第78章 樓梯上的靈光
仿佛也就是午後犯困打了一個盹的時間,從克拉克機場起飛的飛機就降落在馬尼拉機場跑道上。
在黎以倫手朝着她伸過來時,梁鳕沒有避開,任由着黎以倫拉着她的手往出口處走去。
“現在還頭暈嗎?”黎以倫問她。
飛機起飛時黎以倫似乎在和她說話,大致上是講他在馬尼拉還有一些事情要處理,他們會在馬尼拉停留一天半。
那會兒她沒心思去聽黎以倫說任何話,然後她就撒了一個謊,暈機理所當然地就需要休息,黎以倫要來了水。
喝完水,梁鳕又聽黎以倫問她臉怎麽了,說了一句“皮膚過敏”梁鳕閉上眼睛,皮膚過敏的臉頰所帶來的疼痛感從克拉克機場一直延續到馬尼拉。
朝黎以倫笑了笑,現在好多了,那握着她的手力道稍微緊了些。
前來接機的中年男人名字叫做丹尼,黎以倫的公司在馬尼拉設有辦事處,丹尼是辦事處負責人之一。
車子行駛在馬尼拉街頭,現在他們正往着酒店路上,從下飛機到上車,到坐在車上黎以倫一直握着梁鳕的手。
這還是梁鳕第一次來到馬尼拉。
沿途街道商店并沒有天使城去過馬尼拉的人口中說的那樣五光十色,老舊的商店有氣無力的霓虹設備,也不過是人比天使城多一點,車比天使城多一點,街道比天使城的街道寬一點。
從機場前往市區小段路程之後,道路就變得擁擠不堪,一路走走停停到了酒店已經是午夜時間。
酒店距離機場并不遠,可以容納四輛車并行的街道兩邊酒店林立,一間挨着一間,這是馬尼拉的酒店聚集區。
低着頭,一路跟随着黎以倫,走過大廳進了電梯,在服務生的帶領下停在一個房間面前,乍聽她和黎以倫将住同一房間,猛地擡頭,第一時間觸到黎以倫的目光。
顯然,在那擡頭間什麽已經明明白白寫在臉上了,錯愕、慌張、抗拒。
打開門。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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梁鳕背貼在門板上,黎以倫站在距離她差不多十步左右處,表情略顯尴尬,說別擔心,你睡床我睡沙發。
心裏松下一口氣,慢吞吞往着黎以倫,停在他身邊,垂下頭,聽他在她耳邊如是說“我可以等,等到你心甘情願為止。”
心裏苦笑,會有那樣的時刻嗎?
一夜無夢。
梁鳕睜開眼睛時天已經大亮,層層疊疊的光透過淺色窗簾,挨着窗的沙發上已經空無一人。
昨晚黎以倫說了,他今天有事情要忙完,等忙完事情他會陪她吃晚餐,吃完晚餐趕到機場剛剛好。
飛蘇黎世的航班今晚十點起飛。
躺在床上,看着天花板發呆。
對着天花板發呆并不是什麽好的事情,以各種借口為由賴床一不小心就變成了壞習慣。
印在浴室鏡子裏的一張臉左邊臉頰還微微腫起,溫禮安那一巴掌力道可真不小,以後想必永遠也沒有從給她一個巴掌的人那裏讨回委屈了。
臉埋進水裏。
梳理完,梁鳕來到窗前。
拉開窗簾,目觸到地是一排排便捷旅店,裝修落後的便捷旅店隐藏在酒店後面,每個旅店房間的窗簾都拉得厚厚實實,想必那窗簾後面是一對對宿醉後的男女,也許他們連彼此名字都不知道。
房間電話鈴聲響起。
黎以倫來的電話,電話裏黎以倫交代了她需要注意的一些事情,比如一個人不要出門,他說他手頭上的工作已經處理完一半。
“晚上丹尼會接你,我們一起晚餐。”
“好的。”低聲應答着。
電話挂斷,敲門聲就響起,門口站着兩名送餐的酒店服務生,此時已是中午時間。
午餐過後,梁鳕打開電視機,電視機正在播報數千名菲律賓民衆在馬尼拉市政廳抗議大家族幹政現象活動。
這樣的事情每隔一段時間在這個國家就會發生,其中就數年末規模最大。
菲律賓一些大家族通過賄賂官員壟斷各行各業,再通過賄賂讓部分議員聽命于自己形成利益集團。
活動在市政廳派出談判代表時發生騷亂,有民衆拿着鞋子朝這那名代表官員頭上扔,導致現場亂做一團。
揉了揉眉骨,梁鳕關掉電視。
丹尼比預定時間還早出現半個鐘頭,只是他沒有把梁鳕帶到餐廳,而是把梁鳕帶到了黎以倫的辦公室。
打開辦公室門,梁鳕就看到午間出現在電視上,安撫示威民衆的那位市政廳官員,這名官員後面跟着四五個人,這四五個人懷裏抱着大疊文件。
