第68章 :又見朗星
翌日清晨,鸾夙便跟着臣暄及郇明前往闵州。她獨自一人坐在車中,越想越覺郁悶至極。昨夜臣暄初次提及讓她去闵州時,她分明是拒絕了的,只怕他當真要帶她去見鎮國王臣往。可如今自己怎會還是坐在了去往闵州的車辇上?
不過是将見面的對象從鎮國王換成了朗星,她便被臣暄诓住了。可如今想想,倘若當真到闵州見了朗星,她又如何能不去拜見鎮國王?即便是禮數上,也應當去見一見的。何況鎮國王已成了朗星的義父……於公於私,她都不能不見。
鸾夙越想越覺咬牙切齒,暗道臣暄太過狡猾,自己到底還是被他牽着鼻子走了。可如今她人已在車上,想反悔也來不及了。
因着此事,鸾夙一路上都對臣暄不冷不熱。臣暄也不多問,更無半分生氣與疑惑,好似鸾夙這态度是在他意料之中。他每日仍舊對鸾夙悉心照料,關切說笑,卻是惹得鸾夙更為郁悶。
轉眼十日路程已過,一行人終是到了闵州地界。鸾夙仍舊冷着臉,态度不鹹不淡,臣暄見狀只得無奈投降,主動認錯道:「好夙夙,我知你氣什麽。既到了闵州,還是笑一笑吧,我麾下一衆都等着瞧是何方仙女勾了他們主上的魂魄。」
鸾夙終是被這一句博出了笑,再加上即将見到朗星的喜悅,生了十日的氣也就此作罷。
臣暄并未直接帶鸾夙去闵州大營,而是将她安置在了鄭城的一所別院,離闵州大營僅一個多時辰的路程。算算日子,自臣暄從闵州前往幽州見鸾夙,一來一回已走了二十馀日,軍務自然堆積了不少。是以他并未在鄭城久留,當日便快馬加鞭趕回了闵州大營。
第二日晌午,鸾夙剛用過飯,便聽到院外有人大呼:「鸾夙!鸾夙!」聲音沙啞,不知是何許人也。
臣暄臨行前将宋宇留了下來,鸾夙本欲讓他去外頭瞧一瞧,誰想宋宇只是抿着嘴笑,臉上并無謹慎防備之意。鸾夙見狀霎時醒悟過來,連忙出了院子相迎,來者果然是一載未見的朗星。
「朗星!」鸾夙禁不住大呼出聲,只見朗星亦笑着大步行來。一對親如姐弟的舊友久別重逢,雙方皆是喜不自勝。鸾夙細細打量朗星,見他個子變高了,皮膚也黑了,最重要是他一改從前的脂粉氣與浮華氣,變得沉穩大氣了許多。
鸾夙點頭連道了兩個「好」字,才将朗星請進屋內,感慨道:「你果真變了許多,若是走在街上,我都要認不出來了。」
朗星比鸾夙小一歲,如今已是十六歲的翩翩少年。從前他年紀小,嗓子細,尚能做個伶倌反串女旦,如今一載未見,他卻已到了變聲之時,嗓子瘖啞不堪,已隐隐能聽出粗狂之聲,更襯得他多了幾分陽剛之氣。
鸾夙上下瞧着朗星,越看越覺歡喜,不禁再嘆道:「如今見你也要改口了,不能再喚『朗星』,你已是鎮國王膝下的二公子了。」
朗星見着鸾夙亦是歡喜,此刻聽她這樣說,倒是斂去幾分喜氣,無奈搖頭:「你還要調侃我嗎?」言罷不由再嘆:「當真是造化弄人,誰曾想到當日青樓裏的小小伶倌,如今也能上陣殺敵。」
鸾夙淺笑:「你是有福之人。」
「還是托了你的福。」朗星再笑:「如今想想,前塵往事當真如夢一場。你是前丞相之女,我是鎮國王義子,都已不是聞香苑裏的低下身份了。」
鸾夙見朗星已知曉自己的身世,也不多做隐瞞,只道:「我從前瞞着你此事,是不欲增添你的負擔。如今既然世子都告訴你了,我便也知無不言了。」
朗星聞言卻笑着否認:「我沒有怪你的意思……此事也并非世子告訴我的。」
