第5章
兩年前,鄭國燕太後薨逝。陳嬿姝陪着鄭檀回鄭國奔喪。母女倆一直呆到燕太後的下葬之後,才返回陳國。路過九雲山時,鄭檀又帶着陳嬿姝在祈雲觀小住了幾日,與塵玉散人敘舊。
鄭檀與塵玉散人自小相識,多年未見,難得幾日相聚,自然有許多話要說。陳嬿姝不想打擾她們,自己又無事,便帶着碧绫在山中閑逛。
那個人,就在陳嬿姝與碧绫在離祈雲觀不遠的山林中發現的。說起來,先看見那人的,是碧绫。
那天清早,陳嬿姝與碧绫去山中采野蕈。碧绫走進林中,看見遠處有一團黑物。她有些好奇,走近一看,發現躺在地上是個黑衣人。見那人面色蒼白,躺在地上一動不動,她走近,那人也無反應,她以為是死屍,吓得尖叫一聲,跑過來拉着陳嬿姝便往回跑:“女君,快跑,那邊林子裏死了人。”
鄭檀與陳嬿姝出門上路的時候,并沒有以陳國王後與公主的身份示于外人,因此,碧绫這一路便稱陳嬿姝為女君。
陳嬿姝聽到碧绫說那邊死了人,也吓了一跳:“什麽?那邊死了人?那我們趕緊回觀叫人過來!”說罷,她正準備與碧绫一起離開。這個時候,她卻聽到那“死屍”發出呼救之聲:“姑娘,救我……”
陳嬿姝一聽,忙收了腳,說道:“碧绫,別怕,那人還沒死。走,我們過去看看!”
碧绫仍是驚魂未定,她往回望了一眼,說道:“女君,我們別去了,還是回觀中叫人來看看吧。”
“姑娘……”那個聲音又叫道。
陳嬿姝猶豫了片刻,說道:“我們還是先去看一眼他怎麽樣再說吧。”說完,她轉過身,徑直往那人走了過去。
碧绫無奈,只好跟了上來。
躺在那裏的,是個十六七歲的少年。只見他穿着一件黑色的夜行衣,清俊的臉上,面色蒼白。讓陳嬿姝心驚的是,他的肩膀上,還插着半支斷箭。
陳嬿姝趕緊俯下.身來,對着少年問道:“公子,公子,你怎樣了?” 邊說話,邊伸出手,輕輕搖了搖他,
少年半阖着的眼睛緩緩睜了開來,目光竟然極其清亮。他定定地看了陳嬿姝一眼,說道:“姑娘,可,可有水?”
“哎呀,沒帶水囊呢。”陳嬿姝低聲應道,“公子,附近便有一間道觀,我去觀裏叫人來救你,可好?”
“別……”少年掙紮着說道,“別去叫人!”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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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為何?”陳嬿姝訝然道,“公子,你受了傷,還在流血,若不叫人來救你,你會死的。”
“姑娘,你若,若真想救我,就別去叫人。”少年說道,“不能讓,讓太多的人,知,知道我在此。”
陳嬿姝一愣,問道:“有人在找公子?”
