第33章 三伏天

又是一個附帶荒唐色彩的夜晚,這個夜晚周遭遍布螢火蟲之光,那一束束暈黃的光圈讓梁鳕眩暈,就這樣在溫禮安吻了她之後把手交到他手上。

任憑着他拉着她離開溪水,走上臺階,沿着臺階上的小徑停在門前。

打開門,一前一後踏進門檻裏。

門關上,電磁爐滋滋響個不停,連串的白色煙霧從水壺嘴冒出,蒸汽把從天花板垂落的暖色光線襯得宛如幻境。

她呆站在那裏,接過遞到她面前的幹衣服。

“去洗個澡,換上這個,不然你會着涼。”

點頭,淋浴處豆腐塊的空間裏放着裝滿熱水的桶,洗完澡順便把頭發也洗了,掀開門簾,溫禮安還在那裏。

看了一眼鐘,八點十分,溫禮安九點必須準時出現在拉斯維加斯館頂樓上,吶吶走到他面前:“別……別擔心,我沒事了,還有……還有,我自己可以,溫禮安,你……”

說到這裏,手指了指鬧鐘。

溫禮安無動于衷,觸了觸她頭發,眉頭微微斂起,似乎對于她濕漉漉的頭發很是不滿意模樣。

“沒……沒吹風機。”吶吶解釋。

幹面巾往着她頭上罩,一股腦地罩住頭發也遮擋住她大半部分的臉,除去下巴之外,嘴巴鼻子眼睛都處于大片陰影下。

垂下眼簾,他們之間的站位挨得很近,她穿着粉色的人字拖,他穿着半舊的耐克鞋。

溫禮安不僅手比她大,腳也是,那雙粉色的人字拖被他的耐克鞋映襯得可憐兮兮的,這個想法讓梁鳕心裏有了淡淡的不安。

目光轉向別處,眼神放空。

小會時間過去,幹面巾從她頭上離開,半幹的頭發垂落在肩膀處。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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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你還得去上班。”梁鳕提醒溫禮安。

平常這個時間點,梁鳕也應該在拉斯維加斯館,可此時她已然無暇去顧忌那些。

可溫禮安不一樣,距離溫禮安的一百萬美金資産還有三年時間,溫禮安還有很多事情要做。

溫禮安走了,和他來時般悄無聲息,離開前看了她一眼說了一句“我很快就回來”。

看着那扇緊緊關閉着的門發呆,直到機車的引擎聲遠去,消失不見,梁鳕這才回過神來,說了一句“不,不用。”

不用再回來了。

沒來得及等頭發幹透,梁鳕把自己的身體往床上一甩,閉上眼睛。

迷迷糊糊間她聽到細微的聲響,一吓,随手拿起一邊的棒球棒。

關于現在被握在手中的棒球棒,梁鳕對于它的出現感到莫名其妙,它某天靜靜呆在房間距離她手最近的所在,當時發現它時她心裏還想,以後要是遭遇小偷了她可以用它來打爆小偷的頭。

掀開門簾一角,看清楚那抹人影之後,大大松下了一口氣,棒球棒“當啷”一聲掉落在地上,門簾迅速被從外面拉開。

兩張臉隔着一簾門檻。

“我……我以為是小偷。”梁鳕有些尴尬,“溫禮安,你怎麽來了……我,我是說現在你不是應該在德州館上班嗎?”

九點四十五分,這個時候溫禮安應該在德州館打工。

“上個禮拜辭職了,”溫禮安淡淡說着,“我最近參與了修車廠的改裝車項目,有時候需要加夜班,在時間上有沖突。”

那句“真了不起”差點就脫口而出了。

在天使城,改裝車項目不僅賺錢多而且還能加強人際關系,把車子送到修理廠改裝地都是一些不愁吃不愁穿的人,只要你把他們的寶貝改得讓他們滿意了,他們一高興會順帶拉你一把,這一把有可能把你從沼澤地直接扯到天堂。

可現在不是誇人家“真了不起”的時候,而且,溫禮安也不是達也小朋友。

從梁鳕這個角度可以清楚看到那扇門,那扇門旁邊放着雙肩背包,和雙肩背包放在一起的還有幾捆書龍墓世界。

看着那幾捆書發呆了片刻,回過神來——

手往那扇門方向一指,梁鳕尖着嗓音:“那是什麽意思?溫禮安,你把那些帶到這裏來要做什麽?我說過,我自己可以!溫禮安,我要你清清楚楚記住,你不是君浣,我也不需要任何憐憫,馬上走,我不稀罕……”

