第26章

陳嬿姝完全沒想到會在這裏遇到趙翓, 大為意外, 定定地着他,一時有些不知所措。

趙翓倒是神情自若,對着陳嬿姝擡手一禮, 說道:“嬿姝公主有禮。”

陳嬿姝這才想自己未對他行禮,趕忙回禮:“二殿下, 有禮。”她轉過身, 又對着姜郇說道, “姜公子,有禮。”

姜公子笑着回禮:“嬿姝公主有禮, 快快落座吧。”

聽到姜郇如此說,陳嬿姝眼睛往四下裏看了看, 卻是站着沒動。原來姜郇這馬車雖然極為寬大, 車廂兩邊都有着錦絨軟墊的座椅,可是, 姜郇與趙翓各坐在一邊,陳嬿姝要入座, 就必須得與他們其中一人坐在一起,這叫她如何坐?

姜郇見陳嬿姝的眼睛瞟瞟自己,又瞟瞟趙翓, 似乎這才反應過來, 呵呵笑了兩聲, 說道:“哎呀,我與阿翓乘這馬車的時候, 一直各坐一端,也沒想起來這樁事,嬿姝公主還請莫要見怪。”他一邊說話,一邊站起身來,坐到了趙翓的身邊。

趙翓擡頭望着陳嬿姝,卻未說話。

“多謝姜公子。”陳嬿姝向姜郇道了謝,低着頭,走到靠椅邊坐了下來。不知是酒意未褪,還是其他什麽原因,她覺得自己的雙頰有些發燙。

正在這時,殷琉掀簾鑽了進來,看見趙翓在車廂裏,她也有些意外,上前見了禮,便坐到陳嬿姝身邊來。

見陳嬿姝與殷琉都坐穩了,姜郇對着馭夫叫道:“魯平,走了!”

“是,公子。”馭夫應了一聲。

随即車外響起馭夫一陣高喝,馬車緩緩走了起來。車廂內,一時間無人說話,只聽得馬車的車輪輾在青石路面之上,發出陣陣“轟隆”之聲。

姜郇似乎覺得無人出聲有些尴尬,便沒話找話地對着陳嬿姝說道:“沒想到我們有事耽擱了,出來卻正好碰到嬿姝公主與殷女君,說起來,我們還真是有緣分啊。是不是啊,嬿姝公主?”

雖然覺得這姜郇可能對自己存有什麽心思,但人家跟自己說話,自己不可能不回應。于是,陳嬿姝淡笑着回道:“二殿下與姜公子仗義相助,嬿姝公主很是感激。”

“嬿姝公主客氣了。”姜郇笑嘻嘻地說道,“我們這麽相熟,就不必見外了。”

陳嬿姝笑了笑,未吭聲。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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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對了,嬿姝公主,我要出門幾天,上次你托我約坤太子切磋雙陸棋一事,可以要多等一段時間了。等我回來見了坤太子,再跟他說。”說到這裏,姜郇瞅了一眼趙翓,又說道,“其實,嬿姝公主要切磋雙陸,也不一定非要找坤太子,不如我另為公主約二……”

“不勞煩姜公子費心了。”陳嬿姝笑着說道,“雅清公主說,她替我約坤太子切磋雙陸。”

“啊?”姜郇一愣,“雅清公主這,這麽熱心啊!”說着,他偷眼望了望趙翓,只見原本就無甚表情的面上,更是緊緊繃着。

他又轉過臉,望着陳嬿姝,說道:“既然有雅清公主幫忙約坤太子,那,那當然好了。哈哈。”說着哈哈笑了起來,見車廂裏其餘三人無人附和自己,他笑了兩聲,又尴尬地停了下來。

這番話之後,姜郇也不敢說話了,車廂內是徹底沉悶了下來,再無人出聲。好在沒多久,馬車便到了殷府。

見馬車停了下來,陳嬿姝忙起身向趙翓與姜郇致謝道:“二殿下,姜公子,我們到了,多謝二位。”

殷琉也道:“多謝二殿下、姜公子。”

趙翓起身回禮:“嬿姝公主,殷女君,不必客氣。”

“對,對,不必客氣。”姜郇嘿嘿笑了兩聲,“下回若是馬車再壞了,嬿姝公主随時叫我與阿翓……”

“下回應該不會再遇到了吧?”陳嬿姝哭笑不得,“哪會有這麽不走運的事?連着兩回馬車壞了?”

