第15章 風起雲湧

接到陸妙瑜的口信,魏楚也不急着去見她,繼續安慰劉娥英,一直送她回了家,這才溜溜達達地往宮裏走,陸妙瑜和陸夫人一衆女眷本來就居住在宮內,陸頌之暴斃之後,這些人也就相應地被幽緊在永巷,其中還包括了捅死陸頌之的汝陽長公主,原來的陸太後。

魏楚身上沒帶令牌,但是宮裏混的都不是傻子,這位魏二娘子聲名在外,也沒人敢攔,甚至有內侍主動讨好,領着她去永巷。

進了永巷,典獄長是女官,魏楚仔細打量她,此人板着臉,面相頗兇,倒是符合典獄長這個官職。可惜陸妙瑜能夠從裏面送出口信來,這位典獄長難辭其咎。

“魏娘子,請。”典獄長打開了門,一本正經,“獄中濕寒,娘子不宜久留。”

魏楚一哂,想讓她早點出來,倒還知道找個借口,她看了那典獄長一眼,輕聲道:“你知道我為什麽要過來嗎?”

典獄長有些驚訝,沒想到魏楚會和她說話,匆忙一拱手:“請魏娘子賜教。”

魏楚推開門,走進去:“因為有人送信,讓我來。”

典獄長臉色一下子就不好看了,深深一揖:“多謝娘子告知。”

魏楚看了看典獄長的背影,微微一笑,阖上門,走進去。永巷雖然是個監獄,但畢竟關得是宮中女子,和外面的監獄還是有比較大的差別。她穿過院子,囚犯不允許出院門,但好歹允許她們在院內活動,不過這院子荒草叢生,蕭條得緊。

魏楚還沒走進屋子,就聽見有人喊她:“阿楚妹妹。”

魏楚一挑眉,轉身看過去,笑了一下:“原來是妙瑜姐姐,不知姐姐讓我來,有何要事?”

陸妙瑜穿着一身靛青色深衣,襯得她膚色雪白,烏黑的頭發挽成低髻,半垂在身後,整個人看起來消瘦了不少,容貌卻越加清麗絕倫。

“阿楚妹妹,現在應該為我和劉氏嫡孫的婚事困擾吧。”陸妙瑜笑了一下,整個人帶點落寞和憂郁。

這副模樣,魏楚一個女子看了都心生憐惜,她挑挑唇:“聽聞妙瑜姐姐其實也不願駕與表哥為妻?”

陸妙瑜撫着自己的衣袖,垂眸一笑:“當日在宣平長公主府,阿楚妹妹也是在的。陸家和薛家本早有約定,可惜薛世叔失蹤,我父親不顧世家顏面,毀約……作為女子,命運不過是從父、從夫、從子。”

魏楚倒是沒想到陸妙瑜能有這個想法,她雖然有些同情陸妙瑜,但是兩人畢竟是不同的立場,她開口:“長兄如父,妙瑜姐姐的婚事,想必也能由你兄長解除。”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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陸妙瑜苦澀一笑,搖了搖頭:“我雖居深宮,但是妹妹的英名也是聽過的。我就問妹妹一句,若是你掌權,會留下陸氏嫡系的男嗣嗎?”

魏楚一愣,沒想到陸妙瑜問得那麽直白,她勉強笑笑:“姐姐多慮了,況且,這朝堂之上,也輪不到我主持大局。陸家多有姻親,也不至于淪落到如此地步。”

陸妙瑜垂着眸子,笑容有幾分嘲諷:“姻親?如此境況,恐怕連陸氏本家都要棄車保帥了,更遑論姻親。我大哥雖然懦弱些,可他不傻,就算不判他死,也總有辦法不讓他活。”

魏楚眼神淩厲起來,她的确不大想讓陸氏嫡系的男嗣繼續活着,在她看來,世家的特權根本就是對律法和皇權的蔑視,可是世家族學幾乎代表着國家的官學,庶民大字不識一個,文官自然非世家門生莫屬。

陸妙瑜見魏楚不說話,又道:“我大哥是不會松口的,即便你們承諾讓嫡系活下去,他也不敢信。”

魏楚哂笑:“你嫁進劉家又能得什麽好?陸頌之是罪臣,旨意大可以當做無效。重文表哥另有心上人,舅母也不喜歡你,即便這樣,你大哥還是想讓你進劉家?簡直不可理喻。”