“是。”那少年點頭。
聽到少年這般說,碧绫心裏更害怕了,拉着陳嬿姝說道:“女君,我們先走吧,萬一那些追殺他的人來了,說不定我們也走不掉了。”
“那怎麽行?”陳嬿姝搖了搖頭,“他現在受了傷,走又走不動,留他在此,若是害他被人歹人所害,你我這一世怎麽心安?要走,我們也帶他一起走!”說罷,陳嬿姝便伸手去扶那少年。
碧绫忙抓住陳嬿姝的胳膊,阻止道:“女君,這可比不得你平日救的那些小鳥小獸,我們還是別惹麻煩了。”
她知道陳嬿姝從小便心善,平日看見樹下掉落的小鳥,都會把它們救回去,悉心照料,養好了便放生。若是小鳥沒救活,她還會傷心得大哭一場。陳弘帶她出去狩獵,在父親搭弓之時,她都會發出聲響,故意驚走獵物,氣得陳弘打獵再不帶她。可是,這黑衣人來歷不明,還在被人追殺,救他可不比救那些小鳥小獸,萬一惹了什麽麻煩上身,可不得了。
碧绫的話,陳嬿姝卻并不認同,應道:“你也會說,平日那些小鳥小獸你都幫着我救,這可是一條人命啊!難道你忍心見死不救?”說着,陳嬿姝推開碧绫的手,将人扶了起來。
碧绫見阻止不了,只好嘆了一口氣,說道:“那好吧,奴婢聽女君的。”說着,她搭手幫着陳嬿姝一起将少年扶起。
“女君,我們這是回觀裏嗎?”碧绫問道。
“觀裏人多,怕走漏風聲,惹了歹人過來。”陳嬿姝搖了搖頭。
“那我們去哪裏?”碧绫往四周望了望,看可有供人栖身的山洞。
“後山不是有一處放柴草的舊屋嗎?我們把人扶到那裏去。”
“對,對,那是個好去處。”碧绫點了點頭。那屋是祈雲觀放多餘柴草的地方,一般沒什麽人去。于是,她便與陳嬿姝一起扶着少年往柴屋去。
“多,多謝二位姑,姑娘。”那少年道謝道。
“公子,你身子虛弱,還是別說話了。”陳嬿姝吃力地說道,“省點力氣吧。你這麽沉,若是暈過去了,我,我更扶不動你了。”陳嬿姝畢竟是養尊處優的公主,扶這麽大個人,确實有些難為她。
聽到這話,那少年“哧”的笑了一聲。
“你這人還,還真是。”陳嬿姝喘着氣着說道,“肩上還插着箭,居,居然還笑得出來。”
“那在下當,當如何?哭一場?能把箭哭出來?”少年問道。
陳嬿姝啞然:……
後邊那少年倒聽了陳嬿姝的話,一路再未多言。陳嬿姝與碧绫費了老大的勁兒,終于将少年扶到了柴屋中。
陳嬿姝抱了一些細草,鋪在地上,再讓碧绫把那少年扶到上面躺下。
“公子,你放心,這裏一般無人來的。”陳嬿姝說道。
“多謝姑娘。”少年點頭致謝。
陳嬿姝叫碧绫去觀中取了水和吃食過來,讓少年用了些。
見少年恢複了一些精神,陳嬿姝又說道:“公子,你身上這箭傷得厲害,可得及時把箭拔出止血才行。”
“我知道。”少年應道。
“觀中主事塵玉散人,醫術頗為了得,要不要我去請她來為公子診治?”陳嬿姝又說道。
聞言,少年似乎猶豫了一下,然後說道:“不用,我自己能行。”
“你自己取箭?”聽到這話,陳嬿姝有些吃驚。
“嗯。”那少年點了點頭,又說道,“如果可以的話,請姑娘為在下準備一盞油燈。”
“好。”陳嬿姝點了點頭,便吩咐碧绫去取。
很快,碧绫就把東西取了來來。
陳嬿姝用火折子把油燈點亮,問道:“公子,接下來要怎麽做?”
少年擡臉看了看碧绫說道:“姑娘,一會兒我拔箭的時候,可否請你的侍女碧绫姑娘幫我一下。”
“行。”陳嬿姝轉過臉,對着碧绫說道,“碧绫,一會兒你幫一下公子。”
碧绫惶惶點了點頭:“是,女君。”然後轉過臉,對着少年說道,“公子,有事盡管吩咐。”
少年從腰間抽出一把匕首,對着碧绫說道:“碧绫姑娘,請把這匕首放在油燈上烤熱。”
“好。”碧绫接過匕首,就着油燈烤了起來。
“公子,可有事要我幫忙?”陳嬿姝問道。
少年猶豫了片刻,說道:“姑娘乃閨秀,不可因我使姑娘清譽受損。有碧绫姑娘幫我便行,就不勞姑娘動手了。”
聞言,陳嬿姝笑笑,說道:“如此,那我就暫作壁上觀,公子有需要我幫忙之時,再叫我。”
“多謝姑娘。”少年點頭致謝。
碧绫将匕首烤好了,走回少年跟前,問道:“公子,接下來要怎麽做?”