低頭站在一邊,等着那些人離開梁鳕走進辦公室裏,背後那扇門從外面被關上。
辦公室略顯淩亂,辦公桌上就只剩下鍵盤,顯然更早之前已經有人搬走了電腦,搬走電腦的人無意間把筆筒弄倒,幾支筆掉落在地板上。
存放檔案的資料櫃有被撬開的痕跡。
聯想到午間民衆抗議主題,再聯想到不久前黎以倫和洛佩斯家族的人走得很近,這個家族長期陷于洗錢風波傳聞,梁鳕心裏極為不安。
一旦民衆抗議活動鬧大,政府就會拿若幹家族開刀以此平息事态發展。
站在窗前的人似乎沒把發生的一切放在眼裏,朝着她笑了笑。
梁鳕走到黎以倫跟前“黎……”
眼前的男人不喜歡她叫他黎先生,抿嘴,低下頭。
他觸了觸她的頭發:“別擔心,我們的律師團已經在來馬尼拉路上,我保證這件事情很快就會結束。”
點頭。
“不過,”黎以倫語氣無奈,“我們去瑞士的行程得推遲幾天。”
點頭。
“丹尼會帶你回酒店,這幾天就呆在酒店裏,如果有什麽需要可以打電話給丹尼。”
點頭。
嘆氣:“你就只會點頭嗎?”
想了想,梁鳕擡起頭,說了一句“我在酒店等你。”
這話似乎讓黎以倫很滿意,那落在她頭發處的手來到她臉頰上,指尖順着她的眉形往下,在鼻尖處逗留片刻最終落在她唇瓣上。
此時,敲門聲響起,黎以倫手垂落,肩膀擦着梁鳕的肩線。
在黎以倫和她擦肩而過時梁鳕轉過頭去,目送着黎以倫往那扇門。
黎以倫停在門口處,梁鳕目光停在黎以倫的後腦勺上,等着那扇門打開,只是那扇門遲遲沒有打開。
等到梁鳕回過神來時,她的身體已經被動地貼上了另外一具身體,被動地去承受那忽如其來的吻。
吻來勢洶洶。
再回過神來時,梁鳕下意識間做出了推開的動作,連續幾下之後黎以倫這才放開了她。
捏了捏梁鳕的下巴,說了一句“等我”黎以倫頭也不回。
黎以倫被那些人帶走了,以卷入洛佩斯家族洗錢案的罪名被帶走,這是梁鳕從丹尼那裏聽到的。
“那些人不敢得罪外國企業,不出三天他們就會把黎先生送回來。”丹尼說這話時語氣輕松。
梁鳕回到原來的酒店房間,從離開到回來也只不過過去一個半小時時間。
丹尼給她的建議是,洗個澡好好睡一覺,接下來的時間裏就呆在房間看電視看雜志,哪裏也不去等着黎以倫回來。
洗完澡,換上寬松衣服,剛剛打開電視,敲門聲就響起,門外站着中午送餐的其中一名服務生。
早就過了晚餐時間,梁鳕沒有讓那名服務生進門。
站在門外的服務生表情略顯局促,在梁鳕數聲詢問之下似乎下了很大決心,說:“有人找你。”
梁鳕在馬尼拉沒熟人。
見梁鳕沒有任何反應,服務生又補充了一句“那是長得特別漂亮的男孩,你願不願意和我去見他?”這位服務生說這話時臉頰紅紅的。
斂眉,她在馬尼拉一個人也不認識,長大特別漂亮的男孩找她一聽就是騙局,大約想擄走她向黎以倫索要錢吧,馬尼拉的酒店服務生串通綁匪綁架房客的事情屢屢發生。
于是梁鳕對那名服務生說,如果你不想丢掉工作的話,就不要做出多此一舉的事情。
說完,梁鳕關上門,背靠在門板上,閉上眼睛。
“噘嘴魚,還在生我的氣嗎?”吻密密麻麻的“要怎麽才不生氣,嗯?”唇停留在她的唇角呵着,可手并沒有停下,下意識間弓起腰讓他的手掌如數握住,手掌輕輕拈動着“嗯,回來吧,回到我身邊來,我知道你打從心裏不樂意讓別的男人吻你的嘴唇,不樂意讓別的男人牽你的手,以及……你原意讓別的男人這麽對你嗎?嗯?”咬着嘴唇,“梁鳕”心抖了一下。
“梁鳕”心又抖了一下。
“梁鳕,梁鳕,梁鳕,”如要滲透進靈魂的聲線,一顆心砰砰亂跳着,身體每一個毛孔伴随着他的手移動身體幾乎要癱軟在地上,眼看……一只手捂住嘴,另外一只手往前,企圖推開那緊緊貼着自己身上的那具軀體。
手往前一伸,手掌觸到的是空氣,沒有那個人,有的是不請自來的淚水,淚水從眼角滲透出,再從指縫滲透出。
在淚水的沖擊下梁鳕打開房間門,那正在走廊上的服務生停下腳步。
跟在那位服務生身後從酒店後門離開,再沿着圍牆處的綠色植物,服務生打開了圍牆門,說他就在外面等你。
到底這是不是騙局?這會不會是騙局呢?