“那怎麽說得準?”姜郇嘿嘿笑道。

趙翓瞪了他一眼,叫道:“阿郇!”

姜郇一愣,随即又嘿嘿笑道:“是,是,是我不會說話。嬿姝公主下回肯定順順利利的。”

見姜郇這般,陳嬿姝不禁一笑:“謝姜公子吉言。二殿下,姜公子,嬿姝這便告辭了。”

趙翓向陳嬿姝與殷琉拱手道:“嬿姝公主,殷女君,慢去。”

陳嬿姝微微欠身,說道:“告辭。”

殷琉也道:“告辭。”

說罷,二人便相攜下了馬車,回過身,準備目送趙翓與姜郇離開。

沒想到姜郇又打起簾子,對着陳嬿姝說道:“嬿姝公主,等我回來,我與你打雙陸啊!”

陳嬿姝對着他禮貌地笑了笑,說道:“好。”

“再會!”姜郇揮着手。

“再會!”陳嬿姝微笑着回道,卻看見車廂內的趙翓望着自己,她一頓,随即對着趙翓微笑。他微微颔首,卻看不清面上的表情,只有那雙眼眸,特別地清亮,讓人生出一種熟悉之感。

送別趙翓與姜郇之後,陳嬿姝與殷琉才進府。

“阿蟬,我覺得那姜公子對你很是上心啊。”殷琉對着陳嬿姝打趣道,“你看,這一路他都在逗你說話,臨別時,還不忘叫你等他回來打雙陸,是不是怕待他回來,你與宋坤太子定了情,他沒機會了?”

“琉姐姐,別說笑了。”陳嬿姝尴尬地笑了笑,說道,“姜公子也只心性比較純善,對人熱情罷了。”

“怎麽不見他對旁人熱情?”殷琉抿嘴笑道,“他一直找話跟你說,可理都沒理我呢。”

“好啦,好啦,琉姐姐說什麽便是什麽吧。”陳嬿姝無奈道。

姐妹倆說笑着進了屋,路上馬車壞掉之事,并未影響兩人的心境。只是,這晚,陳嬿姝又做夢了,還是夢到自己躺在北濟門下,望着趙翓,他也望着自己,他的目光,就如晚上與他分別時那般,清亮無比,卻又那麽熟悉。次日,陳嬿姝起了身,那雙眼睛都還一直萦繞着心頭,揮之不去。她便去幫着崔琉做些婚禮籌備之事,讓自己忙碌起來,免得去想那些不該想的事。

此時,離崔琉的婚期已經沒幾日了。鄭櫻與崔琉準備着婚禮事宜,忙得腳不沾地。陳嬿姝雖然幫不了大忙,但也能幫着處理一些細碎之事,總能好一些。

三日後,衛雅清從宮裏派人給陳嬿姝送了一封信來,說是替她約好了宋坤,次日申時三刻,在五銘茶室染墨廳相見。

想着崔琉實在騰不出身來,陳嬿姝并沒有将此事告知她。次日申時,她借口出門選點胭脂水粉,便帶着碧绫出了門。

五銘茶室在均陽城城西的安仁大街上,是均陽城最有名的茶室,據說均陽城文人墨客無事便喜歡聚集在此談詩論道,因而很是好找。

到了茶室門口,陳嬿姝下了馬車,與碧绫一道進了大門。小二迎了上來,殷勤地笑道:“兩位姑娘,可是前來品茗?”

“是。”陳嬿姝點了點頭,說道,“我們訂的是染墨廳。”

“姑娘是宋公子的客人嗎?”小二問道。

陳嬿姝一笑,說道:“是的。”沒想到這茶室還是宋坤所訂,看來,宋坤還是上心的。陳嬿姝心裏有幾分欣喜。

她與碧绫一道,随着小二,往後院走去。

這五銘茶室确實與一般的茶館不一般。後院中亭臺、小湖、假山、奇花、異樹……應有盡有,仿佛不是茶室,而是園林,而一間間的茶房,便隐映在園中,極有詩情畫意。難道文人們喜歡此處,果然是激發詩興的好去處。

染墨廳在園中東隅,十分幽靜。

小二把門推開,回身對着陳嬿姝笑道:“姑娘,宋公子還未到,請姑娘先行入座。”

