第75章 特蕾莎
溫禮安的聲音從一牆之外傳來:“阿姨,請您轉告她,我已經把我的機車賣掉了,那個欺負她的人以後不會出現在她面前了。”
也不知道怎麽地,那一牆之外的聲音似乎近在眼前,用她所喜歡的氣息用她喜歡的語調,直把她聽得眼眶發刺。
臉深深埋在枕頭上,思緒重新陷入混沌之中,伴随着那聲“阿姨,再見”沉沉睡去。
依稀間,梁鳕聽到有人在她耳邊嘆息,嘆息聲伴随着喃喃自語聲“小鳕,也許那孩子和你爸爸不一樣。”
這一夜,梁鳕沒有眼睛直直看着天花板。
第四天,臨近黃昏,那場讓她睡了三天三夜的病在睜開眼睛的那一瞬間又莫名其妙的痊愈。
梁鳕撥開卷簾就看到正對着鏡子打扮的梁姝,問媽媽你要去哪裏。
深色中裙配淺色短袖襯衫,一張臉幹幹淨淨的,一副良家婦女打扮。
“我跟黎先生約好一起晚餐。”頭也不回。
這話讓梁鳕皺起眉頭,提高聲音“媽媽!”
“擔心我把你賣了?”
張了張嘴,就是一句話也說不出來,在梁姝轉過頭來時梁鳕拉下臉。
梁姝拿起包,換上灰色淺口鞋,往着門口走去,一只腳跨出門檻一只腳還停在門裏,沒有回頭,淡淡說了一句“別擔心,媽媽不會把你賣了。”
頓了頓,痛下決心的語氣:“還有,溫禮安……”
這個名字讓梁鳕從斜斜靠在牆上變成挺直脊梁。
“媽媽覺得溫禮安不錯,那孩子挺有禮貌的,而且還很漂亮,之前遠遠的就覺得漂亮,當出現在面前時覺得更漂亮。”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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她還能期望從一位熱愛漂亮男人的女人口中聽到建議性的格言?挺直的脊梁松懈了下來,背靠回牆上。
沖着梁姝的背影冷笑,被君浣家漂亮的禮安叫幾聲“阿姨”就心軟了,不去顧忌自家女兒都為那個混蛋流了多少的眼淚。
這事情大約也就只可能發生在梁女士身上了。
心裏不是沒有埋怨,如果梁姝能從費迪南德身上學到百分之十的為人處世就好了。
關上門,由梁姝聯想到費迪南德,再由費迪南德聯想到溫禮安。
費迪南德家的二兒子今天好像一整天都沒有出現,不出現最好。
敲門聲響起,心突了一下。
“媽媽?”試探性地問了一句。
門外靜悄悄的。
門外的人這會兒可以排除是忘拿東西折回來的梁姝了,梁鳕大約知道門外的人是誰了,慢條斯理去拿水杯。
水杯放在桌上,門外又響起敲門聲,住哈德良區的小子連敲門聲也像他平日時吃飯的模樣,一板一眼。
慢條斯理地把水倒進杯子裏,一邊喝着水一邊等待第三次敲門聲響起。
第三次敲門聲響起,拿着杯子慢吞吞往着門口,撥了撥頭發,打開門。
“吱啞”一聲。
門緩緩展開,第一時間梁鳕沒有目觸到半舊的耐克鞋,而是一雙黑色的女式皮鞋。
擡起頭,握着杯子的手抖了抖,穿黑色女式皮鞋的主人眼神淡淡。
看看,她都把誰召喚到自家門前了,說費迪南德費迪南德就到。
呼出一口氣,讓出身位。
梁鳕又倒了一杯水,水放在費迪南德面前。
這會兒她的狀況應該可以算上剛生完病,剛生完病的人自然沒什麽精神氣,她也懶得裝模作樣以表尊重了。
就是拿出十足的誠意,眼前的人也不會領情。
“類似于我的禮安才十八歲,我不想為難他這樣的開場白就免了吧。”頓了頓,“有什麽事情您直接說。”
費迪南德看了她一眼,笑了笑:“臉色不大好,小查理告訴我,在我生日那天你去過我家。”
梁鳕靠回在牆。
“那你應該知道我們家那天來了客人。”
梁鳕一動也不動。
這會兒,費迪南德倒是一副閑情逸致的樣子,喝了一口水環顧四周,問她對特蕾莎公主最近的行為有什麽看法。
女士,對于那位特蕾莎公主我絲毫不感興趣,快點把水喝完,然後離開我家,梁鳕在心裏碎碎念着。
心裏碎碎念,表面假裝在很認真聽着費迪南德講關于瑞典現任國王卡爾十六世和他好友之間的事情。