陸妙瑜伸手,折了一枝枯藤,纖白的手指細瘦地讓人覺得可怖,她眼神空茫地看着遠處某點:“至少,能讓我活下去。”

魏楚走到石桌旁,撣了撣石凳上的灰塵:“就算不嫁進劉家,群臣也不至于連女眷都不放過。”

陸妙瑜笑了一下,半是嘲諷半是感慨地看着魏楚:“你是勳貴女,不會懂世家大族的殘忍,群臣是不屑于拿女眷開刀,可是本家未必會放過我們。”

“有病吧,幾個女人能礙着他們什麽事兒?”魏楚撇撇嘴,對于鄉紳宗族特別不屑,這些族老、鄉老的存在,同樣是對律法的蔑視。

陸妙瑜喟嘆一聲:“你不懂。我今日冒大不韪送消息給你,是希望你給我一個承諾。我會主動退一步,但我希望,不要被送回本家。”

“你有什麽打算?”魏楚雙手交握,不置可否地看着陸妙瑜。

陸妙瑜走過來,坐在魏楚得對面,與她對視:“我願此生常伴佛前。”

魏楚看着她的眼睛,唇邊勾起一抹笑,頗有深意地點頭:“好,我答應你。”

******

長安城樓上,魏楚拉緊了黑貂披風,緊緊裹着自己,看着城樓下長長的儀仗隊伍,低聲道:“代王今日入京,隔些日子就該登基了吧。”

桓昱看着她面色蒼白,好似很冷的樣子,有些擔心:“怎麽了?身子不舒服嗎?”

“不是。”魏楚搖頭,想了想,又說,“代王過了今天除夕,就是知天命之年了吧。”

桓昱伸手解下自己的披風,又給她嚴嚴實實地裹了一層,低聲道:“不過是儀仗隊伍,非得出來看,凍着了吧。”

桓昱不停地念叨,魏楚卻像是完全沒聽見,依舊沉浸在自己得思緒裏:“你說,這位置到底要不要讓代王坐。”

桓昱從身後幫她系好帶子:“你想不想讓他坐?”

“他坐這個位置有好處,不坐也有好處,拿不準。”魏楚搖頭,“他若是坐了這個位置,我們可以借着大梁正統的手,做一些魏家不能做的事情。他若是不坐,阿爹倒是能早些登基。”

桓昱笑:“早些登基和遲些登基有什麽差別?若是沒有魏家先祖,代王一脈根本活不下來。好不容易活下來,代王系幾乎都沒出過封地雍州,他們在長安哪有什麽勢力?你也不用擔心他們反水。”

“是了,走吧。”魏楚點頭,轉身要下城樓,可是沒走幾步,她就覺得肚子疼得厲害,而在桓昱眼裏,就是魏楚的臉色越發白了,甚至,連嘴唇都是一片蒼白。

他立刻緊張地把人扶住:“怎麽了?怎麽了?”

魏楚緊緊拽住桓昱的手臂,腿軟地站都站不起來,她倚靠在桓昱懷裏,臉上滿是虛汗:“我……肚子疼。”

桓昱一把抱起她,大步走下城樓:“乖,忍一忍,我現在就送你去醫館。沒事的,沒事的。”

魏楚剛被桓昱抱起,就感到某個部位一陣潮湧,她驟然悟了,臉色立刻變得通紅,拽了拽桓昱的手臂,小聲道:“不……不用去醫館,送我回國公府吧。”

桓昱的臉色幾乎跟魏楚一樣白,他從沒見過魏楚生病,也沒見過她滿頭虛汗如此痛苦的模樣,他将魏楚報得緊緊的,聲調都有些失控:“怎麽能回國公府!必須去醫館,去查查是什麽病症。”

魏楚使勁拽他,可惜肚子疼得厲害,手上根本沒力氣:“真的不用送醫館,我知道是怎麽回事,你送我回家……”

“不行。”桓昱倔脾氣上來了,抱着魏楚就大步往最近的醫館跑。

魏楚簡直想打死這個蠢男人,她無力地靠在桓昱胸口,終于漲紅着臉道:“是葵水!”

桓昱一愣,像是沒聽懂:“啊?”