“好。”陳嬿姝走了進去,在蒲席上坐了下來。

“姑娘,想飲何種香茗?小人去取。”小二又說道。

“你們茶室最有名的是何種茗茶?”陳嬿姝問道。

“我們這裏綠珠香茗最受客人喜歡。”小二答道。

“那便來一壺吧。”陳嬿姝說道。

“好咧。”小二哈了哈腰,“姑娘,你稍候,小人這就去給姑娘煮茶。”說罷,小二便退了出去。

屋裏只剩下陳嬿姝與碧绫兩人了。

陳嬿姝擡起眼,望着碧绫,說道:“碧绫,呆會兒坤太子來了,我便與他打雙陸。我聽說,這坤太子打雙陸喜靜,若是有人吵到他,他會生氣的。等他來了,你替我們把棋盤、棋子、骰子擺好,便到門外候着。”

“是。”碧绫應道。

“要是無趣,可在這園子裏逛逛。”陳嬿姝微笑道,“我覺得這園子倒真挺別致的。”

“不用了,奴婢就在門外候着公主。”碧绫笑道,“要是奴婢去逛園子,若是公主有事,身邊不就沒人了嗎?”

“打雙陸時,精神全都集中在棋盤上,還能有什麽事?”陳嬿姝笑了起來。

“可奴婢不放心,還是在門外候着吧。”碧绫堅持道。

“那行。”陳嬿姝笑了笑,“門外有個亭子,若是累了,便過去坐坐。我若是有事叫你,你在那裏也能聽到。”

“是,公主。”碧绫應道。

主仆二人又說了會兒話,小二便把綠珠香茗端了上來。

碧绫提起茶壺,斟了一杯茶,放到陳嬿姝面前,笑道:“公主,品品這茶,可是名副其實?”

陳嬿姝伸手拈起茶杯,舉到唇邊,輕輕飲了一口,只覺得一股異香從口端浸入,茶水入口,甘香清爽,咽下之後,又覺得回味綿長。

她點了點頭,贊道:“果真是好茶。”

“公主若喜歡,呆會兒我們買些回去。”碧绫說道。

“好。”陳嬿姝淡然一笑。

正在這時,門外響起一陣叩門之聲。

應該是宋坤來了吧?陳嬿姝連忙綻了一個微笑,望了過去。可她看見來人之時,不禁一愣。門口站着的人,居然不是宋坤,而是趙翓。

他面上的表情似乎也有些吃驚:“嬿姝公主?”

“二殿下,你為何來此?”陳嬿姝訝然道。

從趙翓的表情看,似乎他在此見到陳嬿姝,也十分意外:“我也想問,嬿姝公主為何來此?”

“我之前不說過,想與坤太子切磋一回雙陸棋嗎?”陳嬿姝忙解釋道,“昨日雅清公主給我捎了信兒,說是替我約了坤太子,今日申時三刻,在此相見。所以嬿姝才來了此地。”

聽到陳嬿姝的話,趙翓目光微閃,說道:“這也是接到坤太子的信兒,說今日申時三刻,約我在此打雙陸。”說到這裏,他微微一頓,又說道,“不想,竟然在這裏見到了嬿姝公主。”

“是坤太子約二殿下來此打雙陸?”陳嬿姝面色一僵。這宋坤到底在搞什麽鬼?明明自己約了他,他為何又約了趙翓?

陳嬿姝神色的變化,趙翓全都看在了眼裏。其實,這一切并不是宋坤在搞鬼,而是他安排的。昨日陳嬿姝收到的那封信,也是他叫人以衛雅清的名義送的。宋坤甚至不知道今日在五銘茶室,有一場打着他旗號的約會。

當然,這一切陳嬿姝完全不知。她不知道這中間出了什麽事,為何宋坤沒來,卻來了趙翓。難道宋坤真是同時約了自己與趙翓?難道他嫌自己是女子,不信自己會打雙陸,所以打算與趙翓打雙陸?可這樣的話,他又叫自己來做什麽?想到這裏,陳嬿姝心裏有幾分生氣。既然宋坤這般看輕自己,那自己也沒必要在這裏候着他。

陳嬿姝擡起臉,對着趙翓禮貌地笑了笑,說道:“既然有二殿下陪着坤太子打雙陸,嬿姝留在此,也是多餘,不如嬿姝便先告辭了。若是一會兒,坤太子到了,勞煩二殿下跟他說一聲。”說罷,陳嬿姝便起身,準備行禮離開。

“嬿姝公主且慢。”趙翓出聲阻止道。

陳嬿姝一頓,擡眼望着趙翓,問道:“二殿下可是還有事?”

