第74章 特蕾莎

最後一縷斜陽消失在樹梢上,剛剛還金燦燦的葉子眨眼間變得平淡無奇,梁鳕出神望着那片樹葉。

那從她肩窩裏滲透出的聲音顯得慌張而不安:“對不起,這些我都不知道。”

想起什麽,梁鳕問溫禮安為什麽要聯合榮椿騙我。

梁鳕想不通,那個讓榮椿跨越七個區時找的人是溫禮安最多也是讓她心裏不是滋味一番,但榮椿一看就是不屬于天使城的人,自然,心裏的那番不是滋味會随着榮椿的離開漸漸淡去。

“不是想騙你,只是無意于讓你知道而已。”

這是什麽話,不管是“不想騙你”“無意于讓你知道”到最後導致的結果只有一個:那就是三個人中她是被蒙在鼓裏的人。

“為什麽無意于讓我知道?”

“梁鳕……”那從她肩窩裏滲透出的聲音又幹又澀,“有時候,隐瞞并不是欺騙,梁鳕,每個人都有自己的缺陷和短板,你也可以把它理解成為想在自己在乎的人面前保持驕傲。”

“所以呢?”

“我可以和你保證,這世界上不會存在值得你去嫉妒的人。”

意思是不會說是吧?

低頭看着那環住自己的手:“溫禮安,我真的還有事,你放開我吧。”

“不放。”那聲音固執得就像是花崗岩。

于是她和他說溫禮安你覺得我是這麽小氣的人嗎?就因為你的機車後座坐着別的女孩,就因為你把別的女孩子帶到這裏我就生你氣,甚至于不理你?

環住她的手力氣稍微松懈了一點。

“溫禮安,我要喘不過氣來了,我還得去菜市場一次,如果你再不放開的話,菜市場就要關市了。”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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片刻,那雙手緩緩松開。

梁女士說過,輪騙人,天使城還沒幾個能比得上她的女兒,那一刻連梁鳕都以為自己不生氣了。

真的不生氣了嗎?

深深呼出一口氣,快步往着樹林外,溫禮安和她保持着同樣的腳步頻率。

小段路程過後,他居然想來拉她的手,而且他還和她說“我送你去。”

甩開他的手,心裏冷笑,用那載過別的女孩的機車嗎?

再走幾步,梁鳕聽到溫禮安小心翼翼問出不是不生氣了嗎?

怎麽可能不生氣,這片樹林她以後不會再來了!即使經過這裏她也會繞道。

溫禮安還想來拉她的手。

狠狠甩開。

低頭,往前,那一下她撞到一堵人牆上,擡頭,觸到溫禮安微微斂着的眉。

斂眉,就是有情緒了。

猜對了,住在哈德良區的小子有情緒了。

“不要不講理。”

誰不講理了?

溫禮安,最可惡的是,你沒有發現那和你同一屋檐下生活的女人成為了一名無業游民,每天為工作的事情疲于奔波。

也就瞬間功夫,天色就變成梁鳕從小到大所讨厭的花黑色。

一旦天空變成花黑色就代表着夜晚要來了,家門口将擺上那讓人讨厭的仙人掌,将有陌生男人撩開家裏的卷簾,她要和別的孩子一樣到街上去玩,要知道她的膚色并不受那些孩子的歡迎,她沒有金色的卷發,沒有天使般甜美的笑容。

最可怕的是,有時候會有喝得醉醺醺的男人摸她的臉蛋,問她今年幾歲了。

每當夜幕降臨時都是梁鳕最為脆弱的時候,如此刻——

眼淚又開始爬滿她的臉,沖着溫禮安吼:“是啊,我不講理,你去和講理的姑娘在一起,對了,榮椿是最好的人選,溫禮安我之前不是和你說了,如果我甩了你你就去找榮椿。”

溫禮安一動也不動,一張臉隐于暮色中,那張臉的表情是不是寫滿不耐煩?不耐煩到她的淚水已經激不起他的任何慌張。

哭得更兇,她哭着和他說:“溫禮安你不知道的事情多得是,你不知道我給你媽媽買了生日禮物,可出現在你媽媽生日會上的女孩不叫梁鳕叫榮椿,你不知道我像小偷一樣躲在你家的後院看到四個酒杯時心如刀割,你不知道你家的小查理說榮椿是救了他的姐姐時我心裏有多羨慕,那天,我也想救小查理來着,那一刻我也拼盡全力,只是我跑得沒有人家快。”

“溫禮安,你還不知道的是我已經被解雇了,而導致我被解雇的那個日本人在機場大肆說出輕薄我的語言,那時朝我伸出援手的人不是你,是別的男人!”

“那時,我多希望那個人不叫黎以倫,那個人叫溫禮安。”

沉默——

暮色剪出他和她的剪影,面對面,靜止不動。

那聲音又幹又澀:“梁鳕。”

一動也不動着。

“我不知道榮椿會出現在我家,我不知道媽媽讓我接的人是榮椿,今天是我媽媽的生日,當她說禮安你帶我們家的客人到附近走走時我拒絕不了,她……榮椿說過幾天就離開這裏了,她說想找一處安靜有湖畔适合拍照的地方,于是我就把她帶到這裏。”

“說完了嗎?”

