第25章 昨日死

那浮在水面上的花瓣是靜止的,她在水底看着它們,漸漸地,它們變得模糊,和倒映在水上的天花板形成了一個空泛的世界。

那世界仿佛下一秒就會消失不見。

最後一秒,手找到浴缸沿,借力,從水底裏解脫出來,大口大口呼吸着,被水沾濕的頭發一條條貼在臉上。

梁鳕想,此時此刻她看起來一定像一只鬼,了無生趣的表情配上麻木的眼神,這模樣要是被麥至高看到的話,肯定會倒盡胃口。

她在浴缸裏已經呆了很長時間。

打開衣櫃,挑了那件黑色綢緞睡衣,睡衣是麥至高昨天幫她挑的“它穿在你身上一定很撩人。”

穿上睡衣,半幹的頭發弄成淩亂狀,再擦點口紅,一切已經準備好了,現在只需要在房間門被打開時,來一點含情脈脈的眼神就可以了。

脫衣服、仰起頭、再打開腿、這三個步驟做完就沒她的事情了,當然,可以選擇性地在他動的時候她适當哼一兩句就完事了。

很簡單不是嗎?

牆上鐘表指向十點四十分,距離十一點還有二十分鐘,麥至高說他十一點會回來,剛剛的時間過得很快,倒是這會兒時間變得慢了起來,梁鳕盯着牆上鐘表,盯着眼睛都酸了它才走了一分鐘,那一分鐘慢得像一個輪回。

也許喝點酒時間會走快一點。

倒完酒,雨聲響起,打開窗,漫天的雨,雨打在大片芭蕉上,像集市人們匆匆忙忙的腳步聲,原本安靜的世界變得喧鬧紛雜。

關上窗,半杯酒一幹二淨,這樣的時刻這樣的一場雨似乎在做着某種暗示。

曾經,也有過這樣的一個雨夜,年輕的男聲在她耳邊哄着,“小鳕,讓我試看看,疼,疼的話就出來。”剛剛進去一點她就哭鬧了起來,那時的她在他面前是極為任性的,一丁點委屈都不能受,哭鬧着驅趕讓她感到難受,他無奈嘆着氣,又呵又親的,那時她就想等下次吧,反正他們有大把大把時間。

次日,天使城死了人,那是和她年紀差不多的女孩,女孩死于難産,他見證了女孩的死亡過程,當晚他緊緊把她抱在懷裏,心有餘悸“小鳕,幸好昨晚沒成,要是……”

然而,讓梁鳕最為遺憾的是那晚沒成。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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冰冷的液體滴落在手背上,鬧了半天梁鳕才弄清那不是天花板漏水,而是自己的眼淚。

不不,這個時候她的眼睛不是用來淚汪汪的,而是用來含情脈脈凝視的,要過舒心日子得學會運用這一套。

去它的暗示,再倒了半杯酒,半杯酒一飲而盡。

時間已經走到十點五十五分,麥至高離開時一再保證會準時回來。

還有五分鐘,房間門将會被打開。

輕呼出一口氣,整理頭發,把睡衣領口稍微往下拉一點,露在領口外的胸呈現出半球體形狀,雪白飽滿挺翹。

自然,睡衣裏面什麽也沒穿。

屬于梁鳕理想中的發展過程是速戰速決,不要有任何前戲。

十點五十九分,房間外傳來腳步聲,腳步聲停在門外,敲門聲響起,挺胸嘴角含笑,打開門,半垂眼簾。

但願,她現在的模樣能讓麥至高一下子就想把她扔到床上去。

門關上,半垂的眼簾抖了抖掀開——

笑容還沒來得及從嘴角收起,眼睛直勾勾地,聲音有點抖,結結巴巴:“溫……溫禮安,你……你怎麽會在這裏?”

一定是眼花了,她酒量淺,眼睛連眨幾次。

站在面前的人并沒有因為她那幾次眨眼從溫禮安變成麥至高,溫禮安身上還穿着發牌官制服,雨水打濕他的頭發衣服。

呼出一口氣,加重語氣:“溫禮安,我警告你……”

“跟我回去。”溫禮安朝她伸出手。

避開,倒退:“那天晚上,我說的話已經夠清楚了。”

“跟我回去。”平日裏總是很安靜的少年這個時候從表情乃至聲音都呈現出極為固執的模樣。

固執的少年讓梁鳕心裏變得十分不耐煩:“別鬧了,溫禮安,我都說了,我想過正常女孩子的生活。”

“跟我回去。”

牆上的鐘表指向十一點一刻,依稀間窗外響起汽車喇叭聲,車喇叭由遠而近,那有可能是麥至高的車,這場雨也許是導致于麥至高沒有準時出現的罪魁禍首。

“溫禮安,我得告訴你,這房子主人名字叫做麥至高。”梁鳕拿起電話,話筒握在手上,“再不走的話我就報警了。”

“你順便可以告訴警察,多派一輛救護車,這裏還有兩名傷員,其中一位左胸處還插着一只鋼筆。”

“溫禮安?!”