趙翓笑了笑,說道:“嬿姝公主,既來之,則安之。況且坤太子還未到,到底怎麽回事,還是等他來了,問問他再說。再說了,嬿姝公主若想與人比試打雙陸,趙翓也可以陪公主。”

聽到趙翓這番話,陳嬿姝有些意外。不過,雖然他好像是一片好意,但她卻不想跟他打雙陸。衛雅清說了,她有意于趙翓,若是自己與趙翓單獨在一起打雙陸,被她知道,怕又要引起誤會,畢竟他們倆最後是要成親的。于是,她望着趙翓,半是玩笑地說道:“二殿下可能有所不知,嬿姝雙陸打得可不差,而且,嬿姝一向只與打雙陸高手過招。技藝不佳的,嬿姝打着無趣。”

聽了陳嬿姝的話,趙翓的唇角輕輕一抿。他知道,她在推脫,不想與自己打。可是,今日好不容易把她約到了這裏,怎麽可能讓她輕易離開。

于是,趙翓淡笑道:“正好,我打雙陸也不差,均陽城裏能勝過我的,也沒幾人。就連宋坤也不敢說他能贏我。”

“是麽?”陳嬿姝一愣,似乎不太信他的話,“上回姜公子不是說,他輸了三個月的月銀給坤太子。二殿下能贏過坤太子?”

“嬿姝公主也說,是阿郇輸給坤太子,又不是我輸給他。”說着,他走到陳嬿姝面前的蒲席上坐下,兩人之間,就隔着一方小小的案桌,“我之間與坤太子打過六回雙陸,各贏三回。”說到這裏,他擡起眼,對着陳嬿姝一笑,“嬿姝公主覺得,我有沒有資格與公主切磋一回?”

陳嬿姝詞窮,只好尴尬地笑了笑,說道:“二殿下謙虛了。”

“那好。”趙翓微微一笑,“有勞碧绫姑娘,為我與嬿姝公主擺上棋具吧。”

聽到這話,陳嬿姝一愣:“二殿下怎麽知道我這侍女叫碧绫的?”

趙翓一愣,随即裝作不經意地模樣,說道:“上回公主在鳳儀宮聊天的時候,曾聽公主提到過碧绫姑娘。”

“是麽?”陳嬿姝完全想不起來,在鳳儀宮的時候,自己曾經提到過碧绫。

“自然是。”趙翓笑道,“不然,我怎麽知道公主的侍女喚作碧绫。”

聽趙翓這麽說,陳嬿姝想想也是。若不是自己說起過,趙翓這種身份的人,怎麽可能知道一個侍女的名字?只不過,他的記性也太好了,就算自己曾提起碧绫,多半也是随口一說,他居然就記住了。

碧绫将棋盤、棋子與骰子都擺在了桌案上。為趙翓斟茶的時候,她深深看了他一眼,随即把茶盞放在他面前,輕聲道:“二殿下,請飲茶。”

“多謝碧绫姑娘。”趙翓點頭。

碧绫又看了他一眼,然後轉過臉,對着陳嬿姝說道:“公主,奴婢就在門外,公主有事,叫奴婢一聲便是。”

“好。”陳嬿姝點了點頭。

碧绫退了出去。屋是便只剩下趙翓與陳嬿姝了。陳嬿姝拿起骰子,對着趙翓微微一笑,說道:“二殿下,我們開始吧。”

“好的。”趙翓點頭。

“那我們擲骰子來比大小,誰擲的骰子大,誰先出手。”

“不用了。”趙翓說道,“嬿姝公主先出便是。”

聽趙翓這麽說,嬿姝一怔。要知道,這雙陸棋誰先出手,誰便占有先機,很少有人會願意讓出先手的。不過,這趙翓既然如此說,那自己也不必跟他客氣。于是,她笑了笑,說道:“那嬿姝便不跟二殿下客氣了。”說着,她便将骰子擲了出去。

這一回,陳嬿姝擲得一個兩點,一個五點。她便盯着棋盤思索起來如何行棋。雖然只是開局,她仍然很謹慎,想了一會兒,才行了兩枚棋子。接着便是趙翓擲骰行棋。趙翓不似陳嬿姝,行棋前要想好一陣,他出手很快,擲出骰子後,幾乎沒怎麽思索便出了棋。

