第16章 亂點鴛鴦
今年多了個閏月,除夕來得遲。不過在除夕之前,魏家另有一件大喜事,那就是魏家嫡長孫女的滿月宴。
這一日正好正值大雪,鵝毛似地雪花紛紛揚揚地飄落,從窗子裏看出去,整個院子銀裝素裹,幾棵青松上蓋着蓬松的雪,白綠相間,竟有種別樣的生命力。年關将近,院子裏已經挂起了大紅燈籠,貼起了各色的窗花,看着尤為喜慶。
天剛蒙蒙亮,丫鬟仆婦們已經早早地忙碌起來,已經習慣早起的魏楚,也早早地在院子裏打了兩套拳了。
“二娘子,大娘醒啦,你可以去看小大娘了。”阿青見魏楚收了勢,連忙遞上熱毛巾。
魏楚接過毛巾擦了擦臉上的薄汗,一聽這話,轉手把毛巾遞給阿青:“正好,我現在就去看看乖侄女!”
阿青捂着嘴笑,也跟在魏楚的身後,向着魏玄夫婦的院子走去。
“大嫂,起了嗎?”魏楚站在門口,探着腦袋往裏看,正好遇上魏玄從內屋走出來。魏玄見她探頭探腦的,立刻不客氣地對着她的額頭敲了一下:“大清早的,跑來幹什麽呢?”
魏楚捂着額頭,不滿地撅嘴:“看看我乖侄女,也不行嗎?”
魏玄好笑地看她一眼:“行。不過今天客人多,你要早些出來幫阿娘的忙。”
“知道了。”魏楚擺擺手,耐不住地往屋裏沖。
蔣氏的屋子裏燒着好幾個暖爐,一走進去,一股熱氣就撲面而來,魏楚繞過屏風,看見蔣氏靠在榻上,一臉寵溺地看着手舞足蹈的女兒。魏楚笑着走過去:“阿嫂,你身子還好嗎?”
蔣氏見她來了,連忙招手,讓她坐到床邊:“身子倒是沒什麽,只是這丫頭,可是一點也不省心。”
剛剛還笑得“咯咯咯”的小丫頭,不知是不是聽到了自己親娘的嫌棄,竟然一下子就哭了起來。那哭聲震天動地,倒是把魏楚吓了一跳:“怎麽了?怎麽好端端地哭了,是不是餓了啊?”
蔣氏看着魏楚手忙腳亂,一臉驚慌的樣子,好笑地拍了拍她的手:“沒事,估摸着是尿了。”
蔣氏房裏的大丫鬟春歌也笑着走過來:“二娘子,奴婢來吧。”
魏楚退開一些,看着春歌利落地給小丫頭換下尿布,擦幹淨她濕漉漉的小屁屁,又給她換上幹淨柔和的新尿布,穿上厚厚的小褲子,又讓小丫鬟們把換下的東西都拿了下去。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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魏楚看着繼續高興起來的小侄女,眨巴眨巴眼睛:“春歌真是厲害,我一看到這小小軟軟的一團,都不知道該怎麽下手了,這稍稍用力一些,都怕碰着她。”
春歌和蔣氏都笑了,蔣氏指了指小女兒,對魏楚道:“你要是想抱,盡管抱吧,這丫頭可皮實着呢,一天到晚地鬧騰,要不是有春歌和奶娘幫着,我怕是被她折騰地夠嗆。”
魏楚聞言,立刻小心翼翼地抱起軟乎乎的小姑娘,她上輩子也是抱過侄子侄女,所以手法還算熟練,蔣氏見她愛不釋手,也不管她們姑侄,自己起身到另一邊去梳妝。
“阿嫂再休息一會兒吧,反正客人也沒來。”魏楚抱着小丫頭從屋子這頭哄到那頭,眼見着蔣氏撐着頭,讓丫鬟梳妝,立刻勸道。
蔣氏笑笑:“都是這丫頭害的,昨晚一直鬧騰,奶娘都管不住。我只能夜半起來哄她。”
魏楚立刻作勢拍了拍小丫頭的屁股:“寶兒怎麽那麽不乖?”