“梁鳕。”他拉住她的手,“對不起。”

“說完了嗎?”

“有一些人會用比較特殊的方式去緬懷死去的人,比如關于那支叫做凱爾特人的球隊,費迪南德家的大兒子是波士頓凱爾特人的球迷,在費迪南德家大兒子離開這個世界之後,費迪南德家的二兒子繼承了自己哥哥的興趣,成為一名凱爾特人隊的球迷,那是他緬懷自己哥哥的方式,這方式包括那位大洋彼岸熟悉而陌生的人,不知道各自家庭住址不知道各自的姓名,不知道各自的性別,我用君浣的賬號登錄,以君浣的語氣和這位不知道姓名的人聊天,再之後我發現我和這個人同年同日出生,十八歲生日當天,我們通過網絡給彼此送上生日祝福,除此之外,再無其他。”

“這個人就像是那支凱爾特人球隊,是活着的人和死去的人之間的一種聯系。”

要掙脫他的手很容易,他也就輕輕拉着她的手而已。

“直到她出現時,我才知道那是一名女孩,而且這女孩不久前我還見過,你也知道的,我不喜歡湊熱鬧也不喜歡惹麻煩。”

“這個世界上的一些巧合聽起來總是匪夷所思,榮椿的媽媽叫做葉卡琳娜,葉卡琳娜是軍事雜志的撰稿人,而且還是俄羅斯國防部的高級顧問,唐尼通過葉卡琳娜的關系網找到榮椿的社交賬號,巧地是,我和這個社交賬號的主人有聯系,更巧的是,在這個關鍵的時間點,這個社交賬號的主人告知我她已經來到菲律賓,她提出見面。”

“和榮椿見面後的第二天,我們就聯系到了葉卡琳娜,葉卡琳娜成為我們和俄羅斯軍方的牽線人,這中間榮椿扮演了很關鍵的角色。”

真是奇怪的姑娘,媽媽明明是可以左右俄羅斯軍購的人卻穿着乞丐都不要的鞋子出現在她面前,大人物們的閨女都是這樣嗎?

“問我為什麽要瞞着你,你就把它理解為那個住哈德良區的小子也有想維持的驕傲,在他心裏這是一件比較不光彩的事情,總不能告訴你,他利用了一位女孩對他的好感促進這件事情。”

原來,溫禮安也知道榮椿對他有好感。

“梁鳕,我得承認,在黎以倫出現之後,我着急了,急于想讓你看到我的成就,急于向你證明,黎以倫可以給你的我同樣可以給你。”

不是答應了一直一直為他洗衣做飯嗎?

“溫禮安,我沒那麽膚淺。”她和他說。

“別生氣,這些和你無關,”他就把她扯到他懷裏,頻頻親吻着她的頭發,“這是我的個人意願,噘嘴魚那麽可愛,不僅可愛而且很漂亮,不僅漂亮而且身材又那麽好,當這樣可愛的女人有一天出現在我面前,說一直一直要為我洗衣做飯,那住哈德良區的小子已經恨不得把整個世界都買下了捧到她面前了。”

這會兒,溫禮安怎麽這麽會說話,可是……

“可是,溫禮安,”淚水又從眼角滲透出來,聲音很是慌張,“可是,溫禮安怎麽辦,我已經不相信你了。”

據說姻緣天注定,在溫禮安和榮椿之間發生那麽多巧合,而她見證了這一切巧合,這怎麽能不讓她慌張。

讓她慌張的還有不管是溫禮安無意間的“她”,還是刻意換成的“榮椿”,她都可以從這兩個稱謂中窺見了若有若無的情感。

搖着頭,嘴裏說着溫禮安,我已經不相信你了。

他的手掌把她的臉框固住,微微彎腰,讓彼此的眼睛能望見彼此的眼睛。

輕輕說着,好了好了,噘嘴魚你的話已經成功把我吓了一大跳,吓得我會把你說那些話記住很長一陣子,溫禮安的機車後座別的女孩想都不能想。

她自己也被自己吓到了啊。

在林間的聲音凄然無助“我真不是為了吓你的,溫禮安我也想那是因為自己賭氣而說出的話。”

他淺淺笑了起來,嘆息說着:“梁鳕,你撒謊的功力又加深了。”

要如何讓他明白,她沒在撒謊。

“我真的沒有在撒謊,真沒有。”

“剛剛你不是說你還有事情要做嗎?”

“溫禮安……”

“你現在很累,回去好好睡一覺就沒事了,等你醒來想要怎麽懲罰我都行,但類似于溫禮安我不相信你的鬼話就不要說了,這話聽起來一點意思也沒有。”

“不是,不是你說的那樣。”

“就是我說的那樣!”溫禮安加重語氣,信誓旦旦,“梁鳕我最清楚你了,你給我媽媽買了禮物,可出現在溫禮安家裏的居然是別的女孩,這下你被氣壞了,一旦你被氣壞了,你怎麽也得想出折磨溫禮安的法子。”

“不,不是,我現在已經不生氣了。”

“不,你現在是在生氣!!”