很快,陳嬿姝便覺得自己形勢一片大好。看來,趙翓行軍打仗也許算是一把好手,這打雙陸還差了些。就在陳嬿姝覺得已經勝券在握了,沒想到突然不知道從哪裏鑽出來棋子,把自己的路堵的死死的。她有些傻眼,趕緊突圍,結果卻被趙翓鑽了空子,把全部的棋子搶在她之前移出了棋盤。

原本以為自己贏定了,沒想到最後居然一敗塗地。陳嬿姝很是懊惱。

趙翓望着她,笑了笑,說道:“嬿姝公主,你先前只說來一局,現在一局已罷。要不我們就飲着茶,等坤太子來了……”

“不用,我們再來一局。”說着,陳嬿姝便把棋子擺了上來。

“好。”趙翓微微一笑,撿起骰子,遞給陳嬿姝,“還是嬿姝公主先行。”

陳嬿姝先前已經輸過一回了,一心想贏回來,自然不推讓,道了一聲謝,接過骰子便擲了起來。沒想到這一局還是跟先前差不多,她滿以為自己會贏,結果又被趙翓後發先至。她不服氣,又來了一局,結果還是她輸。

見陳嬿姝連輸三局,臉漲得通紅。趙翓提起茶壺,為她斟了一盞茶,說道:“嬿姝公主,不如我們歇息一會兒再下?”

陳嬿姝也覺得此時腦子裏有些亂,想冷靜一下,遂點了點頭,說道:“那行,我們就歇息一會兒吧。”說罷,她拿起茶盞,輕輕抿了一口。

趙翓也為自己斟了一盞茶,伸手拿起茶盞,一邊飲茶,一邊偷眼去看陳嬿姝。只見她托着腮,眉尖輕蹙,似乎還在想着之前的雙陸棋局。他不知道,自己若是此時開口,會不會讓她覺得突兀,會不會吓着她?

他今日約陳嬿姝出來,是想向她告白的。他從未向女子告白過,雖然姜郇之前曾教過他,可面對着陳嬿姝的時候,他還是不知道要如何開口。他定定地望着她,很想說話,卻又不敢說。

陳嬿姝雖然還在遺憾先前的棋局,但也感覺到了趙翓一直盯着自己看。她用手抹了抹自己的臉,對着趙翓不解地問道:“二殿下,嬿姝臉上可是有何處不妥當?”

趙翓一愣,随即搖頭道:“沒,沒有。”答話的時候,他突然覺得很緊張,似乎從來未有如此緊張過。他低下頭,又飲了一口茶。

“嬿姝還以為自己臉上有髒物,才惹得二殿下看了笑話。”陳嬿姝笑了起來。

“當然,不是。”趙翓握着茶盞,手指不安份地在杯壁上輕輕摩挲着,“我,只是,我,我覺得,陳嬿姝公主很,很有親近之感,所以,所以才……有些無禮了。”

聞言,陳嬿姝一怔,先前的笑容未褪,還僵在臉上。

趙翓舔了舔自己有些發幹的嘴唇,又接着說道:“趙翓想對公主說,趙翓對公主,心,心有好感。”

聽到這話,此時的陳嬿姝,只能用“震驚”二字來形容,腦袋裏嗡嗡地響着,一片混亂。這,這是什麽情況?趙翓他,他居然說,他對自己,心有好感?他不是拒過自己的求親嗎?他不是心裏只有衛碧菡嗎?

“趙翓的心意,不知道公主,是,是否能夠明白?”許是太緊張了,他說話也不似平日流利。

“可是,二,二殿下……”陳嬿姝的心裏也慌成一團,結結巴巴地說道,“你,你不是拒了我父王的提親,怎麽又會……會……”

趙翓深吸了一口氣,說道:“我之前,不知道公主是……不知道自己會對公主生出如此親近之感,所以,才拒了你父王的提親。不過,自我見了公主之後,對公主十分愛慕……”

此番,陳嬿姝的心情已平複了一些。她對着趙翓勉強扯了個笑臉,問道:“二殿下認為嬿姝何處讓你心生親近之感?”

“自然是……”趙翓擡眼望着她。毫無疑問,她長得極其美貌,可他不想讓她認為自己是因為她的美貌而生情。況且,他鐘情于她,也并不是因為她的美貌。可是,要怎麽說,才能讓她覺得合情合理,又不會覺得自己淺薄?

