第63章

「蘇公子,你是北熙人還是南熙人?」一個頗為英姿飒爽的少女騎在馬上,側首問着馬車內的男子。

「北熙。」馬車內姓蘇的清秀男子答道。

「那怎得會來南熙?且還識得丁益飛将軍?」少女好奇地透過馬車的簾帳向內看去。

「他是家父故交。」清秀公子再答。

「難怪他讓咱們捎您一程。您這是要回北熙哪裏?」少女又問。

「且行且看吧!」清秀公子眼中也透露出一絲迷茫之色。

馬上英姿飒爽的少女,乃是北熙鎮遠镖局镖頭的女兒,名喚「無憂」。她自小跟着镖隊出镖,這一次是前往南熙煙岚城為慕王聶沛涵護送大婚賀禮。如今北熙正逢原氏與臣氏交戰,他們镖隊的生意便興隆起來,經常有官宦巨富托镖護送值錢的財物。這一次大約也是送禮之人怕路上遭劫,才會特意雇了镖隊一路護送。

而馬車內姓蘇的公子不是旁人,正是女扮男裝的鸾夙。當日她留書一封,在丁益飛的相助之下趁着聶沛涵大婚逃了出來,便與這來自北熙的鎮遠镖隊接了頭。镖隊當日将賀禮送至煙岚城,并未多做停留便啓程返回北熙,而鸾夙也在镖隊主事的照拂下,随之一道順利出城。

如今算算,她已随着镖隊走了近二十日,一路上卻并未遇到房州出來尋人的官兵,想是她臨行前的一封書信已讓聶沛涵徹底死了心。如此想着,鸾夙也不知自己心中到底是悲是喜。

然而她也有自己的顧慮,雖說丁益飛尋的這一個镖隊尚算可靠,但她畢竟是個女兒身,日日随着這一衆大老爺們兒同吃同住,難免會有幾分忐忑擔心。畢竟她不是镖頭的女兒,能心安理得地同镖師們混在一處。

眼看已出了房州地界,聶沛涵也沒有尋她的意思,鸾夙便思忖着離開镖隊。她掀開簾帳看向馬車外的少女:「無憂姑娘,此離南熙邊境還有多遠?」

「再有兩日腳程便能出了南熙邊境。此處已是祈城地界了。」無憂笑答。

這麽快便到祈城了?鸾夙在心中琢磨着,再問:「無憂姑娘可曾聽聞『競城』這個地方?怎得咱們一路行來,未路過競城?」

這世上甚少有人知曉,鸾夙的母親淩夫人其實是南熙人士。只不過淩夫人自小長在北熙,這個秘密才不與人知。但淩夫人天生體弱,生下鸾夙之後身體一直不好,不到兩年便撒手人寰。淩恪愛妻心切,便遵照亡妻遺願将其葬回南熙家鄉競城,并在位於競城的鏡山之上為亡妻建了極為華麗的衣冠冢。

從前鸾夙跟着聶沛涵來南熙時,因是受制於人,她又受了手傷,便也忘記留意競城的方位,只隐約記得競城是在南熙邊境。如今她即将離開南熙,自覺理應前往母親的家鄉祭拜一番。誰想這一路走來,竟未路過競城此地,鸾夙才忍不住問了無憂。

無憂聞言在馬上掩面一笑:「你果然是北熙人,竟不知曉競城早在十年前便更名『祈城』了嗎?」無憂耐心解釋道:「南熙統盛帝名諱聶競擇,登基十年之內競城先後發過三次大水。統盛帝自覺此地甚為不詳,且還沾了自己名諱,便将競城改為『祈城』了。」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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原來祈城便是競城!鸾夙見此地已是祈城境內,遂連忙與镖隊道了別。镖頭見狀也不多做挽留,雙方便就此分道揚镳。

待打聽了鏡山的方位後天色已晚,鸾夙在城內歇了一晚,翌日清晨才往鏡山方向行去,只為看母親一眼,訴訴這經年的磨難與苦楚。

此時雖已過了六月伏天,然南熙仍舊濕熱,尤其鸾夙頂暑登山,更覺酷熱難耐,腳程緩慢。行了一日,才走到半山腰,距離她記憶中母親衣冠冢的位置,尚有一段距離。鸾夙只得尋找借宿的人家,四下望了望,方圓數裏之內唯見一處房屋炊煙袅袅,應是山中獵戶,便連忙趕在日落之前前往借宿。