忽地,有聲音忽然響起,那聲音把她和他吓了一跳,面面相顧,順着那聲音,原來是手機響起。

機械般地去包裏找手機,找出手機,是琳達打來的。

剛想按下接聽鍵,手機就被搶走。

溫禮安搶她手機做什麽?

梁鳕呆呆看着溫禮安,他的手指飛快地在按着手機號鍵。

很快,手機接通。

林間十分安靜,電話彼端的男聲一清二楚,溫禮安稱那位為喬納森先生。

溫禮安一邊看着她一邊和電話彼端的人通話:“喬納森先生,我想把您之前給我的短期合同改成長期合同。”

什麽短期合同?什麽長期合同?溫禮安的話讓梁鳕一頭霧水,呆呆看着溫禮安。

溫禮安也在看她,通話還在繼續。

“我明白,我對自己的實力有信心,我會争取全勝戰績。”“好的,我明天中午去去一趟蘇比克灣,希望您能提前把合同準備好,我時間有限。”“您提到的規則我明白,在參加賽事期間賽車手的任何意外包括非正常死亡……”

這下,梁鳕知道溫禮安在和誰通話了。

撲了過去,一把搶過手機,手機那邊那個男人還在說話,說他馬上去準備合同……

找到挂斷鍵,手指剛剛壓在挂斷鍵上,手機再次被搶走。

溫禮安這是瘋了嗎?

那叫做唐尼的人說得對,天使城只有溫禮安,天使城沒有安吉拉。

撲過去,打他,踢他。

他任憑着她,等她累得再也沒有力氣動一下,他和她說:“梁鳕,你剛剛說的那些話是因為心裏生我的氣。”

剛剛說的那些話,類似于“溫禮安我不相信你”的這下話嗎?眼睛看着他,已經很明顯了。

君浣家的禮安這會兒變成狡猾且可惡且壞的禮安。

她還是拿他一點辦法也沒有。

于是,她問他,溫禮安是不是我說不是的話你又會給那位喬納森先生打電話。

答非所問,語氣誠懇得不得了:“別擔心,我有自信贏下十五場比賽,要是十五場比賽之後,你還不相信我,我可以再繼續十五場比賽,直到你相信我為止。”

這個混蛋,還真的把自己當成安吉拉。

“梁鳕,你覺得這個主意怎麽樣?”他問她。

咧開嘴笑,說溫禮安你說得對我剛剛是在生氣。

“所以,你并沒有不相信我。”

笑得淚水都出來了:“我只是在生你氣,沒有不相信你。”

他來拉她的手,這次她沒有再掙紮。

通往橡膠林小徑盡頭,溫禮安的機車安安靜靜停在那裏。

他問她腳一定很酸對吧。

點頭。

他背着她,背着她走在灌木叢的小徑上,一直走到星星都出來了,走在通往哈德良區的老橋,她問他溫禮安還記得我還回去的那件裙子嗎?

“嗯。”

“溫禮安榮椿就像是那件裙子,那人情債你要怎麽還?”她和他說。

“別擔心,一旦我們和美國人簽下合同,榮椿的媽媽将會第一時間拿到合同的種種細節跟進發表報道。”

“榮椿還救了小查理。”

“噘嘴魚,你要記住,她救的人是小查理不是我,這話你得去和小查理說。”

壞小子。

走過老橋,走過綠色屋頂房子門前,走過海鮮市場,把她放在她家門口。

“好好睡一覺。”他觸着她的頭發。

點頭。

“我明天再來看你。”

點頭。

“我走了。”

點頭。

溫禮安轉過身,梁鳕打開門。

門緩緩關上,透過那道小小的門縫,梁鳕目送着溫禮安離去的背影,等到他消失不見時淚水又一次模糊雙眼。

據說,失戀有以下征症狀:誰都不想見、整天對着牆壁發呆、白天睡覺晚上眼睛盯着天花板。

集合以上特點,梁鳕懷疑自己失戀了。

連續三天,梁鳕都把自己關在房間裏,梁姝問她,她和她撒嬌媽媽我生病了。

“我帶你去看醫生。”“媽媽不用只是頭疼,休息一下就好了。”

腳步聲遠去,她繼續呼呼大睡。

迷迷糊糊間,腳步聲來到床前。

皺眉“媽媽你不要吵我,我生病了。”

壓低嗓音“小鳕,溫禮安在我們家裏。”

眉頭皺得越緊。

“小鳕,那孩子長得太漂亮了,媽媽無法拒絕他,那孩子讓我問你氣消了沒有。”

氣消了沒有啊?想了想,搖頭。

腳步聲遠去。

然後,在這樣一個午後,忽然間也不知道誰狠狠在她屁股上拍一下,悠悠醒來,有熟悉的聲音于一牆之外。

那個聲音在很禮貌地叫着“阿姨。”

心裏想梁女士這下要樂壞了吧,那麽漂亮的男孩叫她阿姨,這個男孩還是天使城女人們心目中的安吉拉。

安吉拉這會兒都在說些什麽呢?

“阿姨,請您轉告她,我賣掉了我的機車,那個欺負她的人以後不會出現在她面前。”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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