「哦?」鸾夙有些好奇:「那你是如何得知?」
朗星想了想,如實回道:「一月前,闵州大營收到了南熙慕王的來信,當日世子并不在營內,我便将書信呈給了父王,自己也就近看了幾眼。」
聶沛涵的來信?鸾夙立時眼皮一跳:「信上說些什麽?」
朗星見鸾夙毫不知情,倒是有些意外:「怎麽世子沒對你說嗎?慕王在信中讨要你回南熙,說了些交換條件,還道幼年便與你有婚約在身。」說到此處,他面上也帶了幾分調侃:「不愧是鸾夙,不僅迷住了鎮國王世子,連南熙慕王都拜在你裙下。」
聶沛涵竟寫了書信向臣暄讨要自己?這倒是令鸾夙大為驚異。她以為經過鏡山上的事,聶沛涵應是放手了。想到此處,鸾夙忽然覺得心中一沉,更為聶沛涵這番行為而感到不悅。如朗星所言,書信是一月前送到闵州大營的,可當時自己尚在幽州,并未與臣暄一道,也沒有半分要來「投靠」臣暄的意思……
他果然從始至終,都将她當成了臣暄的女人。他果然從始至終,都以為她會來投奔臣暄。
鸾夙只覺心中微涼,聶沛涵,當真是從頭至尾都将她看看作是臣暄的附屬品了。
饒是朗星再沒眼色,也瞧出來鸾夙的不悅了,於是連忙打起哈哈,含糊道:「唔,我要對你說說我在軍中的轶事。」
鸾夙豈會不知朗星之意,然她卻并不領情,只低低問道:「慕王在信中提了什麽交換條件?」
此刻朗星只想打自己一嘴巴,可縱然百般不情願,他還是如實答道:「慕王在信中說,願保兩國三年和平,為父王成事免去後顧之憂。」
「鎮國王是何意?」沉吟須臾,鸾夙再問。
「父王不置可否,還将書信轉予世子,教他自行決斷。」朗星回道。
難怪臣暄會突然去幽州将她半哄半誘接到鄭城,原來是怕聶沛涵再有動作。鸾夙在心底斟酌,她如今是否可以認為,臣暄并未接受聶沛涵的條件?否則自己如今便不該身在闵州,而是該被送回南熙了。
原來這便是臣暄急着讓自己去見鎮國王的原因……
鸾夙忽然覺得有萬般滋味湧上心頭,有苦有甜,難以言表。朗星見鸾夙面色越發不對勁,忙又道:「我瞧着那慕王也不是什麽東西,哪裏有世子光明磊落,對你愛重?」
鸾夙看了朗星一眼,沒有做聲。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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朗星繼續兀自說着:「世子對你如何,再無人比你更清楚了。說句實在話,我自己心裏也知道,如今我能有這番成績,皆是沾了你光。若非你托世子照看於我,我怎能入他麾下上陣殺敵,又得父王認作義子?」
「世子不是公私不分的人,」鸾夙終是開口回道,「是你自己争氣罷了,否則世子即便有心照拂你,也無從入手。」
朗星仍舊唏噓不已:「世子的确有情有義……從前在黎都我還對他多有龃龉,認為他配不上你,如今再看,倒是我當時眼界忒窄。這樣的人中之龍,能屈能伸,只怕天下間再也尋不出幾個來。」
鸾夙再瞥了朗星一眼:「你是來做世子的說客嗎?」
朗星連忙擺擺手,面上露出尴尬一笑:「我不過是實話實說……世子對你很好,再者你已是他的人了……若能名正言順做了我嫂嫂,豈不是皆大歡喜?」
原來朗星誤以為她在聞香苑已委身於臣暄了。鸾夙在心中暗暗自嘆,只怕不是朗星一人做此想,天下人皆有此一想吧。