“我來的時候很不巧,被兩位保全人員逮到了,”溫禮安淡淡說着,“那兩位沒給我對他們友善的機會,有可能那支鋼筆傷到血管。”

梁鳕拿着電話發呆。

發呆間——

“電話我來打吧。”溫禮安朝她靠近。

回過神來電話已經被拿走了,溫禮安真的在撥打電話,在說不清道不明的情緒主導下,梁鳕迅速按下挂斷鍵。

“溫禮安!”心裏又急又惱,“你到底想幹什麽?!”

“跟我回去。”

“溫禮安……”

“對了,我還沒有和你說另外一位的狀況。”

離開前溫禮安把一件長外套強行套在梁鳕身上。

身後那扇門關上時梁鳕心裏就有點後悔了,可那拽住她手的人沒給她任何掙脫餘地,而停在樓下的那幾輛車讓梁鳕也打消了反抗的念頭。

跟着溫禮安從後門離開,雨還在下,梁鳕回頭看時發現那溫禮安口中受傷的兩位保安還在他們的崗位上,周遭沒有任何打鬥痕跡。

這個混蛋,可她也不知道為什麽不敢叫出聲音,要是聲音把那兩位保安引過來了呢?

直到來到沙灘上,梁鳕這才大叫起來,一路上又踢又叫的,但她的反抗看在溫禮安眼裏宛如空氣。

“溫禮安,我手疼。”

回應她地是手被拽得更緊,手腕似乎要被那只手捏碎。

真疼,之前還沒這麽疼來着,她一鬧反而更疼,手疼腳也酸,他走得太快了,她現在的狀況簡直可是說是被拖着走,就宛如她是即将被扔到垃圾車的雜物袋一樣。

“溫禮安,不要走那麽快,我腳酸。”

不說還好,一說溫禮安腳步更快。

這個混蛋是故意的,故意破壞她過舒心日子,也對,看着自家哥哥昔日女友的約會對象年輕又有錢,心裏肯定不好受了,不破壞才怪。

此時,酒精也來湊熱鬧了,梁女士說她一喝酒整個人就會變得很輕浮,這話沒錯,舌頭輕飄飄的。

“溫禮安,別擔心,我和麥至高在一起都是為了他的錢,麥至高的錢比他人可愛一萬倍。”

住哈德良區的小子,現在應該心裏平衡點了吧?

為什麽腳步還這麽快?!

“我不是說了,我和麥至高在一起是為了他的錢了!錢!沒有錢麥至高在我眼裏什麽都不是!”雨下得更大,她在雨中大聲嚷嚷,“溫禮安,你現在還生氣些什麽?”

是啊,還生氣些什麽!到底溫禮安在生氣些什麽?!

回應她的依然是磅礴雨聲。

雨一直延續到她站在那扇門前,依稀間,梁鳕記得那是小溪邊房子的門。

打開門,身體被丢進門裏,跌坐在地面上,沒等梁鳕從地上起身,門關上。

溫禮安站在緊緊關閉着的門板前,居高臨下、冷冷看着她。

費了不少功夫梁鳕才讓自己端端正正站在溫禮安面前,勉強支撐住一個勁兒想合上的眼簾,勉強集中精神讓目光緊緊鎖定在溫禮安的臉上。

細細瞅着,遺憾地是溫禮安的臉部表情沒給出任何信息。

反而,随着越看越仔細,心裏迷迷糊糊冒出“如果每天早上,一睜開眼睛就能看到這張臉一定是一種很美好的視覺享受。”“牽着這樣漂亮的男孩的手一定會得到很多女人們的羨慕目光吧?”“嗯,溫禮安擁有讓人想親吻的嘴型。”

跑題了,跑題了。

勉強拉回心神,問:為什麽?

是啊,為什麽?梁鳕想破腦袋都想不通,這個雨夜忽然出現把她從麥至高房間帶走的溫禮安。

回應她的還是雨聲。

惦起腳尖,拽住溫禮安的衣領,聲音無比憤怒:“你總得告訴我,莫名其妙把我帶到這裏來的原因啊,混蛋!”

終于——

“不知道。”避開她的目光,他淡淡說出。

霎時間,梁鳕如漏氣的氣球,手垂落。

帶着一點點的不甘心,目光在溫禮安臉上巡視着,舌尖很靈活,聲音輕飄飄問出:“溫禮安你有錢嗎?”

