第1章 宮變重生
正昭十五年八月初八,宜嫁娶。
白天,這偌大的皇城才經歷過公主出嫁的歡喜,晚上,沖天的火光不知從何燃起,映着漆黑的夜空,煞是美麗。
——如果,這把火不是自己的夫君韋蘊涼放的,就好了。
“為什麽?”楚千翹強忍着淚水,聲線都因為憤怒而顫抖,“為什麽?!為什麽要這樣做?!為什麽要奪我大楚的江山?為什麽……”
韋蘊涼伸出手,像從前無數次那樣,輕輕撫摸她的臉龐,給她拭去淚珠,嘴裏的話卻叫人心冷:“因為我想要的,從來就不是公主你啊。你不過就是,我通向皇位的,最好的踏腳石。”
楚千翹驀地睜大雙眼,眼淚落下來打濕了精致的妝容,昔日美麗嬌俏的臉如今寫滿了狼狽,和深深的不可置信。
眼前的這個人,竟變得如此陌生。也許,這才是真正的他,只怪自己被保護得太好,竟愚蠢至斯,瞎了眼迷了心,錯把奸佞當郎君,引狼入室卻不自知。
楚千翹重重地抹了把臉,想沖出去,卻被韋蘊涼一臂擋了回來。
她憤怒地瞧着他,拼命壓抑着顫聲:“我父皇和母後呢?韋蘊涼,你把他們怎麽樣了?!”
外面亂糟糟的,腳步聲、喊叫聲、厮殺聲響成一片,卻都被隔絕在這間屋子裏。
——他們的婚房。
楚千翹只能透過窗戶看去,每一處她曾嬉鬧玩耍的地方,都化成了重重火光。
而她的父皇和母後……
韋蘊涼帶着殘忍的笑意:“皇上和皇後……片刻之前已經‘駕崩’了。”
駕崩……楚千翹的心像被巨石突然砸中,鈍疼由心髒傳向四肢百骸。
“不可能、不可能……”她喃喃地說着,又拔高了聲音,厲聲質問,“為什麽?!你為什麽要殺他們?!我們大楚哪裏虧待了你?!我對你哪裏不夠好?!皇位真的這麽重要嗎……”
反反複複,又是“為什麽”三個字。
她真的不知道,為什麽人心會這麽惡毒與虛僞,為什麽過往的溫柔撕開,竟是一把把利劍……為什麽她愛了兩年的男人,竟是一個人面獸心的禽獸!
楚千翹朝韋蘊涼撲殺過去:“我要殺了你!我要殺了你這個亂臣賊子!”
韋蘊涼卻輕松地格開了她,手中稍一用力,反使她狼狽地後退了好幾步,重重地撞上大紅色的新婚燈盞,摔倒在冰冷的地上,衣裳沾灰發髻全亂。幸而這燈盞下的紅燭已經燃盡,侍女還未換上新的,不然……不,要是這燈盞還燃燒着就好了,把她和眼前這個男人一起燃燒殆盡……
楚千翹猛地擡起頭,眼淚不受控制地簌簌落下來,她看着眼前着了大紅袍子的“郎君”,心裏卻已無一絲愛意,有的只是無限的悔恨和歉疚。
她害死了自己的父母,她給大楚帶來了滅頂的禍患!
她喜歡未蘊涼,喜歡了兩年。若不是父皇想将她多留一年,她去年及笄後就會嫁給他了。這兩年,韋蘊涼對她極好,總是伏低做小容忍她的壞性子。她以為這是“愛”,因此,她也回報以愛,除了拒絕他身體上的親近,她對他也可謂千依百順了。
不過,這些夫妻間的事,她總是想留待婚後再說的。然而當她懷着忐忑和期待的心穿上嫁衣時,哪裏想得到,這竟是一場陰謀呢?
韋蘊涼的祖父韋信一生忠心耿耿,是先皇的左臂右膀,為保護那時還小的她的父皇而死,被加封忠烈大将軍。因了韋信,她的父皇對韋氏一門格外信任,韋蘊涼之父韋博很早便坐上了大楚左丞相的位子,而韋蘊涼本人亦是兵部尚書。父皇對韋氏一族的信任,和她對韋蘊涼的愛,使得韋家的權勢越發如日中天。不止他們,恐怕連死去的韋老爺子也猜不到,他對大楚的忠誠和自身積累的餘威,竟成了韋家叛變的根基。
今日她大婚,看來便是他宮變的最好時機,想來一切都準備妥當,只等這一刻江山易主了。
一切都怪她識人不清!
想着想着,楚千翹便低頭掩面,淚水從指縫中鑽出來,她此時已沒什麽好說,只反反複複問一句:“為什麽?為什麽……”盡管她已經知道答案。
韋蘊涼看着他昔日嬌寵無邊的小姑娘,卻沒有絲毫憐惜和愧疚,只有種苦盡甘來的成功喜悅。
“翹兒,”他仍像從前那樣喊她,好像多深情似的,“你怎麽會不知道,我這樣的人,豈能甘居人下?皇上只有你一個子嗣,大楚僅有你一個最尊貴的公主,連成親都是在皇宮而非韋府,以後這皇位,就算衆人再反對,皇上也必定是傳給你的。到時候,你就是大楚有史以來第一位女皇,而我,有史以來第一位男皇後嗎?笑話!”