魏楚終于忍不住了,握着拳頭使勁砸着桓昱的胸口,終于讓他停下了腳步:“我說我來葵水啦!”

這聲有點大,直接驚動了邊上的小販,小販看着古古怪怪的兩人,忍不住往後退了一步,魏楚連忙扯過披風,把自己的臉蓋起來,甕聲甕氣:“還不送我回家。”

“哦哦……好。”桓昱的俊臉也鬧了個通紅,卻是抱着魏楚更快地往靖國公府跑。

魏楚已經痛得沒什麽力氣了,窩在桓昱懷裏一陣昏沉。也不知道過了多久,桓昱輕輕拍了拍她:“到了。”

魏楚出了一身的冷汗,撩開披風,只覺得風冷入骨,她強撐着站起來:“我自己進去吧。”

後門的守衛一見魏楚臉色不好,立刻讓人跑去通知院內的仆婦,魏楚攔都攔不住,她只得轉身對桓昱道:“你先走,要是被我阿爹看見了,又得挨訓。”

桓昱不放心地扶着她,幫她擦去臉上的汗珠,又幫她攏緊了披風:“沒事,我送你進去,就是挨揍也沒關系。”

“二娘子!”阿青急匆匆地趕來,見魏楚搖搖欲墜的模樣,大驚失色,連忙扶着魏楚往裏走。

桓昱一直在門口看着,直到魏楚被扶進屋子,他才轉身,有幾分茫茫然地往外走。葵水……嗯,葵水……他又是喜又是憂,喜得是她成人了,憂得是她的身子。

劉氏還在山莊,阿青去請了魏老夫人。

老夫人拄着拐杖匆匆趕來,看着魏楚那要死要活的模樣,吓得不輕:“這怎麽回事?”

“祖母,我好像來葵水了。”魏楚躺在船上,疼得蜷起。

“快快,快去拿換洗的衣服,熬些姜湯。”一聽這話,魏老夫人松了口氣,連連吩咐丫鬟仆婦,“哎,這是好事,這初葵來了,那是你長大了!你這還是來得遲的了,過幾個月,可都要及笄了呢。”

魏楚迷迷糊糊地聽着,被人扶起來換了衣服,往被子裏塞了湯婆子,湯婆子正好放在她小腹上,暖暖的,很是舒服。屋裏丫鬟來來去去,她昏昏欲睡,好一會兒,又有丫鬟扶着她起來,喂她喝了些紅糖姜棗水。

她迷迷糊糊地說:“祖母,我想睡……”

“好好,睡一會兒,睡一會兒。”魏老夫人隔着被子,輕輕拍了拍她的身子,讓丫鬟們輕聲退下。

隔了會兒,見魏楚睡踏實了,她叮囑了阿青幾句,也轉身離開了魏楚的院子。

傍晚,魏覃、魏憲和魏玄剛剛迎接完代王,回靖國公府,就聽聞魏楚被病恹恹地擡回來,魏覃頓時大驚:“阿奴怎麽了?”

魏老夫人剛好來找兒子,聽到這話,笑着道:“還能怎麽,姑娘家的事呗。”

魏覃先是不明所以,但好歹也養過一個已經出嫁的大女兒,頓時明白,笑着撫了撫須:“原來是這樣,哎,這下,阿奴總該有點閨秀的樣子了吧。總像個小子似的,怎麽能行呀!”

魏老夫人一笑:“說的是。”

魏憲和魏玄也相視一笑。

“阿娘來找兒子,所為何事?”魏覃扶着老夫人坐下。

魏老夫人放下拐杖:“還能是什麽事兒啊,麗華的月子也坐得差不多了,你們總該去把人接回來了吧!”

“祖母,我去吧。”魏玄這些天可一直惦記着這事,一聽這話,立馬自告奮勇。

魏憲笑得深意:“咳咳,大哥和大嫂果然伉俪情深啊。”

魏玄當做沒聽到魏憲的調侃,目不斜視。

“也是,那就伯淵去接吧。”魏覃揮揮手,讓兩個兒子回去,自己則扶着老夫人回了她的院子。

“聽說你要納妾?”老夫人久居內院,但也不是消息不通,她皺了皺眉頭,“你跟嬌娘那麽多年,兩地分居的日子也不是沒有,以前都沒這想法,如今怎麽就想着要納妾?覃兒,咱們家裏向來幹幹淨淨的。你就算位極人臣,可也不能對不住嬌娘。”

魏覃失笑:“阿娘,你想到哪裏去了。您兒子是這樣的人嗎?這事,我心中早有成算,嬌娘那邊,我也已經和她通過氣了。就像您說的,當年兩地分居,兒子都沒想着要不三不四的女人,如今孩子都那麽大了,還能對不住嬌娘嗎?”

