第26章 昨日死
摸索着,梁鳕找到了床,她得好好睡一覺,頭觸碰到枕頭時梁鳕的眼睛幾乎都睜不開了,窗外的雨聲一直滴答、滴答……
在滴答滴答聲中,有一雙手在她臉上摸索着,從頭發到臉頰,力道溫柔極了。
這般溫柔的力道,這世界也沒誰了。
揚起嘴角,臉頰貼了上去,挨着手掌心,極具讨好,輕輕蹭着。
可真舒服,舒服得她嘴裏一個勁兒唠叨着,具體唠叨些什麽連她也不清楚,唠叨到了最後變成呓語,呓語着“別生氣,不要生氣,嗯?嗯嗯?”
這也是是她在他面前最大的讓步了,可……
一把抓住想遠離她的手,皺鼻子,平日裏,只要她一皺鼻子,他就拿她無可奈何,因為啊——
“因為小鳕皺鼻子的模樣可愛得讓人生不起氣來。”
可今天這招沒用,細細想來,她那些話是過分了一點,過分而且自以為是,可她是一個自私的人,那些話就像一座大山壓在她心上,她得找一個機會卸下那座大山,不然總有一天會把她壓得喘不過氣來。
那雙手似乎不樂意聽命于她,蠻勁一起,更緊地去拽住,聲音放得更柔更軟“要我怎麽樣做你才不生氣?嗯?”揚起嘴角,得意洋洋“要不要我把自己變成小狗,舔你,說看看,想讓我舔你哪裏呢?下巴?”今天這人是怎麽了,她都這麽說了,他還,側耳細聽,滴答滴答的雨聲和着男人的喘息聲,灼灼地從鬓角來到了她的唇瓣上,長時間集中着。
讓自己的嘴唇呈現出便于親吻的狀态,等待着,吻遲遲沒有落下來,心裏一動,拽住那只手,緩緩地,緩緩地落在自己腰側,指引着那只手沿着腰側一直往上,隔着柔軟的綢緞沿着輪廓,輕輕地輕輕地摩擦着直到,那聲悶悶哼聲響起,心滿意足放開,這次肯定舍不得離開了吧。灼灼的氣息朝着她逼近,唇重重壓上她的唇,與此同時,落在衣服上的手掌開始收緊,整個身體宛如水面上的漂浮物,随着那手掌力道從水面上被提起,兩具身體随着她腿部一個發力緊緊貼在一起,糾纏着,落在窗臺的雨點滴答個不停。
時間仿佛回到那個下着雨的夜晚,這一次她沒有趕他走,最疼時牙齒印在他肩膀上,在她的想象中他應該是溫柔的,溫柔且會小心翼翼去愉悅着她,可事實呢,粗魯且莽撞,淚水和汗水和在一起,一個勁兒問“好了沒,好了沒有”在她的感覺中似乎過去很長時間了,可,低低地啞啞的聲音在她耳畔“沒,”她腦子暈乎乎的,模糊想着,還沒到,還沒到那是什麽意思?想明白之後,大驚,那還得了,現在她感覺到自己已經像要死掉似的了,想睜開眼睛,可眼簾宛如被膠水粘住一樣,張開嘴,似乎猜到她想說什麽,他沒給她那個機會,那一下,淚水連串連串從眼角擠出,不敢呼吸不敢說話,所有感官都被那唯一的疼痛所牽引,死去一般,唯一感覺到活着的是那沿着眼角緩緩滑落的淚水,淚水滑落至嘴角,如鹹鹹海水滋味。
這下,什麽都還給他了,幹幹淨淨還給他了,以後再想起的時候不會再遺憾了吧。
滴落在窗臺處的雨聲也不知道什麽時候停歇了,世界安靜得只剩下那兩道呼吸聲,她的打在他肩窩處,他的打在她鬓角處,冒失的小飛蟲一頭撞到窗戶玻璃上,在靜寂的世界裏泛起了小小漣漪,眼睫毛抖了抖,依稀間,有低低的聲音在她耳畔“按理說,沖着你說的那些自以為是的話,我應該代替媽媽,代替……君浣把你狠狠教訓一頓。”
一頭撞到窗戶玻璃上的飛蟲身體掉落在窗臺上,艱難拍打着翅膀,嘆息聲蓋過飛蟲拍打翅膀聲,那嘆息如長風“梁鳕,我們都是自私的人。”
她的思緒被窗臺處的小飛蟲命運所牽引着,小會時間過去,嘴角揚起,它從窗臺飛走了,一放松下來思想又沉沉浮浮,往着最深最安靜處沉澱。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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曙光淡淡鋪在窗戶玻璃上,半掀開的眼簾抵不過倦意再次閉上,再掀開眼簾時,散落在窗戶上的曙光面積又擴大了些許。
