第23章 昨日死
關于手上的傷梁鳕和溫禮安這樣解釋:“切蘋果時不小心弄到的,沒事。”但溫禮安看着沒相信她的話。
“我帶你去看醫生。”“好。”
還是那家衛生所,還是那位老醫生,傷口塗上藥,換新的紗布,兩人一前一後離開衛生所。
華燈初上,他們站在街頭,溫禮安回過頭來看她,她沖着他笑了笑,長街的風送來了米香味。
路口那家中餐館人頭攢動,梁鳕才想起她一天都沒吃東西。
飯菜擺上桌,她狼吞虎咽,而他則在一邊。
“怎麽不吃?”她問他。
“我不餓。”
梁鳕板起臉,溫禮安垂下眼眸,拿起筷子。
那頓飯,梁鳕結的賬。
站在飯店門口,溫禮安和她說:“你在這裏等我,我去幫你請假。”
梁鳕這才想起她在拉斯維加斯館還有一份工作,看看,還沒有開始她就已經習慣了那種在家等着男人給錢的舒心日子了。
心虛導致于梁鳕抿着嘴。
“別擔心,”溫禮安目光落在梁鳕手上,“你手受傷了,我手裏有診斷書,他們不會扣你工資。”
要是往常,這肯定可以讓梁鳕在心裏沾沾自喜一陣子,可現在她沒什麽感覺,自然,她不會把這樣的事情從臉上顯露出來。
舒心日子萬一要是黃了呢?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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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你在這裏等我。”
梁鳕點頭。
燈紅酒綠、男男女女、騎着機車的沉默少年對于這條長街、這座天使之城宛如一名天外來客。
溫禮安不僅為梁鳕請到一個禮拜假,還說服了俱樂部經理給出假期期間的相應補貼。
如果之前梁鳕對于能拿到拉斯維加斯館的工作還心存懷疑的話,那麽現在她基本上可以确定這和溫禮安有關了。
溫禮安的“表演”是拉斯維加斯館最賺錢的節目,而且把排在第二檔賺錢節目遠遠甩在身後,對于這樣一顆搖錢樹總得給點面子。
當時為什麽會幫她,也許是那樣的:代替死去長兄照顧媽媽、弟弟、連同他的愛人。
真是的,也不怕塔娅吃醋,對着溫禮安的背影碎碎念着。
“你在說什麽?”溫禮安回過頭來。
“沒……沒什麽。”急急忙忙搖手,看了看天色,說,“溫禮安,你還得去上班,我就不打擾你了。”
走了幾步,想起什麽,說了聲謝謝。
溫禮安叫住了她:“要不要和我一起去?”
天使城孩子們最向往的地方叫做太陽部落。
在那座仿金字塔結構的建築裏有會投籃的大象、會跳舞猴子、會騎自行車的老虎、兜裏裝着糖果的小醜、精通馬術的紅衣女郎、可以把車開到雲霄的騎手。
這些都是孩子們從親戚的親戚那裏聽到,回過頭和自己的夥伴津津樂道。
曾經,仿金字塔建築也是梁鳕向往的。
把車開上雲霄的騎手長着何種模樣,是不是真的可以把車開到雲端去,在她兒時想象中太陽部落是一座樂園。
現在,她就站在那座樂園裏,站在那裏,悵然若失。
老舊的帳幕、無精打采的動物、有氣無力的工作人員、寥寥可數的觀衆,觀衆絕大部分都是游客和從附近地方趕來的三口之家,其中還有幾位人被鮮豔海報吸引進來現在在大倒苦水的人。