“天氣太熱,你也知道哈德良區的房子沒有采取任何散熱材料,馬上就要開學,我沒有多少時間能坐在課堂上,我只能利用晚上時間學習,這種鬼天氣連電風扇也沒用,這幾天我的學習效率很差,我打算在這裏住幾天,三伏天很快會過去,那時候天氣會涼快些。”溫禮安在說這些話時,眼睛一直落在她臉上。

注視着她的那雙眼眸澄清如水。

垂下眼簾,轉過身,背對着溫禮安。

君浣一定不會知道,他那漂亮弟弟不僅聰明而且狡猾至極。

如果這個時候溫禮安搬出來“啊,我很同情你的遭遇,如果這段時間有個人陪你情況會好點,我很樂意充當那個人”類似這樣的道理,梁鳕想必二話不說就離開這裏。

天氣熱,學習效率差,想借住幾天,聽,多麽好的理由,這個理由很好保全住她的面子。

重新回到床上,耳邊傳來整理書籍的聲響,把被單往臉上一蒙,閉上眼睛。

睜開眼睛時天已經大亮。

餐桌上放着白米粥,還有綠得仿佛會滴出水來的青瓜切片。

梁鳕以為在經過昨天的事情之後她會食不知味,但并沒有,青瓜切片十分酥脆,配上火候剛剛好的白米粥,居然味道比平日裏頭還要好上一點。

把白米粥和青瓜切片吃得一幹二淨,梁鳕懶洋洋看了那張被壓在水杯下的紙條一眼,喝完水再去看那張紙條。

第一時間跳進眼簾的是藍色圓珠筆字體,字體整齊修長。

寫在紙上的內容看着更像是彼此交情還算不錯的室友所留:早餐我順便多做了一份、記得衛生工作、我知道你擔心工作的事情,別擔心,照常上班就可以了。

最後,紙條上寫着:

——梁鳕,一切并沒有什麽不一樣。

環顧四周,溫禮安的雙肩包安就挂在牆上,幾捆書籍已經被拆開,一字排開從大到小整齊挨着窗臺框,窗臺另外一邊放着綠色水植物,水植物的根基呈現出近乎透明狀,風水魚在水中游來游去。

日遮被卷起了三分之二,光從那三分之二的空間狂瀉而下。

周遭安靜得出奇。

梁鳕在窗前站了一會。

是啊,一切似乎沒什麽不一樣。

還有,溫禮安說了,他的預感很準。

夜幕降臨,梁鳕和往常一樣出現在拉斯維加斯館,這晚的拉斯維加斯館多了類似于“莉莉絲是俱樂部某高層的地下情人”這樣的傳言七海霸主。

領班對于她最近頻頻請假表現出了一點小情緒。

類似于一名hiv攜帶者在公共場合所需要忌諱的一個上午時間在梁鳕心裏已經滾瓜爛熟,她執行得還不錯。

九點半,梁鳕在拉斯維加斯館員工門口看到站在角落裏的溫禮安,深色衛衣帽子遮擋住了他大半張臉,在五光十色的霓虹燈光顯得安靜沉默,背後是被各種各樣帶有美利堅濃濃文化色彩塗鴉牆。