臉上的淚水已經被夜風蒸發得幹幹淨淨,倒是那臉頰莫名其妙像着火在燃燒着。
圍牆門銜接着幽暗的走道,可以容納兩個人并行的走道在兩邊酒店夾擊下宛如一線天,一線天的另外一頭是計時旅店,另外一頭……
另外一頭站着一抹修長身影。
一抹身影伴随着一點腥紅。
那點腥紅在夜色中尤為刺眼,風裏夾帶着淡淡尼古丁味。
這人要幹什麽呢,要向她表達一個男人失戀時的狀态嗎?不不,那只是十八歲的男孩,和男人扯不上邊。
要是早知道他會出現在這裏,她就不來了。
來了之後想必又要絞盡腦汁說一大堆打發人的話。
一步步往着那抹身影走去,心裏在想着到底這次的開場白是“溫禮安,你可真讓人頭疼。”還是嘆着氣“溫禮安,你可真難打發。”
停在他面前,不是“溫禮安,你可真讓人頭疼,”也不是“溫禮安,你可真難打發。”濃濃煙霧迎面而來,只把她嗆得咳嗽連連。
伸手從他手裏奪過煙。
看也沒看,那點腥紅往着牆上一按,頓腳“溫禮安,你是要氣死我嗎!”
等明白過來之後,一系列的動作已經在她是手上幹脆利索完成了,而她的那句“溫禮安你是要氣死我嗎?”餘音還在。
之所以出現在這裏,她只是好奇溫禮安那張漂亮臉蛋迷住了天使城的女人們,也會不會迷也住馬尼拉的女人。
答案已經出來了,年輕的服務生也被天使城的安吉拉誘惑了。
不讓自己有任何開口說話的機會,轉過身。
“噘嘴魚,幸好你做了。”
往前的腳步在放慢,那往着她的腳步聲則在加快。
“在你離開後,我回到拉斯維加斯館,我可不能讓拉斯維加斯館頂樓的女人們感到失望,畢竟門票不便宜。”
“離開拉斯維加斯館,九點半,我在街上碰到買煙的孩子,那個孩子和我說煙草有助于消除煩惱,我告訴那孩子,喜歡珠寶漂亮衣服的姑娘沒什麽值得我煩惱,可我還是把所有的錢都給了個那孩子。”
“我用兜裏所有的錢換到了四十三支煙,我把那些煙帶回家,梁鳕那女人不是不喜歡我抽煙嗎?梁鳕那女人讨厭我做的事情我都要一一嘗試,第一根煙還是讓我有些不習慣,但點上第三根煙時,我感覺自己已經像煙鬼。”
“你離開我的第一個晚上,我做了梁鳕那女人讨厭我做的事情,抽了一個晚上的煙,當我點上第二十二根煙時門被打開了,我承認那時我吓壞了,是不是梁鳕那女人回來了?要是被梁鳕那女人逮到我抽了一個晚上的煙,也許會眼淚汪汪的,那可是動不動就愛哭鼻子的女人,我得趕緊把煙藏起來,假裝我沒在抽煙。”
“但進來的人并不是梁鳕那女人,猜是誰進來了?”背後的聲音自問自答着,“是費迪南德女士,我那親愛的媽媽。”
“當時的情景把她老人家吓壞了,哦不,一定是我的眼睛欺騙了我,那可是我的禮安,我的禮安頭發亂得就像鳥巢,身上穿的衣服皺得像那鹹菜幹,最最難以置信地是,我那禮安居然幹起了痞子們才幹的事情,兜裏都藏着煙,我的禮安抽了一個晚上的煙,我的禮安連課本也沒打開。”
“在确信她的眼睛沒有欺騙她時,費迪南德女士一臉傷心欲絕,她紅着眼眶把我痛罵一頓,她罵的那些話合情合理到我都無法反駁她了,不不,媽媽您想錯了,梁鳕對于珠寶漂亮的衣服不屑一顧,不不,媽媽,您也說錯了,梁鳕那女人一門心思只想着給我洗衣做飯。”
