄走了旱路。七弟之事,為兄定做得乾乾淨淨,毫無破綻。」他自問已将今夜的謀殺計劃部署得十分周密。

「大哥手段高明,」此時只聽聶沛涵回道,「倘若因此事引起兩國紛争,屆時只怕再無人能抵擋北熙鎮國王的兵馬。」

「那便不勞七弟費心了,你還是想想投胎哪戶為好。」聶沛鴻終是不再多費唇舌,擡起右手便欲對衆人發號施令,只等着将聶沛涵一衆殺得乾乾淨淨。

此時連馮飛都已變了臉色,忙從腰間抽出冷刀,戒備地看向周圍人馬。聶沛涵好似後知後覺,這才微微蹙了眉,嘆道:「大哥今日犯了個錯誤。」

Advertisement

「強弩之末,垂死掙紮。」聶沛鴻以為他是在拖延時間,根本無法再聽進去任何言語。

聶沛涵見狀再次嘆了口氣,緩緩搖頭道:「大哥還是如從前一般剛愎自用,梓霖的話半分也聽不進去。」他轉首看了一眼躲在自己身後的鸾夙,對着聶沛鴻邪魅再道:「大哥今日最大的錯誤,便是騎了馬!」

「便是」二字出口的同時,聶沛涵已施手抄過馮飛手中大刀,朝着不遠處的聶沛鴻一躍而起,借地使力,一刀劈在他坐騎之上。只聽馬匹一陣悲怆嘶鳴,兩條前腿已被齊齊砍斷,聶沛鴻也從馬上重重摔了下來。

待到「騎了馬」三字塵埃落定之時,聶沛涵已反手持刀,刀背扣在聶沛鴻脖頸之上,一把将他從地上提了起來。

這一套動作行雲流水,速度極快,周圍一衆聶沛鴻的手下尚且高舉火把丶騎着高頭大馬,反應快的也不過驅馬前行了幾步,卻終究因為行動不便,失了先機。

這突如其來的變故令在場所有人都猝不及防,各個都立在原地不敢再輕舉妄動。鸾夙最先反應過來,大眼一掃,聶沛鴻手下二十馀人,竟無一人來得及救下他們的主子。

聶沛鴻亦是頗為吃驚:「七弟,你好樣的。」

聶沛涵将刀背使勁橫了一橫,笑道:「我方纏已說過,大哥今日騎馬是個錯誤。大哥還是莫要再說話了,否則梓霖反手一抖,大哥便會人頭落地。」

聶沛鴻狠狠一咬牙:「你若有膽便下手吧,看回去如何向父皇交代。」

「咦?方才是誰說的,向南半裏地便是秋風渡,大哥與死士們一道葬身魚腹,又與梓霖有何幹系?」聶沛涵重複着方才聶沛鴻說過的話:「再者大哥的通關牒文上并無秋風渡一站,即便日後從水裏撈出些手腳毛發,應也是泡得面目全非,想必無人能猜到是南熙皇子。」