很多年後,梁鳕常常夢到這一個光景,安靜沉默的少年站在梳着大背頭的貓王身邊。

放緩腳步,揚手和同事們說再見,女孩子們叽叽喳喳從身邊走過,她被落在了最後一位。

悄悄回過頭,深色身影也在緩慢移動着,漸漸地,兩個人肩線并列,她站在高一點的地方,他站在低一點的地方,兩道長廊中間隔着七裏香。

七裏香一直延續到那片鐵絲網處,鐵絲網有一處被孩子們破壞的裂口,那個裂口看着更像一道門。

深色身影側過臉看了她一眼,往那道裂口處走去,頓了頓,她也閃進那道裂縫裏。

機車停的地方較為隐蔽,如果不是追尋那道深色身影她肯定不會注意到那輛機車,機車兩個把手一左一右放着兩個頭盔,左邊那個顏色亮一些。

溫禮安把亮一些顏色的頭盔往梁鳕面前一遞,遲疑片刻,伸手。

機車一啓動,那雙手十分自然地去環住他的腰,機車穿過熙熙攘攘的人潮,穿過藍色路牌時她的臉貼在頭盔處,而頭盔貼在他的背上。

機車停在香蕉樹下,上鎖,兩個頭盔回到它們原來的地方。

站在門前,梁鳕從包裏找出鑰匙,打開門,溫禮安緊跟着她進門,她回房間,他挂包。

“溫禮安,你……你能不能到外面去一會,就……就一會。”這是從溫禮安出現在拉斯維加斯館外至現在梁鳕和他說的第一句話。

溫禮安停下拉日遮的動作。

房間的一角是淺色塑料材料圈起來的方框,那是淋浴室,這樣的淋浴室在這一帶被廣泛應用,便宜又實用,唯一較為不好地是一旦到了晚上,方框的材料在燈光的襯托下會呈現類似于霧狀玻璃的效果,這樣一來導致于在洗澡的人的體型、乃至一舉一動都會落在處于同一個空間的人眼裏。

昨晚是特殊時刻,她也無暇顧忌到這些,這個現象梁鳕也是剛剛才反應過來。

在梁鳕第三次目光往那個方框時,溫禮安似乎才明白過來,看了那個方框一眼,放好日遮,拿着書離開房間。

關上門,梁鳕來到窗前,撩起日遮一角,拐彎處有路燈,路燈就裝在房子的牆上,溫禮安背靠着牆,正低頭翻書頁。

洗完澡,撩開日遮一角,打開窗戶,對着靠在路燈下的人:“溫禮安,我洗完澡了。”說完,急急忙忙回到房間。

和昨天晚上一樣,用被單把自己臉蒙得結結實實,閉上眼睛。

接下來的幾天裏,梁鳕和溫禮安一直持續着同在屋檐下互不幹擾相處模式刺客信仰。

隔着一道卷簾,她在房間裏,他睡在外面沙發上,每天早上溫禮安都會順便多做一份早餐。

梁鳕是拉斯維加斯館同一段時間下班走得晚的那位,站在員工門口大門處,她總是能找到站在不起眼角落裏的溫禮安,兩個人同時往着鐵絲網處走去。

機車經過海鮮大排檔時他會問她餓不餓?“不餓。”第三次他問這個問題時,處于好奇她說餓。

停下車,溫禮安走進海鮮大排檔,回來時手裏多了打包盒。

兩份玉米蝦仁面擺在桌面上,那是自那件糟糕的事情出現後梁鳕第一次和溫禮安一起吃飯。

他坐在她對面,餐桌還不到半米寬,遲疑片刻,梁鳕拿來了一本書,被打開的書像一道迷你屏風,擋在那兩份玉米蝦仁面中間。

剛拿起湯勺,迷你屏風就被拿走了,看也沒看對面的人手伸向書,迷你屏風再次攤開在桌面上,轉眼間它又不見了,再去拿,再攤開。

下一秒,兩支手一前一後蓋在書上,她的在底下他的在上面,她力氣不及他,一下子,豎起的書又倒下。

兩雙眼睛赤裸裸對上,先斂眉地是溫禮安。

他淡淡說着:“我讨厭書被沾到魚腥味。”

“溫……”最終,在他的注目下抿着嘴。

名字叫安娜的白人醫生遲遲沒有出現在梁鳕面前。

八月最後一天,和往常一樣下班,坐上溫禮安的機車,機車剛剛從鐵絲圍牆下穿過,梁鳕就看到中央廣場上用燭光鑄造而成的巨大心形。

及腰長發、長得像卡通娃娃的女孩站在心形中間,女孩臉朝拉斯維加斯館方向,手裏拿着麥克風。

透過麥克風,女孩叫着一個名字——溫禮安。

“溫禮安,我真的喜歡你。”“溫禮安,今晚我會一直在這裏等你。”“溫禮安,這是我給我們兩個人的一個機會,下個禮拜我要開學了。”

“溫禮安,如果你在天亮之前出現的話,我可以留在天使城不走,我可以為了你不要我的姓氏。”

女孩的聲音已經沙啞成一片,那是拉斯維加斯館的工作人員口中“和別的有錢人家千金不一樣”的黎寶珠。

“溫禮安,如果你在天亮之前出現的話,我可以留在天使城不走,我可以為了你不要我的姓氏。”轟轟烈烈。

想必,黎寶珠的行為把附近娛樂中心的老板們也感動了,他們紛紛關掉霓虹設備,随着五光十色的光線消失,夜空的星星一下子燦亮了起來。

星光下,那被燭光包圍着的女孩純真聖潔。

而天使城在這個瞬間也變得不像天使城。

黎寶珠都把平日裏只喜歡錢的老板們感動了,那麽那個被告白的人呢?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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