“正因為無法反駁,我只能和我媽媽保證,這樣低級的錯誤我以後不會再犯,是的媽媽,像梁鳕那樣的女人不值得我幹蠢事,我一再和她保證會把煙丢進抽水馬桶裏,我一再和她保證,明天她所熟悉、一直讓她驕傲的禮安就會回來。”
“媽媽離開後,我點燃了第二十三根煙,心裏想着,那扇門也許會第二次被推開,第四十二根煙點上,那扇門還是沒有被打開,我和自己說,這是梁鳕那女人的不幸,她沒有機會回到溫禮安身邊了。”
“第四十二根煙抽完,我把那條風水魚放回河裏,噘嘴魚,在這裏我得和你坦白一件事情,那風水魚是我自己掏錢買的,修車廠有一位老兄,老是和我炫耀他用一條風水魚就泡到他心愛的姑娘。”
“在我把那風水魚放在河裏去時,神奇的事情發生了,一直只會吃一直都長不大的小家夥忽然開口說話了。”又是自問自答,“梁鳕,你知道那小家夥和我說什麽嗎?它說,不是還有最後一根煙嗎?我說沒有,它說最後一根煙就放在你兜裏呢。”
“我一看兜裏真有一根煙,它又和我說,你抽煙的事情她又沒看到,沒看到就不算。”
“然後,帶着最後那根煙,我追到馬尼拉,我想知道一件事情,當她看到我抽煙時,是會無動于衷還是會一把搶下煙。”
“如果是前者的話,不管用多長的時間,不管過程多麽艱難,我都會把梁鳕那女人忘得幹幹淨淨,但如果是後者的話,會搶下我手裏煙的姑娘我有什麽理由放棄呢,所以——”
背後那道聲線溫溫笑開。
“幸虧你做了,噘嘴魚,現在我給你一個機會,一個回到溫禮安身邊的機會。”
真可笑。
那四十三根煙以及會說話的風水魚是梁鳕聽過最無聊至極的言論,和她聽信了陌生人的話出現在這裏一樣無聊。
更可笑的是——
那番話讓她的腳步正在放慢,慢得螞蟻像烏龜。
“梁鳕。”
冷不防地,心又抖了一下。
“梁鳕,我想你了。”
緊咬嘴唇,想用疼痛阻止腳步繼續慢下來。
“魚并沒有和我說過那些話,來到馬尼拉是因為我想你了,梁鳕你種在我們家窗臺上的太陽花發芽了。”
“梁鳕,和我回家吧,等春天來到時太陽花就會盛開。”
從嘴角處傳來的疼痛感并沒有阻止逐漸慢下來的腳步,倒是那疼痛把眼淚都招惹來了,梁鳕心裏很懷疑,那疼痛感更多來自心靈。
媽媽,溫禮安那混蛋在我的心裏插下一把匕首。
不,要走到這一步并不容易,梁鳕,快去捂住耳朵,不要去傾聽,不去傾聽就不會被蠱惑到。
緩緩的舉起手來——
“梁鳕是小氣鬼。”
說得沒錯。
只是!溫禮安這個混蛋現在是在找死嗎?要知道她也有壞脾氣,誰說她小氣鬼她都無所謂,溫禮安就不許說她是小氣鬼。
梁鳕梁鳕,現在不是你去想這些事情的時候,現在你快去捂住耳朵。
緩緩舉起的手掌展開——
“還記得嗎?在樹林那邊,你不僅說過等有一天你甩了我就去找榮椿,你還說過,只要我說你小氣鬼了,只要我說了你是小氣鬼你就不會甩我、不會離開我。”
“梁鳕,是小氣鬼。”
緩緩舉起的手垂落,淚水傾盆。
梁鳕都不知道,那麽多的眼淚到底是從何而來。
“梁鳕,我想你了。”“梁鳕是小氣鬼。”這是特屬于安青蔥歲月才有的情話,很美好,以後應該不會有了 這些話也把鳕的心困住。