目光毫無意識在窗外游走着,直到那細微的聲音響起,側耳細聽,那是水即将燒開的聲響,頭昏欲裂——顫抖的手跟随着腦子模模糊糊的若幹意識,觸到被單下的那具身體,藏在被單下的那具身體不着片縷,側過臉去,麥至高給她買的那件睡衣一半擱在床頭櫃上一半垂落在地上。
背對她站着的身影把梁鳕最後一絲希望都打碎了,這一切并不是由酒精堆砌起來的一場夢,電磁爐發出的滋滋聲響比任何時候來得更真實,因為真實才顯得更加可笑。
跟哥哥談了一場戀愛,和弟弟上床。
費爾南迪.容女士要是知道了肯定氣瘋不可,她自己都要氣瘋了,哦,對了,她喝醉了,溫禮安可沒喝醉。
那麽了不起的溫禮安居然幹起這種乘火打劫的戲碼,對了對了,溫禮安現任女友叫做塔娅,要是讓塔娅知道害死她姐姐的人還睡了她男友,肯定……想到這一層,梁鳕越發頭疼,一頭疼心就發狠起來。
幹脆一了百了把溫禮神不知鬼不覺弄死,這個時間點附近沒人,通往小溪的路也只不過幾十步左右距離,昨晚下了場大雨,溪流川急,小溪盡頭通向哈德良區的垃圾山,每年在垃圾山出現個不明身份的屍體也不是什麽稀奇事情,只是……可惜了溫禮安那張漂亮的臉蛋了。
但能怎麽辦,只能對費爾南迪.容女士只能表示遺憾了。
去年買的那把防身刀梁鳕一直沒有用上,現在剛好可以派上用場。
緊握着刀,為了鼓勵她多掏錢,買刀的老板口沫橫飛,只要用得好的話可以把對方的腸子都勾出來,勾不出來也不要緊,一刀致命就可以了。
握着刀,一步,一步……
溫禮安所有的注意力似乎被那一壺即将燒開的水所占據,很好,這樣很好,簡直是好極了,停在距離溫禮安約一步左右距離。
就從他右側頸部下手,那是人體結構最薄弱環節之一,她和他力量懸殊,這個點她有八成把握。
刀高高揚起,握緊,下落——
在刀下落的那一瞬間,某年某月,熟悉的笑容熟悉說話氣息。
“小鳕,這是溫禮安,我們家、這個世界上最懂事、最漂亮的禮安。”
在熟悉的聲浪裏頭,那相互糾纏在一起的軀體,被汗水浸透的頭發貼在她身上,他一一把它們撥開,唇一寸一寸貼上,她半眯眼睛看着,心裏迷迷糊糊想起那種叫做“鳕”的深海生物,在陽光下潔白通透,她看着那雙手在它身上游離着,看着那雙手的指尖陷落在渾身通透的雪白紋理中,當指尖離開時它變成淡淡的水紅,她看着它跟随着那雙手渾身顫抖着,她看着它長出人類的腿,那雙腿如蔓藤般,腳趾頭拉成垂直姿勢,它用人類的聲音細細哀求着“輕點,疼,求你了,”甚至于,她看到它的眼眶裏流出人類的淚水。
刀尖擦過、偏離、滑落、閉上眼睛、刀從手裏滑落。
伴随着刀跌落在地上的悶悶響聲,水開了。
電磁爐呲呲的聲響消失不見。
世界安靜得如死去一般。
“我給過你機會。”保持着她第一時間看到的姿勢,沒有回頭,溫禮安說。
這麽說來,在她找到刀時他就知道了,這個世界上最懂事的禮安還聰明極了,聰明且狡猾:那女人是不會下手的,因為在他身上有一道叫做君浣的護身符。
“也不要問我為什麽,我性取向正常,生理結構健康。”他說。
嗯,這應該是對于孤男寡女幹柴熱火最好的诠釋了。
氣在那把刀掉落在地上時就已經被卸得一幹二淨了。
這會兒,她只能呆站在哪裏,燒開的水倒進放着姜片加紅糖的杯子裏,瞬間,濃濃的姜味随着水蒸氣在周遭淡淡散開。
溫禮安把杯子放在桌上,說:“把它喝了,你應該感冒了,衛生所八點才開門,到時我帶你去一趟。”
