第32章 三伏天

緩緩地,梁鳕側過臉去看溫禮安,當把所有的事情說出來之後,那讓她連站起來的力氣都沒有的魔力宣告解除。

往下一步就是溪流,展開腳,腳趾頭去觸溪流流水。

這下,讓這個世界有了一個抛棄她的理由了,不,不要!在這個世界抛棄她之前她要先抛棄這個世界。

夜色太濃太厚,她無法看清楚溫禮安臉部表情。

那麽,此時此刻,這張臉會出現什麽樣的一種表情呢?憐憫?無動于衷?幸災樂禍?

就選幸災樂禍!這一項最符合邏輯。

揚起眉頭:“學徒,聽了那個女人的喋喋不休之後有什麽感想?”

“我從來就沒有對上帝失去信心過,看吧,這不,報應就來了嗎?嗯,我得把這個消息告知給我那親愛的媽媽,費迪南德.容女士可是一直盼着這一天呢,在把這個消息告知給費迪南德女士之前我得先和可愛的塔娅打一下招呼,可以想象到的是塔娅在聽完一切之後臉上的興奮表情,于是,在前往費迪南德女士住處的途中,你們再一次讨論了關于梁鳕那個小婊子的N種死法,這次談論過程氣氛愉快。”

說到這裏,梁鳕心有戚戚焉:“你們在心裏慶幸着,從此以後,你們之間又有了新的話題。”

說完,周遭安靜極了。

坐在最後一個臺階上的兩個人依然維持着之前的姿勢,兩張臉靠得很近,彼此的氣息打在彼此臉龐上。

坐在右邊的人在大番話之後氣息逐漸平穩,坐在左邊一直很安靜的人氣息轉灼。

溫禮安開口:“我沒你那麽幼稚。”

我?不應該是我們嗎?幼稚?那好,接下來就說不幼稚的,适合成人的話題。

“我猜,那一萬兩千美金一定榨幹你的荷包對吧,不僅這樣你還搭上你心愛的車,心愛的車之後還得幹你心裏不樂意的事情,比如說哄女人們開心,可較為倒黴的是,那一萬兩千美金也就和哥哥的戀人睡了一覺,怎麽想都是大虧本的買賣,我也替你覺得冤,可能怎麽辦呢?”笑得極具幸災樂禍,“學徒,在這裏我只能和你說聲抱歉畢竟,一萬兩千美元不是小數目,我也想把你伺候得舒舒服服。”

又是一口氣說完,周遭還是安靜極了。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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夜色中,心裏麻木成一片,連同那也不知道是笑還是哭喪的嘴角上揚弧度。

梁鳕木然看着溫禮安的臉緩緩朝着她靠近。

鼻尖擦過她鬓角,停頓,說:“梁鳕,沖着你的這份自以為是,不管最後結果如何,這都是一件值得開香槟慶祝的事情。”

說完,溫禮安站了起來。

目光毫無聚焦落在河面上,可耳朵卻與之背道而馳,如此清晰地捕捉着那背後的腳步聲,溫禮安又上了一個臺階了,那是最上面的臺階。

最上面的臺階連接着離開的路,相信很快就可以聽到機車引擎聲。

梁鳕站了起來,目光無意識跟随着耳朵去找尋,那修長的身影在移動着,眼看就要消失不見。

消失了最後,眼不見心不煩。

無意識地蠕動着嘴唇,那句話沒經過任何思想:“溫禮安,我太傻了,對你我還能有什麽期待呢?”

說完,呆站在那裏。

耳邊響起腳步聲踩在草地上發出的窸窸窣窣響聲,那響聲極為飛快,響聲正在由遠而近。

意識到什麽,左邊是香蕉園,右邊也是香蕉園,前面是正朝着她而來的溫禮安,眼前好像只有往後退了,腳步往後移動。

下一秒,梁鳕的身體控制不住往後,雙手本能往着半空。

半空中,它找到了另外一雙手,緊緊握住,可……她的身體已經失去了平衡。

溪水沒過梁鳕的膝蓋,打濕她的衣服頭發,站在哪裏,手掌一次次從水裏撈出水來,徒勞想利用那一丁點水趕跑溫禮安。

那一丁點水毫無用處,溫禮安近在眼前。

梁鳕知道溫禮安在生氣,可她不知道他為什麽生氣,掉進上帝布置的陷阱的人又不是他。

“溫禮安,你回來幹什麽?現在你不是應該去買香槟嗎?不是應該開香槟慶祝我這個自以為是的女人的遭遇嗎?”

企圖從水裏撈水的手被握住,聲音也越來越小:“溫禮安,這話可是你說的……”

溫禮安單手握住她的雙手,力道大得讓她不得不閉上嘴。

“梁鳕!”