“把匕首給我。”少年說道。
碧绫把匕首遞給少年。
少年又從懷裏取出一只小白瓶,說道:“這是止血藥,有奇效,你先拿着,一會幫我上藥。”
“是。”碧绫伸手接過藥。
少年拿起匕首,在肩頭的衣裳上劃了一道口子。
“有勞碧绫姑娘把我肩頭的衣裳撕開,把傷口露出來。”少年又說道。
碧绫猶豫了一下,點頭道:“好。”然後便就着少年先前劃出的口子将他肩頭的衣裳撕了開來。
陳嬿姝見狀,忙背過身去,以示避嫌。
只聽碧绫與那少年窸窸窣窣忙了一陣,然後又聽到碧绫顫着嗓子問道:“公子,你要拔箭了嗎?”
“是的。”少年說道,“一會兒我把箭拔出,麻煩碧绫姑娘盡快将止血藥上在傷口上。”
“好。”碧绫顫聲問道。
過了一會兒,只聽那少年悶哼了一聲,然後碧绫尖叫了一聲,接着像有什麽東西倒一的聲音,随即那少年的聲音響起:“碧绫姑娘!碧绫姑娘……”
陳嬿姝聞聲,轉過臉一看,只見碧绫倒在地上,不省人事,那少年半裸的肩頭,有個血洞,汩汩的鮮血正從流出。
“這,這是怎麽了?”陳嬿姝有些慌神。
“你這侍女,見,見血暈……”似乎很疼,少年皺着眉,費力地說道,“姑娘,只有請你來幫我上止血藥了。”
“好。”陳嬿姝趕忙上前,從碧绫手中取過止血藥,問道,“怎麽用啊?”
“均勻地灑上我的傷口上面。”少年說道。
陳嬿姝趕緊把瓶塞拔掉,然後把裏面的藥粉抖在少年的傷口上。因為緊張和害怕,她的手有些發抖,好不容易才把藥粉上好。可是,藥粉好像沒怎麽起作用,傷口還是不停地有血湧出。
她第一次遇到這樣的事,有些不知所措:“公子,還是在流血,止不住啊!怎麽辦?”
“找,找個布條來,來把,把傷口綁住。”少年聲音有些虛弱,“這樣,止血會快一些。”
“好。”陳嬿姝找了找,沒找到布條。正在她着急之時,她突然想到了自己随身所帶的繡帕,忙取了出來,為她少年綁傷口,繡帕不夠用,她又從自己裙邊上撕了點布條,忙活了一陣,終于把少年的傷口給包紮好了。
“公子,好些了嗎?”她問道。
少年半阖着眼,輕輕點了點頭,說道:“好些了,有勞姑娘。”
看他額頭有細密的汗珠沁出,她拿起用剩下的裙邊條,替他拭汗。誰知她的手接觸到他的額間,他的雙眼“倏”地一下睜開,一把将她的手腕捉住。他出手有點重,她感覺有些痛,忍不住叫了一聲:“公子,你弄痛我了!”
他看到她手中的布巾,明白她是想為他拭汗,忙松了手,說道:“姑娘,得罪了。”說着,他從她手中取過布巾,低聲說道,“我自己來便好。”
陳嬿姝尴尬地笑了笑,走到了一邊。
少年轉眼看了看她,說道:“姑娘,我,我沒別的意思。我,我只是覺得男女受授不清,怕影響姑娘……”
“我并無不悅,公子多心了。”陳嬿姝淡笑着回答道。
“那便好。”少年笑了笑。
陳嬿姝看着繡帕也被鮮血浸濕了,看樣子好像沒止住血,便問道:“公子,你怎麽還在流血啊?”
“沒這麽快止住血的,還要等一等。不過,應該沒事了。”頓了頓,他又說道,“姑娘放心,此事在下絕不外傳,除我們三人外,不會再有人知道,應該不會影響姑娘清譽。”
“無事。”陳嬿姝心中坦蕩,倒沒多說。她見少年面色好了一些,又去察看碧绫,掐了掐她的人中,總算把她給弄醒了。
“公……”碧绫醒來,看見陳嬿姝下意識地要叫公主,見陳嬿姝給自己使了一個眼色,她一下反應過來,叫道,“女君,我剛剛怎麽暈過去了?”
“你有見血暈之症,無礙,歇息一會兒便好了。”陳嬿姝說道。
她讓碧绫也飲了些水,叫她坐在一旁歇息。又等了等,見少年傷口上的血似乎止住了,陳嬿姝放了心,又叫碧绫拿了些吃食給他,待他躺下歇息,便與碧绫離開了柴房,回了祈雲觀。