寶兒含着拇指,愣愣地看着魏楚,一雙大眼睛朦朦胧胧,看着特別喜人,魏楚剛剛想湊上去親一下,寶兒卻忽然“咯咯咯”地大笑起來,兩只小胖手還不停地揮揮,一揮就揮到了魏楚的臉上。
魏楚被小丫頭“啪”地打了一下,立刻湊過去,使勁兒地親她:“好你個壞寶兒,竟然敢打你姑姑。”
寶兒見魏楚和她玩鬧,笑得更開心了,清脆的笑聲,一直傳到院子裏。
魏媛聽到這聲音,更加急切地拉拉魏老夫人的袖子:“祖母,我聽到寶兒的聲音啦,要和寶兒玩。”
魏老夫人滿臉慈祥:“好好,我們去和寶兒玩。”
祖孫兩人,進了院子,蔣氏看到了,立刻起身:“祖母,您怎麽來了?我還想抱着寶兒去看您。”
魏老夫人還沒說話,魏媛已經跑過去扯住蔣氏的衣角:“阿嫂,我要和寶兒玩。”
“阿媛,過來。”魏楚抱着寶兒,沖魏媛招了招手,魏媛立刻開心地跑過去。
魏老夫人看着兩個孫女和一個曾孫女,笑得特別開懷:“啊呀,瞧這三個,多好呀。”
蔣氏扶着魏老夫人坐下,臉上也帶上了溫柔又滿足的笑意,其實知道自己生的是個女兒的時候,她在喜悅之餘确實是帶着一點點失落和遺憾的。
她和伯淵成親數年,一直沒有孩子。可是在魏家,不論是公爹、阿家還是老夫人,都沒有半分催促的意思,然而,這卻讓她更加愧疚,她本想,若是自己能生個男孩,不論是對誰而言,都要輕松些,可沒想到寶兒是個姑娘。
她看着滿臉笑意的幾個人,又是欣慰又是難過,欣慰的是不論是自己還是寶兒都是好命人,來對了人家,難過的是不知什麽時候才能給伯淵生個兒子,一時之間,倒是生出了百般情緒。
魏媛站在魏楚邊上,眼巴巴地看着小侄女:“阿姊,我能抱抱寶兒嗎?”
魏楚笑着拍拍她的腦袋:“阿媛能抱起舅舅家的雪團兒嗎?”
魏媛想着舅舅家那個活潑可愛的小狗狗雪團兒,遺憾地搖搖頭:“不能,雪團老要從我懷裏跳下去。”
魏楚笑道:“那等阿媛有力氣抱住雪團兒之後,再來抱寶兒好不好?”
魏媛巴着魏楚的胳臂,又湊近寶兒一些:“那阿媛怎麽樣才能有力氣呢?”
魏楚本來想說等你長大一些就有力氣了,可不知怎麽地脫口而出:“阿媛跟着姐姐打拳吧,打拳就能長力氣。”
魏媛剛剛高興地答了一聲:“好!”
就聽到門口傳來一個女聲:“不行!”
魏楚擡頭一看,就見劉氏黑着一張臉走進來,還恨恨地瞪了她一眼:“你長歪了就算了,反正我已經沒法子掰正你了,但是不許帶壞你妹妹!”
魏楚那叫一個冤哪,特別委屈地開口:“我哪有帶壞妹妹呀。不就說了一句打拳嗎?學打拳能夠強身健體,還能不被人欺負,有什麽不好的嘛……”
劉氏簡直要被她氣死:“你倒是說說,誰會欺負你一個閨閣女子,要逼得你去學打拳?我看呀,你不欺負別人,我就謝天謝地了。”
魏楚已經深刻地意識到自家母親對她的怨念一時半會兒是消不了了,她連忙偃旗息鼓作投降狀:“好好,是我錯了,我不該帶壞妹妹。”
劉氏不再看她,轉頭對上蔣氏,一臉溫和:“麗華,我看你這些日子眼下青黑,休息得不好。這樣吧,讓阿楚跟我去接待客人,你帶着寶兒晚宴再出來吧。”
蔣氏特別不好意思:“這……這怎麽好。”
魏老夫人拍着她的手:“沒事的,阿楚閑着也是閑着,就讓她去吧。”
魏楚覺得特別冤枉,自從她帶兵打仗以後,在自家女眷中的地位就直線下降,基本上已經成了群嘲對象了。她自憐自哀了一下,站起身把寶兒遞給春歌,對蔣氏道:“大嫂,這點小事,我還是能辦好的,你放心吧。”
蔣氏猶豫地點點頭,魏楚向着幾人打了個招呼:“那我先去前面看看宴會的事兒,有沒有準備好。”
劉氏看着魏楚意氣風發地走出門,嘆了口氣:“這丫頭的性子,以後到了婆家,可怎麽是好?”
魏老夫人想起上次被魏覃敷衍過去的話題,沉吟了一下,問劉氏:“阿楚的婆家,你們有打算了嗎?”