那聲“梁鳕”也不知道附上什麽樣的情感,就那麽忽然的一下,心就這樣随着那聲梁鳕抖了一下。

溫禮安咬牙切齒着:“對于你我還能期待什麽,這句話應該由我來說!”

也不知道是溪水有點冷的緣故,也不知道是衣服被溪水打濕的緣故,梁鳕的身體開始抖動着。

說話聲音也跟随着身體抖動着:“學徒,我這是在給你找臺階下,那緊挨着你的女人有可能是一名HIV攜帶者,和她保持距離最為明智的選擇。”

“梁鳕!”

心就這樣又抖了一下。

“不是最終還沒有确定嗎?”那道聲音幾乎都要刺穿她耳膜了。

置若罔聞:“你想像一下,和這樣的人在一起多可怕。”

“一點也不可怕!”

“誰說不可怕,據說那是可以倚靠唾液就達到傳播效果的可怕東西,溫禮安,你說,以後,是不是沒有人敢和我說話,和坐在同一輛車上,走在大街上人們對我退避三舍,水果攤的小販們不願意把水果賣給我,還有……”

無法預知的未來孕育出恐懼,比起那恐懼更具威力的是獨孤,孤獨混合着恐懼無處安放,變成一串串語言。

那語言源源不斷來到舌尖,當舌尖被那股局促的力道卷住時,語言像那往回流動的流水,流水流向江河,江河往着大海,泯滅于浩瀚之中,從眼角淌落的淚水變成那小小的泡沫。

世界安靜極了。

舌尖嘗到了津甜,那津甜最初帶着淡淡的苦澀味道,再往深一點時就是那味甜了,極甜,好比晨間花骨朵孕育而成。

引領着那味甜蜜滋味的在孜孜不倦着,最初十分青澀的模樣,逐漸地開始試探性的去吸吮。

輕輕含住,再稍微加大力道,舌尖跟随着那力道,嘗試去回應,彼此糾纏。

它們如兩尾初初學會行走的小蛇,一點點脫離溫潤的巢穴,初初嘗到露珠和草尖的滋味。

世界真的安靜極了。

安靜到可以聽到那小小生物們在這夏季晚上的呢喃。

緩緩掀開眼簾,第一時間看到那落于他發梢處小小的光圈,螢火蟲的光輝照出他好看的眼睫毛。

眼睫毛低垂着,濃密、美好。

那來到她膝蓋處的溪流依然在流淌着,冰、冷。

清楚她和溫禮安剛剛都幹了什麽梁鳕吓了一大跳,這件事件要是讓費迪南德女士知道了非扒了她皮不可,還有塔娅……

也不知道從哪裏生出來的力氣,一把推開溫禮安。

指着溫禮安氣急敗壞:“色迷心竅了嗎?你沒聽清楚我剛剛說的話嗎?那是可以通過唾液口腔傳播的可怕東西。”

“我聽得很清楚,而且我敢保證關于你口中那個可怕的東西我知道得比你更清楚,”和梁鳕的氣急敗壞形成強烈對比的是溫禮安的怡然自得語氣:“還有,梁鳕,你的那點姿色還構不成色迷心竅。”

梁鳕自動選擇忽略溫禮安的後半部分話,手往前一指:“既然都聽清楚了,為什麽還要,還有……”

“還要吻我”被梁鳕硬生生咽了回去,變成:“為什麽還要做出這樣的事情?”

有了一個哥哥已經夠了,再拉弟弟下水即使費迪南德.容不扒她的皮,她大約也會把匕首自動送到她面前。

溪流從兩個人的腳下經過,夜幕把他們的身影修剪得更為立體,她的頭就只能及到他肩膀處,她正昂起頭等待他回答。

然而,他靜止不動,只把她急的……

急得不知道如何是好,吻也吻過了,還不是那種淺淺的蜻蜓點水,是那種貨真價實的唇齒相纏,雖然通過唾液和口腔傳播的機率微乎及乎,但也不是沒可能,萬一……

HIV是鬧着玩的嗎?是小孩子拿來過家家的嗎?