卡爾十六世和該好友因為年紀相差十歲,故而被稱之為忘年交,這兩人同為斯哥德爾摩大學學生,瑞典國王在自己的回憶錄宣稱,就是這位好友陪伴着他度過父親空難時期的艱難歲月。
卡爾十六世登基後,這位好友每年冬天都會來到瑞典陪他狩獵,十七年前冬天,國王擺脫了他的衛隊和這位好友越境來到挪威。
在納維亞山脈,為了引開那只企圖攻擊國王的黑熊,這位好友失足跌下山崖,到最後連屍體也找不到。
國王對于好友的死耿耿于懷,在好友死去第二年,他把好友剛學會走路的獨生女帶到皇宮。
第三年,國王對外宣布,繼維多利亞公主、飛利浦王子、馬德林公主之後,皇室家庭成員中多了一位特殊的特蕾莎公主。
特蕾莎,希臘語意義為收獲。
同年,國王宣布,特蕾莎公主将會和他的子女一樣在成年後封為公爵,并終生享有瑞典皇室應有的榮耀,這榮耀包括特蕾莎公主其子女。
今年,特蕾莎公主滿十八周歲。
不知不覺中,梁鳕從之前斜斜靠在牆上變成挺直脊梁站立着,不知不覺中手心已經聚滿汗水。
隐隐約約地,某些事情呼之欲出,直勾勾看着那正在蠕動的嘴唇,精神來到高度集中狀态。
蠕動的嘴唇正在說着,“特蕾莎公主還有另外一個名字。”
從費迪南德口中吐出的和梁鳕在心裏默念出的,無論從說話節奏還是停頓都達到了驚人的默契。
不約而同:她、叫、榮、椿。
背部像那彈回去的皮球,有氣無力往着牆。
蠕動的嘴唇還在繼續着,以一種極具亢奮的語氣:“榮椿的父親叫做榮沾,在他三十二歲那年死于維納亞山脈,榮椿的媽媽叫葉卡琳娜,軍事雜志著名專欄作家,身兼俄羅斯國防部高級顧問,每年都會受邀請出席聯合國大會。”
溫禮安,你一定想不到,你口中匪夷所思的事情還有後續報道吧,苦苦地笑着。
榮椿那位光是叫做葉卡琳娜的媽媽已經把她吓得在家裏躲了三天三夜,好不容易打起精神來,榮椿現在又莫名其妙地變成了特蕾莎公主。
特蕾莎公主?特蕾莎公主愛上了住哈德良區的窮小子,這聽起來就像是現實版的羅馬假日。
靠在牆上,看着費迪南德。
終于,費迪南德停止了說話,回看着她。
真累人。
費迪南德來到她面前,從包裏找啊找啊,終于讓她找出一張照片來,把照片往她手上塞,嘴裏說着,這是我托人好不容易拿到的。
即使各路媒體絞盡腦汁也無法拿到那位特蕾莎公主的照片,那些人無法辦到的事情這住在天使城再普通不過的女人卻辦到了。
看來梁姝的話不是在吹牛。
安德烈斯.喬,這位安德烈斯.喬還極有可能成為秘魯的第二位亞裔總統的孩子。
未來總統的孩子和特蕾莎公主?
忽然間,這個世界以一種前所未有的嶄新面貌展開,變得匪夷所思了起來。
而此時梁鳕的腦子裏,是一排排髒亂不堪的海鮮館,那彎着腰正在拼命擦碗的人額頭上布滿汗水,終于,大水盆裏的碗碟刷完,想去擦拭額頭上的汗水,大水盆裏又新添大堆碗碟,那個姿勢一維持就是好幾個小時。
最可笑的是,特蕾莎公主和海鮮館小時工借了一百四十菲律賓比索,至今,還欠呢。
荒唐如斯。
把照片往梁鳕手上塞,費迪南德說:“這張照片會證明我剛剛說的話。”
可此時梁鳕懶得手都不想提起。
照片輕飄飄掉落在地上。
費迪南德以一種很平和的語氣說:“我不會和你說類似于請你為了禮安的前途放手這樣的話。”
“嗯哼。”懶懶應答着,表示自己聽到了。
“梁鳕。”定定地看着她,“現在,站在你面前的是君浣的媽媽,我以君浣媽媽的身份,告知君浣曾經喜歡的女孩,如果再這樣繼續下去,總有一天你會發現,你和哥哥也許合适,但你不适合弟弟。”
這話聽着很像好心腸女人的苦口婆心。
“麻煩你出去時記得關門。”懶懶說着。
“梁鳕。”
艹!媽媽也那樣,兒子也那樣,她的名字這是招惹誰了。
“你是那類懂得如何保護自己的聰明人,我相信你會做出正确的選擇。”
所以,這位女士認為單憑一張照片,單憑擡出“特蕾莎”公主就會讓她敲響退堂鼓?