聽聞此言,聶沛鴻終是摻了兩分焦慮,唯恐聶沛涵真得狠下殺手,忙道:「你若今日殺了我,自己也跑不掉。我這二十名死士定将你五馬分屍。」

「黃泉路上有大哥作陪,要比美人相伴更為痛快。」聶沛涵回得雲淡風輕。

「不若為兄與七弟做一筆交易如何?」聶沛鴻沉吟片刻,終是語帶懼意。

「哦?大哥說來聽聽。」

「你将刀收起,為兄放你們安然離去。」聶沛鴻咬牙說道。

「早知今日何必當初?」聶沛涵露出妖孽笑容:「只是要勞煩大哥陪梓霖走一遭了。待到了秋風渡,你我兄弟二人自然相安無事。」

「如此甚好。」聶沛鴻回道,又謹慎地朝周圍諸人揮了揮手:「本殿下與七弟敘舊,你們都去渡口候命。」

二十馀人聞言皆領命稱是,各個再策馬南行,朝半裏開外的秋風渡奔去。

聶沛涵見頃刻間人已走得乾乾淨淨,再笑道:「倘若此時梓霖失手,想必也無人能發現了。」

聶沛鴻面色一變:「你要反悔?」

「說笑而已,大哥何必當真?」聶沛涵邊說邊挾持着聶沛鴻一道上了馬車,又對鸾夙道:「你與馮飛在前頭駕車吧。」

鸾夙巴不得如此,忙點頭:「好。」說着便已坐到馮飛身邊,與馮飛一道拉緊缰繩,駕車往秋風渡而行。

半裏路不過片刻即到,在此之間車內一直無人說話。待迎風到了秋風渡口,聶沛鴻的人馬已在岸前相侯,此次他們倒是聰明了許多,皆無一人再騎馬了。

鸾夙與馮飛先跳下車來,聶沛涵亦挾持着聶沛鴻随之下車。四人一行往渡口走去,旁人皆讓道而行,不敢阻攔。

直走到渡口邊,聶沛涵才看了看江面,道:「江上船只不少呵,也不知這其中有幾艘是大哥的?」

聶沛鴻不假思索:「五艘。」

「只有五艘?」聶沛涵持刀的手又緊了緊。

「十五艘!」聶沛鴻終是咬牙承認道:「七弟既然知道,又何必多此一問。」

其實聶沛涵知曉船上有一批物資,乃是此次聶沛鴻奉命前來北熙的真正目的。只是他這位大哥既然敢掩人耳目,讓多數人走了旱路,便應當料到會有最壞的下場。

聶沛涵輕笑起來,正待回話,此時卻忽聽鸾夙驚呼一聲。但見頃刻之間,岸上已有火光升起,是有人将火把丢在了他們的馬車之上。

兩匹膘肥大馬此刻仍套在車上,應是感應到了馬車燃起,突然不安地嘶鳴起來,十分驚慌。不過片刻功夫,那着火的馬車已在渡口岸上胡亂狂奔,最終竟是沖着聶沛涵與聶沛鴻而來。

聶沛涵立刻挪步躲閃,然他畢竟挾持着聶沛鴻,難免動作緩慢,眼看避之不及,馬車便要沖到自己面前,誰知一個清脆的女聲卻及時響起:「小心!」言罷鸾夙已不顧越發蔓延的火勢,一舉沖至受驚狂奔的馬車跟前,将手中馬鞭套在其中一匹馬的脖子上,死死勒着不松手。

馬匹突然頸中受制,便掙紮了一瞬。說時遲那時快,只這奔馳勢頭遲緩的剎那,聶沛涵已拖着聶沛鴻閃到一側,馮飛亦在第一時間反應過來,上前相助一臂之力。

聶沛涵反手将刀鋒狠狠朝上,毫不留情在聶沛鴻頸上割出一道血痕。他幽深雙眸怒意不止,對着馮飛高聲喝道:「去救鸾夙!」

馮飛反應極快,聞言立時領命,然而再轉向那火光沖天的馬車時,卻見其中一匹馬正苦苦想要掙脫脖子上的馬鞭,而鸾夙雙手則死死拽着鞭子的另一頭,身子已被驚慌失措的馬匹拖到了地上。

「快放手!」馮飛一邊奔向起火的馬車,一邊向鸾夙喝道。

鸾夙哪裏顧得上回話,還是聶沛涵看出了端倪:「她一松手便會被馬蹄踩死。」

只這說話的功夫,馮飛已飛奔至起火的馬車跟前,一腳狠狠踢在馬腹之上,那力度之大竟能讓受驚的兩匹馬踉跄了一番。馮飛看準時機一把攬過鸾夙腰身,恰好鸾夙此時也已經筋疲力盡,力竭松手,這才算是被馮飛從馬蹄之下救了回來。

此時馬車的火勢已在秋風之中越發蔓延,兩匹馬掙脫缰繩未果,馬尾也迅速燃了起來。聶沛涵眼見再耽擱下去,難免會被這起火的馬車沖撞,便立刻挾持着聶沛鴻往渡口而去,馮飛亦抱着力竭的鸾夙尾随其後。

聶沛鴻手下一衆此時早已自顧不暇,生怕被受驚的馬匹沖撞,連忙後退躲避。就在此時,江面上忽然燃起熊熊烈火,與岸上起火的馬車兩相呼應,直将秋風渡的半邊天都照亮了許多。

「屬下救駕來遲,望殿下恕罪。」不知何時,渡口已停了四艘大船,當先一艘船上走下一人,在甲板上跪地請罪道:「江面上的船都結果了,屬下做主全燒了。」

「很好。」聶沛涵沒有追究來人遲到,只乾淨利落回了兩字,又看了看被自己鉗制住的聶沛鴻:「要讓大哥心疼了。」言罷已走過甲板,挾着聶沛鴻上了最前頭的一艘船。馮飛亦抱着鸾夙尾随跟上。

待到幾人都安全登了船,聶沛涵才站在船頭,冷冷一笑:「是生是死,且看大哥造化了。」言罷狠狠一腳将聶沛鴻踹入湍急的江水之中。

江面上的火勢愈演愈烈,幾艘船只複又徐徐起航,馮飛仍死死盯着案上燒成一團的馬車,恨聲道:「不知是誰将火把丢到了車上!」

聶沛涵看了看馮飛懷中雙手是血丶正虛弱喘息的鸾夙,眸中透出前所未有的陰鸷狠戾:「是誰都不重要了。」他緩緩擡起左手做了個手勢,口中冷冽命道:「放箭。」

此話甫落,只見二十馀位弓箭手已迅速排開,朝着岸上射出一排排火箭。聶沛涵猶自立在船頭,迎風看着對岸越來越多的火人跳進江裏,良久不語。

秋風渡口,秋風獵獵,那随風四散的沖天火光之中,分明傳來陣陣凄厲的垂死呻吟,經久不散……

同類推薦