溫禮安給梁鳕找了一個座位。
他們進來時表演已經開始了,表演者沒什麽熱情,看的人也很少,直到後半段觀衆才逐漸多了起來。
從坐在梁鳕附近的幾位觀衆口中梁鳕知道這些人都是買了後半場票的,為的是壓軸出場的飛車表演。
倒數第二個表演時,溫禮安離開座位。
小時候,當梁鳕還住在漂亮的房子時,她羅列出一大堆長大以後要嫁的人,要嫁給會開戰鬥機的軍官,要嫁給船長,要嫁給齊天大聖。
要嫁給那位可以把車開到雲端去的騎手。
在溫禮安離開座位時,梁鳕想起幼年時期曾經想嫁的對象,其中有一位就是可以把車開到雲端的騎手。
此時,梁鳕有種啞然失笑的荒謬感。
如果她沒猜錯的話,溫禮安應該是負責壓軸演出的飛車騎手。
看着中央場地形狀類似于龍卷風式的大鐵籠,梁鳕心裏想,比起這個那天在賽場的急速彎道表演對于溫禮安來說應該是小菜一碟。
歡呼聲伴随着刺耳的引擎聲響起。
塗着藍綠迷彩色的機車在觀衆們尖叫聲越過彩虹斷橋,輕盈、靈動、宛如一片被吸進龍卷風裏的葉子,緊随機車身後地有毛發被塗成火焰般的蒼鷹。
車輪觸到大鐵籠。
唰——
梁鳕捂住耳朵,也就眨眼之間,車輪和大鐵籠交集時發出的聲響已經環着表演場頂棚饒了一圈。
蒼鷹和機車反方向飛行,交叉、越過、逆向、在燈光調動下呈現出了絕佳觀賞效果。
下一個眨眼間,又是一圈過去了,再下一個眨眼間,又是一圈過去了,每一圈的速度都在成倍增長。
數百圈之後,機車和蒼鷹往着更高所在,當機車整體呈現出平行形狀吊挂在鐵籠牆上時,現場觀衆嗓子都喊啞了。
此時,梁鳕不敢再眨一次眼睛,就生怕……溫禮安被龍卷風帶走了,君浣就是在她眨眼間就消失不見的。
海報寫明飛車時間只有五分鐘,梁鳕心裏不停祈禱着那五分鐘快點過去。
龍卷風式的大鐵籠安靜下來,觀衆們瞪大着眼睛去找尋那處于漩渦裏的那片葉子,但眼睛遍尋不獲。
全場燈光熄滅。
下一秒,龍卷風鐵籠旁邊的人工陽臺上,有一束光垂直而下,在光芒中,戴着亮紅色頭盔的騎手在陽臺上朝着現場觀衆揮手,環現場飛行的蒼鷹如夏日流火,和機車騎手一起消失在陽臺上。
布幕緩緩拉上,雷鳴般的掌聲響起,梁鳕跌坐回座位。
曲終人散,梁鳕來到後臺,溫禮安和幾位工作人員在收拾東西。
後臺是類似于大雜院的地方,空間很大,到處堆滿廢棄的道具,笑容如花的紅衣女郎們忙着吞雲吐霧。
幾名瘦骨嶙峋的孩子站在一角好奇看着那些紅衣女郎,随着一聲叱喝孩子們頭也不敢擡,各就各位,紮馬步的紮馬步、倒立的倒立、翻跟鬥的翻跟鬥。
大雜院一角是簡陋的露天飯廳,已經有了年歲的藝人還想再添上一點飯,監督員手快級了,一把搶走藝人的碗,碗随之被丢在地上。
那是很好的警告,剩下的幾名藝人放下碗筷,離開的腳步很慢,不是他們不想快點走,而是年輕時高強度的訓練、以及超越人體極限的高難度動作在他們身上落下了病根。
目光追尋着那幾名藝人的身影,他們要搬的道具也許比他們體重還要重。
垂下眼眸,不忍心看。
溫禮安也不知道什麽時候來的,她轉過頭去就看到了他。
看着坑坑窪窪的泥土地,蠕動嘴唇:“溫禮安,你說,人們活着都是為了些什麽?”