看着她望着自己那一雙如同秋波碧潭般的雙眸,他心頭一動。他深吸了一口氣,說道:“自然是眼睛。看着嬿姝公主這雙眼睛,趙翓便覺得見到相識多年的故人一般,很熟悉,很親近。”他說話的時候,思緒好像飛去了很久遠的過去,整個人似乎也沉浸在了回憶裏。

聞言,陳嬿姝低頭一聲苦笑。果然是這雙眼睛。是因為自己這雙眼睛長得像衛碧菡吧?讓他生出親近之感的不是陳嬿姝,而是衛碧菡。

雖然對陳嬿姝來說,趙翓确是良配,她一開始也想跟他結親,如果自己與衛碧菡無甚相似之處,他對自己這般說,也許自己就順水推舟接受了他。可是,她現在已經知道他是因為自己與衛碧菡的眼睛有相似之處,才願意與自己結親的。一想到跟他在一起,就要一生一世做另一個人的替身,她心裏便堵得慌。她寧願嫁給花心的宋坤,也不願意嫁給一個對其他女人癡情到如此地步的男人。

想到這裏,陳嬿姝擡起頭來,對着趙翓淡然一笑,然後裝着不經意的模樣,說道:“之前有好幾個人說過嬿姝這雙眼睛與其他人相似,看來,嬿姝真長了一雙泯然衆人的眼睛啊。可能二殿下也是覺得嬿姝的眼睛與某位故人相似,所以才會覺得有親近之感吧。”

趙翓定定地望着她,沒說話。

陳嬿姝又說道:“其實,嬿姝的眼睛極其平常,說不定二殿下出了茶室,在街上随意找幾人,也能找到相似之人。只不過,二殿下最近見到的,只有嬿姝,這才誤以為只有嬿姝有這親近之感。二殿下若找尋一番,也能找到旁人的,也會對旁人生出這樣的親近之感。”

趙翓一怔。她這話,是拒了自己,還是沒懂自己的意思?

這時,陳嬿姝擡頭望了望天,故作驚訝地說道:“哎呀,天色都這麽晚了,我該回去了。不然,姨母定然會着急的。”說罷,她站起身來,對着趙翓說,“二殿下,嬿姝先回殷府了,改日有機會,再向二殿下讨教雙陸棋的技法。”

之前,趙翓一直默然望着她。其實,他心裏已經明白,她是拒了自己。他低垂下雙眸,唇邊勾起一絲苦笑:“那好,我也不強留公主。不過,趙翓先前所說之言,還望公主鄭重考慮。”

陳嬿姝一頓,似乎猶豫了一下,并未回答他,只說道:“二殿下,嬿姝告辭!”說罷,也不等趙翓再回話,轉過身,快步離開了茶室。

待到上了馬車,陳嬿姝也發現,自己的心跳得厲害,臉也燒得厲害。

碧绫也發覺陳嬿姝神色有異,忙問道:“公主,莫不是室內太悶了?怎麽臉如此紅?”

陳嬿姝摸了摸自己的臉,掩飾地笑了笑,說道:“是有點悶。”

“沒事,出來透了氣,一會兒便好了。”碧绫說道。

“嗯。”陳嬿姝點了點頭。

“公主,今日那個二殿下……”碧绫又說道,“奴婢總覺得他有些面熟,像在哪裏見過似的。奴婢與公主來趙國前見過他嗎?”

“沒有。”陳嬿姝搖了搖頭,說道,“來了趙國才第一回 見到他。”

“可是,奴婢看起來,他真的一種熟悉之感。不過,奴婢偷偷仔細瞅了瞅他的面容,又記不得曾經見過。像他那般俊美的男子,若是曾見過,奴婢肯定會記得的。不過,他那雙眼睛……眼睛卻覺得在哪裏見過似的,真是太熟悉了。”碧绫又說道。

眼睛!又是眼睛!如今陳嬿姝一聽到誰的眼睛和誰的眼睛相似,便覺得頭大。

“眼睛不是大家都差不多嗎?”陳嬿姝開了口,“以後再莫提這些了。”

“是,公主。”碧绫連忙應道。

陳嬿姝索性閉上眼,靠在軟墊上,養着神。不過,那股堵心的感覺,怎麽也揮不散。

回到殷府,陳嬿姝并沒有回自己房間,而是去了鄭櫻的院子。最近鄭櫻為了殷琉的婚事忙前忙後,還要主理府中大小事,很是操心。看這時也快到晚食的時候了,陳嬿姝過去看看,有沒有什麽需要自己幫忙的。