想來想去,彎腰,手掌再次從水裏撈出水來,手掌心裏的一丁點水就朝着他臉抹去,拼命踮起腳尖,拽着袖口,袖口往着他的唇上。

指尖還沒觸碰到,就被抓住。

那嗓音低沉得如那方夜色:“梁鳕。”

心裏又莫名其妙抖了一下。

“梁鳕,別傻了。”

想想也是,手停止掙紮,發呆着。

低低的嗓音伴随着潺潺流水聲:“天使城的女人們說溫禮安是上帝特遣的安吉拉,安吉拉的吻可以給人們帶來好運,這世界有一種說法,有些事物說着說着就變成真了,說不定溫禮安真的是上帝的信使。”

“厄運不會找被安吉拉吻過的人的麻煩,我是這麽想的。”

溫禮安在說什麽?呆望那隐在夜色中的模糊輪廓,反應過來梁鳕才想明白那是溫禮安在為那個忽如其來的吻做出的解釋。

這人剛剛還說她傻來着。

苦澀溢滿嘴角:“別傻了,溫禮安。”

溫禮安臉朝她再靠近一點,淺淺笑容氣息拍打在她臉上:“我也覺得類似于這樣的話有點傻,拉斯維加斯館的經理和我說過,女人們迷信這類說法。”

教給溫禮安這類話的那位經理一定是情場高手,這類話用在那些兜裏有大把大把錢的女人身上有用,但對她來說一點用處也沒有,她兜裏一個錢也沒有,而且……

現在也不是學以致用的時候。

“梁鳕。”

“嗯,”目光在夜色中追尋着那道聲線。

在螢火蟲的光暈中找到那雙正在注視着她的眼眸,一圈圈的黃色光輝宛如給那雙眼眸注入了神奇的力量。

他說:“一直以來,我的預感都非常準确。”

是嘛?

“我的預感這次告訴你,你會沒事的。”

這類漂亮話她也會說,當事人又不是他。

“梁鳕。”

微微斂起眉頭,這個人幹嘛老是叫她名字。

知不知道他每叫她一次名字也不知道為什麽她的心就抖了一下,這對于渾身濕透,站在水裏的人來說并不好受。

抿着嘴。

“那就是我吻你的理由,因為我對我的預感很有自信。”

眉頭再斂深一些些,這理由有點見鬼,預感和接吻八杆打不到一塊。

淺淺的笑容氣息變成淡淡的嘆息聲:“平常看着挺聰明的,怎麽這會兒變得有點笨。”

“梁鳕,我剛過完十八歲生日,距離我擁有一百萬美金資産還有三年,距離我第一次正式邀請女孩子到電影院去還有四年,距離我把零員工變成十名員工、再變成一千名員工還有五年,距離我和某位可愛的姑娘結婚還有七年,距離我孩子叫我一聲‘爸爸’還有十年,你說我還有這麽多事情沒完成,我怎麽可能去幹傻事?”

自然,溫禮安口中說的“傻事”是指吻她這件事情,是啊,為什麽?呆呆看着他。

“那是源于我對自己預感的強大信心。”溫禮安的臉又朝着她再靠近一點,近到讓梁鳕以為他又想幹傻事了。

慌慌忙忙捂住嘴。

聲線溫溫在她耳廓周遭,癢癢的,導致于她總是忍不住想去觸碰。

溫禮安食指在她鼻尖輕輕一點:“預感告訴我你不會有事,所以,你不會有事的。”

那輕輕往着她鼻尖的食指那個瞬間像極了天神的魔法棒,螢火蟲之光充當了魔法棒的光芒。

也許,溫禮安真像天使城的女人們說的那樣,那聲上帝特遣的使者。

看,安吉拉都說了“你不會有事的。”

所以,她不會有事的。

莫名地,心裏相信着。

在那一瞬間,梁鳕心裏産生某種疑惑,眼前的人真的剛過完十八歲生日嗎?

剛剛過完十八歲生日的人語氣十分無奈:“不要告訴我你還聽不明白。”

他都說了那麽多了,她再不明白的話那她就笨得無可救藥了,可是……

松開手,往後倒退一步,溫禮安落在她鼻尖的食指滑落,雙手垂在腰兩側,手掌貼着衣服,低低問着:“溫禮安,你的預感一直很準嗎?”

“我保證。”他舉起了手。

點頭,可是……

“溫禮安,你可不能騙我,這種事情可不難拿來當玩笑。”可憐兮兮的聲音說着。

“梁鳕。”

心又莫名其妙抖了一下,所不同地是這次從溫禮安口中叫出的“梁鳕”含有隐隐約約的愠惱。

“梁鳕,要不要我再幹一次傻事證明。”愠惱的聲線朝着她又逼近了一些。

下意識間,倒退半步,傻事?不不,梁鳕再次捂住自己的嘴,聲音從指縫裏滲透出:“不,不用,我……我相信,我相信就是了。”

螢火蟲打着小小的燈籠,從他們間隔的縫隙穿過,梁鳕垂下眼簾,從半彎眼簾看到那伸向她的手。

“我們回去吧。”

頓了頓,點頭,把手交到眼前那攤開的手掌上,在螢火蟲的光暈裏頭,看着它被另外一只更大的手掌包裹住。

跟在他身後,心裏迷迷糊糊再一次去想那個問題。

溫禮安一點也不像剛剛過完十八歲生日的人。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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