梁鳕沒有動,她想不明白為什麽溫禮安在對她做出那樣的事情後還可以用這麽平靜的聲音和她說話。
她憎恨那個平靜的聲音,憎恨昨天晚上自己忽發的好心,手一掃,杯子應聲而倒,沒再看溫禮安一眼,梁鳕回到房間,在她打開衣櫃時那片陰影覆蓋了上來,也不去理會,随手拿起一套衣服,拉下睡衣肩帶,質地極好的綢緞軟軟往下滑落,有什麽關系呢?昨晚不都已經被看光了嗎?換好衣服,轉過身。
溫禮安背對着她站在門簾處,冷冷一笑,這會兒怎麽忽然懂得避嫌了,肩膀狠狠撞開溫禮安,往着門口走去。
冷冷的聲音來自于背後:“現在你不可能找到麥至高。”
站停,等待着。
腳步聲停在距離她背後幾步之遙所在:“不要白費力氣,你感冒了,現在你需要休息。”
“溫禮安,你做了什麽?”梁鳕得承認,她在問這話是心驚膽戰的,麥至高是那款惹不起的人。
溫禮安無視她的問題,他對把她弄到衛生所去仿佛更感興趣,一字不漏重複剛才的話。
這梁鳕變得開始極度不耐煩了起來,驟然提高的聲音很有梁女士的爆發力,尖銳、刺耳,具備侵略性:“溫禮安,你到底對麥至高做了什麽?!”
“你在關心他?!”溫禮安不甘示弱。
怒極反笑,這是弟弟在代替哥哥吃味嗎?走向溫禮安的腳步歪歪斜斜,好不容易在他面前站停,仰起頭。
“溫禮安,我欠了麥至高一萬兩千美元,度假村知道我住進那個房子有不下十人,萬一他出了什麽意外,我将會被列為頭號嫌疑犯,如果我把你供出去,你媽媽會殺了我,告訴我,你對麥至高做了什麽事情?”
“不會發生你擔心的事情,我保證,二十四小時之後,他就可以安全回來。”溫禮安避開她的眼神。
梁鳕松下一口氣,随着那口氣松下,身體軟軟往下,溫禮安說得沒錯,她是感冒了,也許,在更早之前她就生病了,在那個早上,在那股密不透風的早上。
這場病來勢洶洶,出現在她面前的自始至終都是那三張面孔,溫禮安、衛生所的老醫生、梳着馬尾辮整天把“禮安哥哥”挂在嘴變的小女孩。
這三個人當中就數溫禮安出現的頻率最多,睜開眼睛時她總是能看到他,他大多數安靜地坐在一邊看書,閉上眼睛,有薄薄的陰影覆蓋在眼簾上,久久的。
然後,有這麽樣一個夜晚,窗戶是打開着的,月中窗外有滿月,也不知道是不是月亮太大了,天空兜不住,一個勁兒下墜,那下把她吓了一大跳,張開嘴卻一丁點聲音都發不出來,看到香蕉葉子接住它時,大大松下一口氣,躺在床上,看着窗外。
這真是一個奇妙的夜晚,她聽到自己的聲音幽幽問着坐在床前的人:“溫禮安,你有一萬兩千美元嗎?”
一萬兩千美元那得很多吧?多到她都不知道它們疊在一起會是多厚,也許疊在一起時可以變成通向天空的梯子了。
把頭埋近那個懷裏,嗚嗚地哭起來:“溫禮安,我欠了一個人一萬兩千美元,我哪有那麽多錢還給他啊。”
這件事情讓她在生病時也悶悶不樂着,梁鳕的人生總是一事無成。
小會時間過去,她等來了落在她頭發上的那雙手,觸摸着她頭發的手有那麽一點笨拙。
片刻,梁鳕聽到這麽低低的一句:“別擔心,這件事情交給我。”
她繼續哭着,那被香蕉葉接住的月亮跟随着斷斷續續的哭聲時而模糊,時而清晰。
晨光鋪在窗框處,香蕉葉子有露珠在滾動,草叢裏的夏蟲沒完沒鳴叫着,躺在床上,梁鳕呆看着日歷。
有人打開房間門。
迅速閉上眼睛,腳步聲在床前停住,也只不過是三天時間而已,她就熟悉溫禮安的步驟,在他手掌即将貼上她額頭時——
“和哥哥的女人上床的感覺怎麽樣?”
這下,梁鳕确信自己的病真的好了,也只有在生病時她才會那麽的婆婆媽媽,以及對着那個她曾經一度想殺死的人說那些蠢話。
不,也許那些蠢話發生在夢裏也不一定。
溫禮安收回手。