鸾夙輕叩柴扉,喊了兩句:「有人在嗎?」見屋內無人響應,但院門卻并未落鎖。明明方才遠遠瞧着這屋子是有炊煙的,怎得走近卻無人了?鸾夙不禁有些好奇,伸手推開獵戶家的院門。

只向屋內看了一眼,鸾夙便懾住了。這屋內哪裏來的獵戶,只有一張頗為熟悉的面孔——岑江。

鸾夙反應片刻,才輕嘆一聲,問道:「只你一人?」

岑江已在此等了許久,見鸾夙面上鎮定自若,便徐徐回道:「殿下随後即到。」

鸾夙神色莫辨,再問岑江:「你們非要逼我?」

岑江面無表情:「殿下有話交代姑娘。」他看着鸾夙風塵仆仆的疲倦面色,徑自道:「殿下說,姑娘诓也诓了,走也走了,如今也該玩膩了,還是早些回去得好。」

鸾夙面色一緊:「你一直跟着我?」

岑江并未正面回答,只是道:「姑娘難道未曾想過,你跟着镖隊同吃同住,那镖隊裏血氣方剛的镖師們為何沒有冒犯於你?」

鸾夙沉默了,雖說她路上一直女扮男裝,可明眼人一眼便能瞧出她是女子。岑江說的這事,她何曾沒有擔心過?原還以為是丁益飛安排得好,如今看來,并非如此。

鸾夙只覺一種莫名滋味在心內頓生,這滋味究竟為何,她說不出,但絕不好受。試想自己一力逃避某人,然而行蹤卻一直為人掌控,對方不動聲色,自己卻還以為逃出了生天。這種滋味豈會好受了?

鸾夙只覺這二十日裏對聶沛涵的那一點思念之情,已被岑江的這一句話消磨殆盡,遂冷冷道:「有勞殿下與岑侍衛惦記,只是我去意已決,回不去了。」

岑江看着鸾夙:「殿下早已猜到姑娘會這樣說,便也教我再轉告姑娘,若是姑娘不樂意回去,他便只好遷怒旁人。」

「遷怒何人?」鸾夙已覺惱火不堪。

岑江不語。

「遷怒何人,你不知道嗎?」有人代替岑江回了話。

鸾夙聞言循聲看去,正瞧見聶沛涵面帶戾色從馬背上跳下來,邊走邊冷道。二十日未見,他看上去很不好。

聶沛涵沒有給鸾夙說話的機會,已徑直走到她面前,死死捏住她一只手臂:「鸾夙,你的手段真高明。」

鸾夙別過臉去試圖掙脫他的鉗制,明知徒勞,卻還是想要奮力一試。可越想掙脫,那只捏着自己的手便越是收緊,最後竟令她覺得生疼。除了疼,再無旁的感受。

聶沛涵并不顧及院中尚有岑江在場,一雙深眸透着寒光:「戲弄本王很痛快?留下幾句不明不白的話,說走就走。鸾夙,你的心是什麽做的?」

鸾夙仍舊掙紮不語。

她這番模樣徹底惹惱了聶沛涵,他對着岑江撂下一句「出去」,便攔腰将鸾夙抱起往獵戶家屋內走去。

「放開我!聶沛涵!你這個瘋子!」鸾夙在他懷中掙紮不已,剛反抗兩句,卻忽覺自己被重重放下,抵在了一張硬榻之上。

鸾夙立時發現這是一處卧房,不由心驚問道:「你要做什麽?」

聶沛涵直接用行動回應了她,一個無關欲望丶帶着滔天怒意的吻狠狠落在了她的唇上,從吮吸變作蹂躏與撕咬,似在懲罰她的欺騙與不告而別。

鸾夙只覺唇上傳來生生痛感,她極力掙紮,卻越發感到呼吸困難,口鼻之中被聶沛涵這個綿長有力的吻吸走了所有空氣,漸漸憋得窒息起來。

這個吻彷佛傾盡了彼此所有的勇氣,良久,聶沛涵才離開了她的唇。鸾夙這才發覺唇上傳來腥甜之感,也不知究竟是誰的唇血。她擡手擦拭唇瓣,一句咒罵尚未出口,已被聶沛涵按倒在榻上,開始摸索她的腰帶。