魏老夫人被兒子扶着,越說越生氣:“你若是真弄些上不得臺面的女人,我反倒還不擔心,不過是些婢妾,都在嬌娘手裏攢着。可是,這次,聽說是蕭家的閨女?蕭家也真是,好好的世家大族,送個女兒做妾!先人的臉都要被他們丢盡了!這種人家養出來的閨女,可別亂了我魏家的內院!”

魏覃拍了拍母親的手,有幾分好笑地看着孩子氣的母親:“阿娘,這事啊,你就算不相信兒子,還能不相信阿奴嗎?這丫頭的心思狠着呢,能讓人在內宅作亂嗎?”

提到這個,魏老夫人也想起一樁事,立刻停下了腳步,抓住兒子的手:“今天門房說,送阿楚回來的是個郎君,這是怎麽回事呀?”

魏覃咳嗽一聲,這事兒,他和韋家倒是接觸過,若是不出變故,基本上也算定了,畢竟,他這女兒兇名在外,能遇上個傻小子不容易啊……

“怎麽了?你知道?”魏老夫人頓時不滿地看了兒子一眼,“這麽大的事,怎麽也不和我商量商量!哪家的郎君,人怎麽樣?”

魏覃繼續咳:“阿娘,這事……到時候會跟您說的,總歸是個好人家。”

魏老夫人不滿地跺了跺拐杖:“就是嫌我老了呗。”

魏覃只得賠笑,将老夫人送回屋。

而另一邊,被自家老爹趕回去的兩兄弟,正一前一後地走着。

魏憲開口了:“大哥,與元武堂兄似乎交往頗深。”

魏玄疑惑地看了弟弟一眼:“嗯,家裏逃出長安的時候,多虧了元武幫忙,他看上我那些收藏,就送了他一些。”

“楚大人能棄暗投明,讓我們不費一兵一卒拿下長安,也是元武堂兄的功勞啊。”魏憲又道,“哪天,要請元武堂兄出來聚聚。”

魏韬的年紀與魏玄接近,二十二三歲的青年,而魏憲的年紀卻只比魏楚大了兩歲,所以,魏韬自然與魏玄、魏平交往比較多,與年紀小他六七歲的魏憲,交往不深。

魏玄點了點頭:“是該聚聚,元武在中尉營待了三四年了,叔敏你若是也要走武功這條路,确實應該和他多學學。”

魏憲點點頭,遲疑了一下,上前兩步與魏玄并肩:“大哥,阿奴手裏那四五萬人不知會編入哪支隊伍?”

魏玄笑着轉頭看了魏憲一眼:“怎麽了,羨慕阿奴能領兵了?”

魏憲羞赧一笑:“是有些羨慕。不過,阿奴一個女孩子,終日混在軍營裏總歸不是個事兒,不知道阿爹會把阿奴的人馬編入哪個營裏。”

魏玄其實也是認同魏憲的觀點,他一直接受世家的教育,故而對于女子抛頭露面,尤其是上戰場這一點,還是不太能接受的。但是他也熟知阿奴的脾性,若是真把阿奴的兵給拆了,那丫頭能跟他們拼命,更何況阿奴畢竟是立了大功的。

魏憲見魏玄笑笑沒說話,也不再多說,兩兄弟分別之後,往各自的院子走去。

魏憲剛剛走進自己的院子,就見小厮向行了個禮,遞過來一封信:“三郎,這是郭先生讓我給您的信。”

魏憲的眼睛一亮:“郭先生人呢?”

“郭先生還在偏院,不過過些日子就要搬出去了。”小厮回答。

魏憲邊拆信,邊點頭:“是該給先生找個住處,先生是大功臣,怎麽能跟普通幕僚一起擠在偏院裏。”

小厮沒有回話,行了禮,就退下了。

魏憲拆開信件,一看郭先生留的字,滿意地點點頭:“先生不愧是憲的知己,與我想的相一樣呀!”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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