朗星見鸾夙陷入沉思,并不表态,急得又是一跺腳,道:「你該不會當真與那個什麽慕王招惹上了吧?鸾夙,世子此人可遇而不可求,你別做讓自己後悔的事。」
鸾夙聞言仍不做聲。
朗星見狀又急道:「你可知世子這一年裏在軍中過得是什麽日子?外頭獻進來的女人,他都分給手下,營妓軍妓一概不沾,只留了個丫鬟照顧起居,看樣子也是沒碰過的……當真是清心寡欲得很!外頭的人,知道內情的,說是他與你有過一段情分,尋常姿色再難入眼;不知道的,還以為他患有隐疾!」
朗星越說越急,鸾夙也聽得越來越震驚。臣暄竟然……她本以為他孤身在外整軍作戰,身邊必定少不了幾朵解語花相伴……原來是她低看他了。
想到此處,鸾夙忽又憶起她與臣暄重逢那日,他曾提過與闵州程家聯姻之事,不禁開口再問道:「鎮國王不是要與程家聯姻?」
朗星聞言一怔,半晌方蹙眉道:「世子怎肯?為着此事,他還與父王争執過……」
鸾夙本以為此事不過是雲淡風輕,誰想臣暄竟會為拒婚之事與鎮國王起了争執。雖說這并非她本意,然卻到底是因她而起,遂生出幾分愧色,愧疚之馀又是感動:「他何須如此……」
朗星見鸾夙終是有了動容,才漸漸平靜下來,面上浮起一絲微妙的笑意:「聯姻還是要聯的,臣家與程家須得有這份光明正大的關系……只不過聯姻之人不是世子罷了。」
鸾夙何等冰雪聰明,已覺出朗星話中之意,詫異道:「你要娶程家二小姐?」
朗星故作自得:「如何?我手段高明吧?聽聞程國公的二小姐乃是嫡出,只比我大一歲,生得閉月羞花沉魚落雁。我是不是很有豔福?」
鸾夙卻是緊咬下唇:「不行,你不能為此毀了終身。」
朗星好似聽了什麽可笑之事:「毀了終身?程二小姐都不覺毀了終身,我又怎會?娶了這樣有身份有樣貌的貴族小姐,我朗星便再也不是聞香苑裏不知父母的下賤伶倌了。從此我便是程國公的姑爺,父王也會更看重我。這難道不是一舉兩得?」
「你是在安慰我,」鸾夙只覺鼻尖一酸,「若不是為了我與臣暄,你何苦去攤這門親事?」
朗星擺手笑着回道:「你怎麽如此固執?世間并非所有男兒都如世子這般看重情愛。我自小混在聞香苑裏,風月場上是見慣了的,哪裏還将兒女之情放在心上?於我而言,脫離賤籍丶光宗耀祖才是首要。如今我做到了,且即将更上一層樓,你該替我歡喜才是。」
聽聞朗星此言,鸾夙只得斂去酸澀之意,勉強笑道:「是呵,只不知程二小姐可同意了?」
「她老子同意不就得了?當日世子去程國公府上商議此事,究竟是如何談的,我并不知曉,但程國公最後是滿意的,贊我一表人才,是為佳婿。」朗星說着還恬不知恥地笑了笑。
鸾夙見狀啐了一口:「人家堂堂公侯嫡女,嫁予你為妻,說來也是你的運氣。」
朗星連忙點頭:「這是自然。經歷此事,我不僅撿了個貴族嬌妻,且還替世子解了圍,我瞧着他最近對我要比以前更親近呢!」
鸾夙掩面輕笑:「你倒得了便宜還賣乖……只不知何時成婚?」
「快了,正在挑個好日子,」朗星回道,「兩家都等着這名正言順的一天,不會太久。」
鸾夙感動於臣暄的深情,亦感動於朗星的厚誼,只覺自己再也演不下去,已是要落下淚來。她正尋思着再找個話題,豈知外頭又傳來宋宇的回禀:「二公子,王爺有急事傳召,還教您帶着鸾夙姑娘一道回闵州大營……」