“韋蘊涼,別假惺惺了!說這些話,把原因都推到我身上,你不會臉紅麽?!”楚千翹突然擡頭,掙紮地站起來,雙目圓瞪,哭過的眼睛紅得似今夜的火,看起來有幾分猙獰,又有幾分冷靜,“就算我不會成為女皇,你就甘心做驸馬了嗎?這些年,你處心積慮地讨好我,臉面丢盡,為的不就是此刻奪我大楚的江山?若你真怕天下恥笑,一早便不會來招惹我!卧薪嘗膽了這麽多年,可不就是為了今日,爬到我頭上耀武揚威,一雪前恥?!”
若在從前,天真的楚千翹絕想不到這些,如今,再看不透,那她也太蠢了。
“不錯啊公主,臨死之前,你終于聰明了一回。只可惜……聰明得太遲了。”說罷,韋蘊涼殺心畢露,藏于袖中的匕首帶出一道寒冷的亮光。
“公主!”砰地一聲,大門被人撞開,侍女青蘇抄起身邊的椅子,朝韋蘊涼砸過去。
“不自量力。”手無縛雞之力的侍女又豈是韋蘊涼的對手,轉瞬,便被韋蘊涼一腳踢到地上,匕首寒光閃過,青蘇脖子上便漸漸浮出一層血痕,這一刀劃過,又快又深,青蘇看着楚千翹,卻連說話的力氣都沒了,眸光漸漸熄滅。
“青蘇!”楚千翹爬過去抱住她,嘶啞着嗓子哭叫。
從小陪伴她長大如姐姐一般的青蘇,就在她面前被自己所愛之人殺死了,她甚至還來不及反應。
“韋蘊涼!你這個畜生!我一定要殺了你!”楚千翹沖上來,瘋了一樣地拳打腳踢。
嬌生慣養的小公主哪裏是韋蘊涼的對手,韋蘊涼冷笑,很輕易地制服了楚千翹,下一刻,他的匕首就落在她臉頰邊。
楚千翹雙目噙淚,恍惚間居然看到,韋蘊涼匕首上的穗子……她絕對沒有記錯,那是自家堂姐楚一晗親手織下的穗子!前些天,她還同自己炫耀過,說要将它送給自己的情郎。那時候她還追問過哪裏來的情郎,楚一晗只是看着自己笑而不語。
難道,韋蘊涼就是她的情郎,她同韋蘊涼是一夥兒的?!難道她一早就知道了?!
“楚、楚一晗……”
“哦,楚一晗,”韋蘊涼随着她的目光落到穗子上,冷笑道,“不過一枚棋子而已。”随即帶着一絲興味與自得,輕笑着問道:“公主,你猜猜,我在你身邊,在大楚,安插了多少枚棋子?”
“你!”楚千翹氣急,“到底、到底有哪些人背叛了我大楚?你說清楚!”
韋蘊涼的聲音低沉了下來,帶着瑟瑟的寒氣:“你已經沒必要知道了。就這樣帶着懷疑與怨恨死去吧,祝公主你下輩子能慧眼識人。”
下一秒,楚千翹便感到心口一痛,嘴角也沁出鮮血,恰如她嫁衣的顏色。
韋蘊涼将利刃緩緩推入,含笑道:“我尊貴的公主,永別了。”
楚千翹帶着不甘與憤恨的目光盯着韋蘊涼,死死地盯着。
此時,窗外忽然聽到探子來報,刑部尚書的部隊已經攻進來了。
真真是螳螂捕蟬黃雀在後。
尚存一氣的楚千翹不由冷笑。
雖然與刑部尚書孟景閑沒什麽交集,但楚千翹也看得出來,孟景閑是個有能力也有野心的人,她倒是毫不意外。
最好他們再争個魚死網破,她也能走得安心點。
楚千翹苦笑,但她已經撐不住了,身體控制不住地緩緩倒下,在嫁衣、火光、鮮血交織的紅色中,她握緊了拳頭,暗暗發誓——
若重來一次,任何人都休想染指我大楚河山!
*****
眼前是一片迷霧,混混沌沌看不清楚,楚千翹身披三層內衫的染血嫁衣,仍舊覺得有些冷,不過,穿心而過的傷口卻已經神奇地愈合了。
她大概是死了。
那麽,她在地府麽?那奈何橋在哪裏?怎麽連一個領路的官差都沒有?
楚千翹睜着眼睛,卻很迷茫。
“楚姑娘,且停下腳步,歇一歇。”
突然,虛空之中傳來這麽一句話,将楚千翹吓了一跳,卻還是乖乖停住了腳步,止不住問了一連串問題:“你是誰?怎麽不出來?我到底在哪裏?我該去往何方?這是怎麽回事?”
“呵呵……你不必知道我是誰,我只是一個指路人罷了。”那人笑起來,聽上去像一個慈眉善目的老頭,“楚姑娘,你十世積德,而上輩子無辜枉死,怨氣深重,于是閻王爺特別給你續了陽壽,令你重返人間。”
“真的嗎?”楚千翹精神大振,這位老仙人的确沒說錯,她此刻怨氣重得很,只恨不能立刻回去将韋蘊涼齧骨食肉,真沒想到她居然積了十世的福氣,可以重生人間!
“只是,這本是逆天改命之舉,切莫将此事與他人洩露,此謂天機。否則,一切将打回原形,紅顏立成枯骨。”老仙人叮囑。
“請仙人放心,千翹絕不會将自己重生之事告與他人!”
“你去罷,沿着你目前所走之路一直走下去,不過一炷香的功夫,你就能回到你十四歲之時了。一切在那時而起,便回到那時去。這是閻王爺給你的恩賜。”
“多謝仙人指路!也請替千翹多謝閻王爺!千翹就此拜過!”楚千翹由衷地笑起來,與仙人匆匆作別,便趕緊沖向霧色深處。
這次,霧色再大,她的心也看得清!