說話間,梁鳕已經脫掉外套,被雨水打濕的外套貼在她身上不舒服極了,脫下外套,她打算在溫禮安面前來一場即興表演。

轉圈,撥頭發,淺淺一笑。

“如果你有錢的話我也可以跟你好,你比麥至高漂亮一百倍,不不……是一千倍,我想,這個世界上一定不會有比你更加漂亮的了。”笑着說着,板起手指,“你不僅漂亮,還聰明,什麽什麽都好。”

“不,不,也有一點不好……你住在哈德良區,你是窮人家的孩子。”

轉了一圈,溫禮安還在那裏,再轉一圈,溫禮安還在那裏,朝着溫禮安咯咯笑了起來,又再轉了一圈。

皺眉,溫禮安沒在那裏。

溫禮安去哪裏了呢?

“不要動,我給你倒水。”熟悉的聲線近在耳畔,癢癢的溫溫的,一不小心就會溜進她耳朵裏似的。

“為什麽要給我倒水,我不口渴。”梁鳕覺得溫禮安話很奇怪。

“你喝醉了。”

這話她可不樂意聽,一把推開環住她的人:“誰說我喝醉了,誰說的。”

梁鳕以為那一下一定把溫禮安推得很遠,可他還在距離她很近的所在,而且她的整個身體正在往他懷裏傾斜。

呸呸呸。

集中精神,站好。

“溫禮安,知道你媽媽是如何評價我的嗎?”努力想費爾南迪女士說那些話的樣子,從聲音到表情,“‘君浣,你心愛的姑娘長着一雙不安分的眼睛’你媽媽是這樣說我的,這話讓我不高興了很久,然而……”

“然而,時至今日,我覺得你媽媽說得對,還有,還有,那時你說的話也對,對君浣所謂的想念只是為了滿足我的精神世界。”

環顧周遭,層層疊疊的,眼前就只站着溫禮安。

朝着溫禮安靠近,神秘兮兮的:“我現在已經想不起君浣的樣子了,你覺得君浣死得冤不?還有,學徒,我告訴你一個秘密,我從來就沒想過最後會和君浣在一起。”

真是的,也只不過是為了證明她沒喝醉,居然扯出這麽一大堆話來,可舌尖怎麽也管不住。

“我和你說,這個世界上有一種人,骨子很輕薄,更要命的還虛榮,于是,他們把自己僞裝成為很善良的人,善良勤勞努力,在鄰居眼中是天使的化身,被老師們寄予厚望,怎麽樣,這號人物聽着耳熟吧?”聲音輕飄飄的,好不容易手觸到溫禮安的臉頰,讓他面對着自己,“溫禮安,你眼前站的就是這號人物。”

“但一旦觸及到利益,這些人可以毫不猶豫地丢棄那張善良的面孔。”嘴角不聽使喚揚起,笑開,聲音飄向很遠很遠的地方,“為什麽不把我的第一次給他,為的是萬一哪天碰到像麥至高這樣的男人呢?如果把我比喻成為一件商品的話,這件商品價值為百分五十,但一旦在這件商品身上加上‘處女’這樣一個标簽的話,這件商品就會從百分之五十升值為百分之八十。”

“這個時候,你一定又會問,那何必多此一舉,可在麥至高沒有出現之前,有時候我也會寂寞來着,剛好,君浣出現了。”自言自語着,“所以說,君浣遇到我可以說是倒了大黴了。”

那個倒黴鬼到最後連命也賠上了。

一口氣把那些話說完,梁鳕有些累,站在原地發着呆,驟然響起的那聲“砰——”把梁鳕吓了一跳。

回過神來,才發現房間只剩下她一個人。

溫禮安走了,走了最好,住哈德良區的小子只會拖她後腿。

現在,梁鳕喉嚨很難受,說了那麽多話,不口幹舌燥才怪,喝點水就好了,等喝完水之後再去找麥至高,對付麥至高那樣的男人對于她來說小菜一碟。

摸了老半天梁鳕才摸到水壺,水壺空空如也,真倒黴,還得去燒水。

額頭撞到牆上時,梁鳕想溫禮安也許說對了,她應該是喝醉了。

拍着頭,提醒自己,她可不能醉醺醺出現在麥至高面前,有錢人情緒化得很,一旦有了一丁點的厭惡,你就出局了。

摸索着,梁鳕找到床,她得好好睡一覺,頭觸碰到枕頭時眼睛幾乎都睜不開了,窗外雨聲一直滴答、滴答……

在滴答滴答聲中,有一雙手在她臉上摸索着,從頭發到臉頰,力道溫柔極了。

揚起嘴角,臉頰貼了上去,挨着那手掌心,極具讨好,輕輕蹭着。

這般溫柔的力道,這世界也沒誰了。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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