鸾夙立時明白他欲做些什麽,然卻已無力說話,唯有奮力抵抗希望能逃脫此劫。然而聶沛涵卻好似打定了主意,手上動作堅定有力,沒有任何遲疑。

「啪」的聲響制止了這沖動的輕薄之舉。聶沛涵難以置信地撫上臉頰,俯身看向仰視於他的鸾夙:「你要替臣暄守節?」

鸾夙連忙觑着這空當掙紮起身,抓緊領口與腰間,蜷縮一團靠在床榻的角落:「聶沛涵,我看不起你!」

聶沛涵松開撫着面頰的手,雙目通紅有如嗜血的野獸,面上蘊着一絲絕望的哀傷:「為什麽?」

鸾夙強忍怒意與哭意,并不回答。

「為什麽?」聶沛涵仍不死心,狠狠逼問:「為什麽騙我?為什麽要走?」

他的雙手帶着魔力拂過她的脖頸,語中盡是誘哄之意:「告訴我,你有苦衷是嗎?」

鸾夙只死死揪着衣領,冷冷吐出三個字:「讓我走。」

只這一句,已令聶沛涵熄滅了所有欲望,他從榻上直起身來,瞧着鸾夙道:「我一路追蹤,曾想過諸多理由為你開脫。哪怕虛情也好,假意也罷,我要弄個清楚明白,并不是來聽你這三個字。」

他再冷笑一聲:「寥寥三字,想将前塵往事一筆勾銷?鸾夙,你想得太美。」

鸾夙仍維持着蜷縮的姿勢不變,好似一只受傷的小獸,不發一語,也不哭泣。

她這副模樣看在聶沛涵眼中,卻是教他心中逐漸清明起來:「這就是你的答案?我對你說得這樣清楚明白,恨不得将心挖給你看……你還是選了他。」

聶沛涵苦笑一聲:「你大可明白說出來,實不必吓得逃走。我并非洪水猛獸,也不會勉強你什麽,你又為何不敢對我說?」他的目光微微閃爍,好似還抱着一線希望:「你是不敢對我說?還是不能對我說?鸾夙,你有苦衷對嗎?千難萬險我會擋着,你只需跟從自己的心,為何要自己扛着?」

鸾夙終是緩緩搖頭:「我沒有苦衷,我只是想回北熙,還請殿下放我一馬。」

聶沛涵聞言雙眸微阖,好似要将那眼中的破碎掩埋乾淨。再睜開眼時,他目中已是一片死寂,只那緊緊握拳的右手洩露出他此刻的忍耐與痛苦:「不能放你走,我與臣暄有約……」

他忽然沉默起來,須臾才又冷冷一笑,探究的目光深如一汪幽潭,落定在鸾夙的面容之上:「成婚當日我知道你不聲不響離開,我很生氣。我想也好,這個女人如此涼薄,已不值得我再上心了。芸兒比你體貼溫柔,我應當好好對她,借此忘懷……」

聶沛涵的目光漸漸下移,看向她的足踝:「可是大婚之夜……我瞧見芸兒腳踝上的圖案……我做不到,我只會想起你……你告訴我,她腳踝上為何也有一幅圖案?畫風丶顏色如出一轍,連位置也相同。不要告訴我這是巧合!」

鸾夙聞言霎時變了臉色,他竟然看出來了!他竟然看出來兩幅畫是出自同一人之手!而且……他竟能在大婚之夜忍得住……鸾夙至此才感到無比的酸楚,沉吟半晌方答道:「殿下為何不去問問淩芸?」

聶沛涵冷笑:「自然要問她,她此時正在祈城驿站。你可要與她當面對質?」

他竟将小江兒也帶來了!鸾夙聞言立時涼了心。是啊,她怎能忘了,聶沛涵最愛的是權勢江山,哪怕一時情場失利,也會被他抛諸腦後。她怎能為了他偶爾表露出來的柔情而疏忽他的本意?

他來尋她,并非為情,而是為了她與小江兒足踝上的圖案。

鸾夙自嘲地笑了笑:「新婚側妃也要算計,殿下好狠的心。」

聶沛涵魅惑冷回:「遠不及你。」

鸾夙擡眸看着他冷冽的俊顏,正待張口再說些什麽,此時卻聽岑江的聲音在外響起,語中盡是焦急之情:「殿下,方才暗衛來報,芸妃娘娘在驿站被人綁走了!」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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