魏楚和桓昱的事兒,家裏知道的,只有親眼看見過的魏爹和魏憲。而真正了解其中曲折情況的,只有見過桓昱一面的魏爹,偏偏魏爹這個人吧,在這件事上特別別扭。明明考慮再三都覺得桓昱這個人選各方面都不錯,但他偏偏就不想承認自己看那小子順眼,更不想承認自己要把女兒嫁給他。
因為魏爹這種傲嬌又孩子氣的心思,這件事到現在為止都沒捅破,魏家的女眷們,更是一個都不知情!
魏老夫人問出這話,是以為劉氏已經知道了人選。她在自己兒子那兒問不出來,就想着從兒媳婦這邊問問。但是,劉氏她根本不知道,于是,她成功地答歪了:“我本來琢磨着要給阿楚選個寬厚的婆家,可是阿楚現在的名聲……要不是重文、重德都訂了婚,我都想把阿楚嫁回劉家算了。”
魏老夫人聽得一頭霧水:“你們還沒定人選?可是……”
劉氏說起這個話題,那是牢騷滿腹,反倒沒聽清魏老夫人在說什麽,她琢磨着屋子裏都是自己人,就把心裏話給說了:“不瞞您說,我這些天在別業陪麗華的時候,讓張管家把長安城的青年才俊都篩了個遍,看來看去,覺得上次來過的馮家郎君不錯,伯淵上次去馮家拜見老師,也說馮家郎君還問起過我們阿楚。”
魏老夫人一聽這話,立馬把自己要問的東西忘了,反倒一個勁兒地追問:“是馮大人家的那個嫡孫嗎?聽說這位馮郎君才華橫溢,滿身書卷氣。我們阿楚整日混在軍營裏,這能合得來嘛?”
劉氏一笑:“上次他來別業,對着阿楚倒是恭恭敬敬的,沒看出什麽不滿來,想必是和馮大人一樣的豁達之人。”
蔣氏倒是插了一句:“世家的規矩會不會太大,阿楚恐怕不适應啊。”
劉氏是早做了功課,說起這個也頭頭是道:“馮家的名聲,在長安城是極好的,四十無子方可納妾。馮大人自己只一個老妻,生了三子二女,馮郎君是大房長子,這大房也只有一妻,統共兩個郎君,兩個小娘子。就算不分家,家裏也極清淨了,關鍵是馮大人一向治家嚴謹,內宅從沒聽說過什麽烏七八糟的事。”
魏老夫人點點頭:“這個規矩,馮家傳了好多代了,我也聽說過。咱家阿奴這性子,還真得配這樣的人家。要是碰上個花天酒地、三妻四妾的,我可真怕弄出血案來!”
魏老夫人這話一出,屋子裏詭異地沉默了。蔣氏的額角抽了抽,她覺得未來妹夫若真是那樣的性子,還真有可能被二妹妹卸條胳膊、卸條腿什麽的……
劉氏黑着臉,勉強笑笑:“總之,我覺得馮郎君是不錯的,勳貴家的男子多是急脾氣,若真跟阿楚對上了,小兩口保不齊就鬧翻天了。反倒是這種書生氣的好相處些。”
蔣氏抽完額角抽嘴角,阿家這話的意思,就是要找個打不過阿楚的?嗯,閨女可以往死裏揍女婿,但女婿不能還手……她終于知道阿奴的性子像誰了。
劉氏好像也覺得自己的話有點不對勁兒,她看了看兒媳婦又看看婆婆,尴尬道:“這事還需郎君點頭,我也就是想想罷了。阿家,我先去前院了。”
“嗯,你去吧。”魏老夫人擺擺手。
劉氏急匆匆地轉身走了。
魏老夫人看着劉氏的背影,點了點頭:“嬌娘說的有道理呀,原本還想着找個勳貴家的,可是看眼下的境況,還真不如找個內宅幹淨的世家子。”
蔣氏:“……”
桓昱還不知道自己未來丈母娘已經開始亂點鴛鴦譜了,他正和韋家人一道正準備登上馬車,準備參加魏家的滿月宴。他自上次送魏楚回家之後,也有些時日沒見過她了,所謂一日不見如隔三秋,他一想着今天也許能見到心上人,動作就有些急切。
韋竣山回頭看了女兒一眼:“你母親身體不适,今日女眷那邊,你自己注意些。”
韋道蘅低垂着眉眼,整個人都有些死氣沉沉的:“是。”
桓昱看了兩人一眼,陸妙卿前些日子還在府裏發着瘋呢,韋竣山自然不敢帶她出門得罪人。陸頌之都倒臺了,韋竣山恐怕也忍不了那個女人多久了。
對于韋家的事,桓昱一點也不上心,反正就算将來魏楚嫁給他,也會另建公主府,不需要和這些糟心的人待在一起。
韋家這邊還沒等車,就見同一巷子的蕭家人從府內走出來。韋竣山看到蕭幕,立刻笑着走過去,拱拱手:“蕭大人,早啊。”
長安城的街巷一貫就是劃區域的,世家、勳貴、平民各有各住的地方,所以,對于這些世家來說,低頭不見擡頭見,誰家有點風吹草動,很難不知道。
當然,事實上,蕭幕想送女兒進魏府這件事,目前知道的人并不多,但不巧的是,韋竣山有桓昱這個對長安線報了如指掌的兒子,而桓昱也樂得讓韋竣山去戳戳蕭幕的臉皮,所以這事,韋竣山是知情人之一。
蕭幕并不知道韋竣山知情,但他這些日子确實非常煩惱,所以表情也有些勉強:“好巧,韋大人也是去魏家?”