去到鄭櫻的房間,只見鄭櫻與殷琉母女倆正在說着什麽事,殷琉的手裏捏着一本書冊。見陳嬿姝走了進來,兩人都微微一怔,随即停下談話,殷琉更是立即将書冊藏在了袖中。

看見這一幕,陳嬿姝心中雖有些奇怪,卻也不好細問,只上前對着鄭櫻笑道:“姨母,可有什麽事要阿蟬幫忙的。”

“沒什麽事了。”鄭櫻微笑着拉着陳嬿姝的手,又說道,“婚禮事宜都準備得七七八八了。我先前還跟阿琉說,讓她也歇息幾日,養好精神,好做新嫁娘。”

殷琉淡笑着,并未摻言。

“對了,你要的東西,你阿娘派人給你送來了。你剛出門,陳國來的人就到了。”說着鄭櫻對着春莺說道,“春莺,去把那匣子給公主拿過來。”

“是。”春莺應了一聲,遂去了內室。不一會兒,她便拿着一只紅木匣子,呈到陳嬿姝面前,笑道,“公主,這便是王後從陳國送來的東西。”

“有勞春莺姐姐。”陳嬿姝微笑着,從春莺手中接過木匣。

殷琉湊上前來,笑道:“裏面是什麽呀?”

“我也不知道阿娘選的什麽。”陳嬿姝一邊說話,一邊揭着匣蓋,“先看看吧。”

匣蓋一揭開,一只一尺長、半尺高的白玉飛馬便出現在了衆人眼前。此玉不僅潤澤非常,而且十分通透,一看便是玉中精品,可稱之謂稀世珍寶。

鄭櫻與殷琉都不禁啧啧贊嘆:“這可真是寶物啊。”

陳嬿姝笑了笑:“我也不知道,阿娘怎麽如此大方。”心裏卻道,莫不是阿娘以為自己要嫁入趙國,才如此舍得?

這白玉飛馬,是鄭檀為陳嬿姝準備的送與蔡太後壽辰的賀禮。之前陳嬿姝沒想到會遇到蔡太後祝壽之事,手中也沒什麽拿得出手的寶貝。受了蔡太後的邀請,她打算留下來喝壽酒之後,便寫信回陳國,讓鄭檀為自己準備了賀禮。

當然,除此之外,她還有自己的小心思。

此時,在木匣裏,還有一樣東西,被厚厚的絲絨布包裹着。

“阿蟬,姨母還為你送了東西呢。”殷琉指着那物件。

“嗯。”陳嬿姝應了一聲,把那包裹取了出來,層層啓開,一件閃着清冷寒光的匕首便現了出來。這是兩年前,她在九雲山救的那人,臨別前贈與她的,并表示以此物為證,可為她做一件事。這匕首她一直放在自己寝宮之中,這回專門給侍女去了信兒,叫她找出來,随賀禮一道送來均陽給她。

“姨母為什麽會放一把匕首在其中?”殷琉一臉好奇。

“這匕首,我另有用處的。”陳嬿姝把匕首放回絲絨布中,準備包起來。

“停一下,阿蟬。”鄭櫻突然出聲。

“怎麽了?”陳嬿姝一怔,望着鄭櫻。

“把這匕首給我看看。”鄭櫻說道。

陳嬿姝拿起匕首,遞給了鄭櫻。

鄭櫻接過之後,将那匕首翻來覆去地細細查看了一番,然後擡起頭來,望着陳嬿姝,一臉疑惑地說道:“阿蟬,這匕首,你是從哪裏來的?”

陳嬿姝微微一頓,說道:“一個機緣巧合之下,有人贈與我的。怎麽了,姨母?這匕首可有什麽古怪?”

“如果我沒看錯,這應該是趙國王室之物。”鄭櫻望了陳嬿姝一眼,然後指着匕首柄上的一個花紋說道,“這是趙國王室的徽記。”

聽到這話,陳嬿姝一愣。這匕首出自趙國王室,那自己兩年前在九雲山所救之人,真是趙翎,而并非與他模樣相似之人?如果真是他,他為何要裝作完全不認得自己?可自己跟他接觸,又不覺得他是在裝,而是好像真的不認識自己!難道,他出了什麽變故,失去了記憶,完全不記得兩年前的那件事了?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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