這個問題更像是此時此刻的喃喃自語,只說給自己聽只問自己,她并不打算讓身邊的人聽到,但……
“為了更加美好的生活。”
真是的,幹嘛要學人家說話。
“為了更加美好的生活。”此時聽在梁鳕耳朵裏更像是天使城大人們和孩子們說的話。
大人們總是說:“親愛的,你雖然沒有玩具,但你有微笑注視着你的天使,祂現在就在你的窗外,但有一點媽媽得提醒你,你可不能打開窗戶,你一打開窗戶,天使就會消失不見。”
這話,在天使城一代又一代流傳着。
機車穿過藍色路牌。
沒有像之前一樣,把頭盔遞還給溫禮安就埋頭找鑰匙。
從附近人家窗口滲透出來的光線形成一層薄薄的微光,那微光恰到好處,不能分辨彼此輪廓看不清彼此表情。
微光中,梁鳕站在左邊門檻邊,溫禮安站在右邊門框邊。
她和他說:“溫禮安,那工作不要做了。”
回應她的只有夏蟲低低的鳴叫。
“那工作太危險了,”頓了頓,喉嚨發澀,“要是連你也出事了,你媽媽會很傷心,她已經失去……失去君浣了。”
站停在那裏,凝望着夜色。
片刻——
“以前因為無聊讓樓下的零件商人教我一點技巧,只要集中精神,不會有任何問題。”
“要是……”潤了潤唇瓣,說,“要是……萬一,出現精神不集中了呢?”
頓了頓,溫禮安聲線低沉:“我和他們下個月合約期才滿,到時我會考慮你說的話。”
點頭,想起什麽,梁鳕又叫了一聲溫禮安。
觸了觸鼻尖,過了小會時間,說:“我媽媽生病,正好我有一個禮拜假期。”
戀戀不舍看了那房子一眼,也不過是數十天,她就喜歡上了這裏,也不知道以後還有沒有機會回到這裏。
“那個……”把鑰匙交給溫禮安,“記得喂魚。”
關門聲和機車引擎聲同時響起,直到周遭恢複安靜,梁鳕這才打開燈。
次日上午十點半,梁鳕坐在克拉克度假區的私人會客室裏等着麥至高來接她,麥至高十一點左右才出現。
麥至高上上下下把她打量了一番,唇貼了貼她鬓角:“我喜歡你這樣的打扮。”
那是自然,她特意迎合他的喜好的,淡妝、長發披肩、短袖純色t恤配牛仔褲,這樣的着裝符合了那些公子哥們的理想:我們的女孩如藍天白雲般天然。
“陪我去吃飯。”
“嗯。”低眉順眼,任憑他攬着她離開會客室。
幾株一人多高的松樹修剪得十分整齊,相互緊挨,形成天然屏障遮住日頭,松樹下是雙人桌位,服務生放上果汁,冰塊。
冰塊墜入杯底,融化得很快,直到它消失殆盡,梁鳕這才擡起頭來,迎着麥至高,淺淺一笑。
坐在對面的人伸出手,手指落在她嘴角的笑紋上,聲線十分溫柔:“莉莉絲。”
莉莉絲是屬于天使城,屬于夜晚,豔麗的眼影随時随地扯出勾人的弧度,紅豔豔的嘴唇甜言蜜語張口就來。
美洲來的男人叫“先生”,歐洲來的男人喜歡在打情罵俏時一本正經叫“騎士先生,”。
亞洲男人則比較講究,中國來的男人叫“老板”,韓國來的男人叫“哥哥”“大叔”,日本來的男人得在後面加一個“君”字,“小野君”“東田君”。
多塞錢的,随着他們喜歡,“爸爸”“哥”“小心肝”。
只要錢給得夠多,叫“爺爺”都沒關系。
落在她嘴角的手指力道溫柔,滿帶珍惜,閉上眼睛。
耳邊聽着男人的聲音在問為什麽我不叫你梁鳕嗎?
梁鳕是屬于緊挨着哈德良區那個一個月八十美元的房子、屬于那間種有梧桐樹只有五十名學生的建築。
屬于梁姝屬于君浣。
“小鳕,你出生時白得媽媽都不知道該用什麽來形容你了。”
那時,正值捕魚旺季,碼頭上堆滿了魚,有一種魚特別耀眼,在陽光下,白得像雪。
那時,媽媽問捕魚的人“那是什麽魚?”
“鳕。”
閉上眼睛,溫柔呼應那落在嘴角的手指。
“知道我為什麽不叫你梁鳕嗎?”
眼睫毛抖了抖,呓語般“知道。”
鳕:極寒地帶,深海生物,潔白如雪。
據說,這種生物因為成長環境,它們身上有一個特別強烈的特征:不易動情。