“自然。”韋竣山笑着點點頭,他這些日子可舒心了,陸頌之倒臺了,壓在他心上三十幾年的大石頭徹底碎了,陸妙卿這個眼中釘也時刻都能拔去,韋家目前在世家中地位卓著,真可謂風光無限哪。
看着韋竣山笑得紅光滿面,蕭幕臉上的表情更挂不住了,尤其轉頭還看到自己女兒眼睛通紅,像是哭過,他愈加煩躁,對着韋竣山一拱手:“蕭某先走一步。”
韋竣山看着蕭家的馬車絕塵而去,輕哼一聲:“蕭家這做派,真是有辱先人啊。”
桓昱當做沒聽見,韋家一衆人也上了馬車。
魏楚跟着劉氏在內院接待女客,魏玄領着魏憲在外院接待男客,幾人都忙得腳不沾地。這一次魏家是真心實意給自家姑娘辦滿月宴,但對群臣來說,這可是一次重要的表态,所以,滿朝大臣,能來的都來了,駐官外地不能來的,也讓夫人閨女來了,真真是異常熱鬧。
照理說,這類似的宴會,魏家也辦過不少,魏楚也跟着招待過不少夫人小娘子,但是只有這一次,她覺得渾身不舒服。無它,主要那些不太熟的夫人或者小娘子進門的時候,總要裝作不經意地打量她幾眼,她們倒是裝得不經意,但對魏楚來說,那樣的目光已經足夠赤/裸/裸的了。
好在舅母穆氏和劉娥英也來了,兩人倒是也幫着招待女客,讓魏楚有了一些喘息的時間。
招待了一會兒,劉娥英也發現了這個問題,她撞了撞魏楚的肩膀,不滿地嘟哝:“她們那是什麽眼神吶?”
魏楚笑了一下,在劉娥英耳邊輕聲道:“這是怕我吃了她們呢!”
劉娥英差點笑出聲,她使勁憋住,掐了魏楚一下:“不正經!”
魏楚撇了撇嘴:“可不是嗎?你看她們,好像我下一刻就要抽刀殺人似的。”
劉氏也聽到兩人悉悉索索的說話聲,她看了魏楚一眼,輕哼了一聲:“還不是你造的孽,我平常念叨,你總是不信,現在看清楚了吧,這些夫人們,哪個敢讓你做她們的兒媳婦?”
魏楚剛想還一下嘴,就看見前面有位夫人走過來:“魏夫人,二娘子。”
劉氏迎上去:“馮夫人,您來了。”
馮巳是魏玄的老師,魏楚也恭恭敬敬地行了個禮:“馮夫人好,馮大人的身體可好些了?”
馮夫人笑着拍了拍劉氏的手,又對魏楚道:“他呀,是心病,這病根一去,自然好多了,還要謝謝二娘子呢。”
魏楚連連說不用。
劉氏倒是驚奇地看了魏楚一眼,對馮夫人道:“謝她做什麽?這丫頭不壞事就算不錯了。”
馮夫人笑着說:“當時陸氏識我家老爺為眼中釘肉中刺,可不是緊緊盯着馮府嘛,要多謝二娘子派人看護呢。”
劉氏倒是不知道這一茬,魏楚自己也很不好意思,她當時在長安城沒什麽勢力,但是又不能讓馮家出事,畢竟馮家是與魏家走得最近的世家,她還打算從馮家打開進入世家圈的路子。所以,她就讓桓昱稍稍盯着一些,防止陸頌之真瘋了對馮家人下手。卻不知道桓昱是怎麽做的,倒讓馮夫人念着她的好了。
劉氏聽到這個,笑意忽然深了幾分,看了看馮夫人,又看了看魏楚,心道,難不成真是天賜良緣?