于是她和她說您猜錯了,我不會離開溫禮安的。
費迪南德好脾氣地和她道別。
那扇門重新關上,倒給客人喝的水還在冒着熱氣,那張照片孤零零躺在地板上,彎腰撿起。
那是一張聖誕合照。
巨大聖誕樹下,衣着講究的男人女人老人孩子被分成兩排,照片上正中央位置穿着燕尾服的中年男人膝蓋上坐着鵝蛋臉型、黑發黑瞳的小姑娘。
這位鵝蛋形臉蛋的小姑娘在日後長成了鵝蛋形臉蛋的大姑娘,十八歲這年為了一名在網上認識的男孩穿越了七個區時。
照片上,鵝蛋臉型的小姑娘一手被穿燕尾服的男人握住,另外一只手被頭戴皇冠的美麗女人握住,由此可見那對夫婦對于這名特殊的家庭成員是十分珍愛的。
那小姑娘的長相也讨人喜歡。
小姑娘似乎對鏡頭不感興趣,在別人看鏡頭時臉側向左邊,左邊站着金發少女,金發少女回以小姑娘親昵的笑容。
金發女孩是國王的長女維多利亞公主,瑞典未來王儲。
坊間流傳因比特蕾莎公主年長十幾歲,這位未來王儲從來不吝啬于對家庭最小成員的偏愛“特蕾莎是我的孩子,我不允許任何人欺負她。”
特蕾莎公主将和所有皇室成員一樣,在成年後封為公爵,并終生享有瑞典皇室應有的榮耀,包括特蕾莎公主其子女。
這怎麽聽都十分熟悉的樣子。
靠在牆上,梁鳕想啊想啊,終于讓她想起來。
幾個月前,拉斯維加斯館,在幽暗的洗手間走道,她曾經和塔娅胡說八道過這樣一段話:“在這位瑞典公主身上最最重要的,也是最可怕的一樣表标簽是:世襲,知道那意味着什麽嗎?意味着溫禮安和這位瑞典公主以後生下的孩子将被冠以皇室身份,這個星球有近七十億人口,從天使城的孩子到皇室世襲身份,這樣的機率應該也許就只有七十億分之一,塔娅你說,這世界上還有誰能抗拒這樣的七十億份之一?”
言猶在耳。
捂着嘴,梁鳕哈哈大笑起來,多荒唐,她随口扯的謊居然變成現實了,這是上帝看不慣她的滿口謊言,然後想出這個法子教訓她嗎?
這個教訓有點大,大到她都要喘不過氣來了,她得找個地方透透氣。
打開門,一路走着,也不知道往哪個方向,也不知道在路上遇到些什麽人。
站在天使城最熱鬧的街頭,耳朵依稀聽到幾天前拉斯維加斯館又發生流血事件了,在武裝軍人對拉斯維加斯館例行抽查時停電了,有人想趁着停電期間溜走,其中一名武裝軍人沖着企圖溜走的人頭部上開了一槍,那一槍直接把那位打成植物人。
這位變成植物人的倒黴蛋是最近頻頻光顧拉斯維加斯館的日本客人,這并不是受天使城女人們歡迎的人,天使城的女人們給予這位統一評價是“那是一個變态狂。”
大街上,對于這位日本客人的遭遇沒人表達同情,其中有若幹名繪聲繪色“據說當時有在黑暗中推了日本人一把,把那個日本人推到槍口上去了。”
這話讓梁鳕停下腳步,撫頭,天使城的人總是神神叨叨的,把各種事情陰謀化,是的,是那樣的,這會兒梁鳕打算不再去搭理那些。
沿着街道盡頭,繼續走,等到她的腳再也擡不起來時,她發現自己站在度假區門口。
此時,天色已經暗沉。
她到這裏來做什麽呢?
梁鳕又想了好一會兒才想起,她應該是來找梁女士的,她也不知道想找梁女士做什麽。
趴在她懷裏哭?責怪她為什麽不會撰寫軍事報道?為什麽不是某個國家國防部的高級顧問。
不會寫軍事報道,不是某個國家國防部的高級顧問,也總得找個靠譜的男人吧,這個男人最好是某個國家國王的好朋友。
站在那裏,一邊想一邊笑一邊流眼淚。
微微泛着光的天際處,成群結隊的飛鳥拍打着翅膀,若幹往着她所站方位,有那麽幾只一直在她頭頂上盤旋着。
這可不行,要是這些家夥朝着她頭上投擲排洩物怎麽辦,她現在還不夠倒黴嗎?
揮手,做出驅趕的動作。
然而,她的驅趕動作為她招惹來了更多的鳥兒。
幾只變成了十幾只,它們在她頭上盤旋轉圈着,夜色中依稀可以窺見這些生物的嘲諷目光:到最後你終将和你媽媽一樣一無所有,終将老死于天使城。
小畜生們,你們懂什麽?!我不是還有溫禮安嗎?
手朝着天空揮舞,大聲喊叫:快給我滾——滾——
在尾音中,一片黑色的羽毛從天際深處緩緩往下,往着她眼前。
站在天際底下,風卷起了她長長的頭發,長長的頭發覆蓋到她臉龐上,世界黑壓壓一片。
一時之間,如有楚歌四面。
黑色羽毛掉落在地上,一雙淺色皮鞋踩在羽毛上,槍聲響起,那在她頭頂上盤旋的飛鳥迅速逃串。
世界頓時靜寂如死。
那只手朝着她:“想不想喝一杯熱牛奶?”
依稀,她聞到濃濃的熱牛奶味,放着熱牛奶味的托盤還放着烤曲曲餅幹味,拿是她所喜歡故意烤焦的味道。
潤了潤唇瓣,點頭。
那只手往着她更近一點。
想了想,把自己的手交到那只手上。