第8章
且不說這滿綠的翡翠镯子價值不菲,單說這是故人所贈,舒顏便擔不起這責任,然而的确是她的錯,她無可推卸,愧疚的語無倫次,“夫人見諒,小女無心冒犯,只是身上突然出現蟲子,這才慌了神,沖撞了您,實在抱歉!”
突發意外,不知所措的舒顏一再道歉,渴求原諒,然而此物非同一般,那拉氏實在做不到一笑而過,輕易諒解,顫巍巍的手持兩截斷裂的镯子,又回想起傅恒贈她镯子時所說的話,顫抖的不止是她的手,還有她那顆深斂哀思被勾起傷痛的心,哽咽的聲音飽含悲憤的控訴,“若是旁的也就罷了,珠寶金銀我不缺,也不至于跟你一個小姑娘計較,可這镯子我從不離身,每每瞧着,睹物思人,而今驟然斷成兩截,你讓我拿什麽慰藉這顆孤寡之心!”
眼看着那拉氏悲痛難耐,滿目哀戚,舒顏便覺感同身受一般,越發痛恨自己,為何這般莽撞,損壞旁人心愛之物,造成無法挽回的局面!
這情形出乎意料,一旁的頌穎怫然不悅,恨瞪表妹一眼,寶芝心下微慌,一再給頌穎使眼色,示意她不要亂說話。
就在頌穎猶豫之際,那拉氏已然開口,畢竟這是在宮中,她不好做主發落此女,遂請皇貴妃為她做主。
撞人的确是她的錯,舒顏主動表示願意賠償,寶芝卻在旁落井下石,捋着手帕瞥眼輕嗤,“說得好似你賠得起一般,總督一年的俸祿才多少,這滿綠的翡翠镯子少說也得五萬兩,你拿什麽來賠?”
五萬兩?驟聞此價,舒顏面色煞白,緊咬薄唇,窘态盡顯,她還以為頂多上千兩,看來還是她見識太短淺,這要是讓她姨母知道,估摸着得直接把她給賣了!關鍵她也不值五萬啊!這可怎麽辦?
那拉氏如此動怒,令皇貴妃不能不顧忌她的感受,畢竟她是傅恒的妻子,孝賢皇後的弟妹,連她也得給那拉氏幾分薄面,但這位跪在一旁的秀女也确實規矩老實,想必一路十分坎坷,好不容易才過得殿選,若然就這般取消她的資格,似乎對她太不公平,思來想去,皇貴妃想到一個折中的法子,“本宮料想這只是意外,她定然不是存心沖撞,不若給她個贖罪的機會,三日之內,若她能找到一模一樣的镯子,也算是将功補過。”
站在外人的角度,這秀女的确是無心之舉,情有可原,可容璃很清楚公婆二人感情甚篤,傅恒的去世對那拉氏打擊甚重,這镯子于她而言意義深遠,倘若換成是她最珍視之物被損毀,料想也做不到理智對待,更何況容璃身為兒媳,自當站在婆婆這一邊,思來想去,她還是覺得不能為那秀女說情,幹脆也就沒附和皇貴妃的提議。
“縱然找到相似之物,卻始終不是先夫贈我的那個。”幾萬兩銀子在那拉氏眼中不值一提,她在意的是這镯子所代表的多年夫妻之情,就這般驟然碎裂,她怎能不傷心?
“你愛重傅恒的心情本宮能理解,也怪本宮今日不該辦這賞花宴,否則便不會出這樣的意外。”
這話那拉氏可擔不起,趕忙寬慰道:“娘娘萬莫自責,臣婦沒有這個意思,只是怪這秀女太過冒失罷了,絕無怨您之意。”
“那就當是給本宮一個面子,也給她一個彌補過失的機會,若然找不到,再行處置也不晚。”
皇貴妃已然發話,那拉氏不好不賣她這個顏面,可即便勉強答應,但她掃視那秀女的目光依舊滿是怨忿,暗勸自個兒暫且忍一忍,若三日之後她找不出來,到時候皇貴妃也不好再說什麽,必得讓這秀女受到懲戒才是!
舒顏感恩戴德的道了謝,心裏卻是沒一點兒譜兒,被絕望充斥的無力感快要将她淹沒,雖說令皇貴妃幫她說話,寬限三日,可她也明白這珍貴的镯子可遇不可求,即使給她一個月的期限,怕也找不來這樣的镯子,到時候又會被如何處置?若然只是被剝奪秀女的資格,她倒還慶幸,可若讓她賠銀子,那真是傾家蕩産也賠不起啊!
前一瞬她還在想着那拉氏說話頗有水準,跟着便撞碎了她的镯子,被她訓斥,雖說被訓很難受,可設身處地的去想,她也理解那拉氏的心情,最珍視之物被人損壞,怕是任誰也做不到平靜溫和吧?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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但她能理解又如何,終究是因她的失誤造成了無法挽回的後果,這會子又該如何彌補?此刻的她滿心皆是絕望,仿佛走進了一個死胡同,看不到出口。
一場賞花宴就這麽不歡而散,令皇貴妃先行回宮,命婦們跟随她一道離開,至于這些秀女,則被送回儲秀宮。其他不明真相的秀女也怨怪舒顏太魯莽,皆離她遠遠的,在背後指點議論,唯有頌穎還與她同行。
寶芝特地過來将她拉走,“表姐離她那麽近,就不怕被她撞到?”
落井下石的嘴臉更令頌穎生氣,背過人群時,頌穎才嗤她,“方才之事我瞧得一清二楚,但凡你有點良心,就該站出來認錯!”
心知表姐耿直,嫉惡如仇,寶芝生怕她将此事宣揚出去,趕忙求情,“我只是想把蟲子放她頸間吓她一吓,讓她當衆出醜罷了,哪料她竟膽小至此,又不是我推她的,她自個兒亂撞怪不得我吧?
表姐,咱們可是親姐妹,她只是個陌生人,你可不能為了她而出賣我!我可是要嫁到富察府的,若是讓瑤林哥哥的母親知道她的镯子被摔壞也有我的責任,定會影響我們婆媳關系。”
看來她也曉得自己難辭其咎,卻始終不願站出來擔責,只讓舒顏做了那替死鬼,她若想為舒顏證清白,就得指認寶芝,可若說出實話,今後她又該如何面對寶芝及雙方的親人?想必衆人都會斥她不懂輕重吧?
思量再三,她仍舊做不到大義滅親,始終不敢貿然道出實情,只得勸她收斂些。
回房後,眼看着舒顏趴在桌上,愁腸百結的凄慘模樣,頌穎于心不忍,猶豫半晌,忍不住喚了聲,“舒顏……”
“嗯?”悵然擡眸,舒顏哀嘆一聲,坐直了身子,掌心撐着下巴,唇角微微下拉,面上彌漫着拔不開的愁霧。
話到嘴邊,她又轉了話鋒,“沒什麽,就是想問問你,可有頭緒。”
悵然搖首,可憐舒顏想了這麽久也沒個主意,“還能如何?且不說沒那麽多銀子,就是真有五萬兩,一時間也難找到相似的镯子。”
滿綠的镯子的确難尋,頌穎打開自個兒的首飾匣子,拿出一只翡翠镯子,卻只是白底飄花,“忠勇公夫人的那只翡翠乃是帝王綠,倘若我沒猜錯的話,應該皇上或是孝賢皇後賞賜給忠勇公之物。”
聞聽此言,舒顏更覺暗無天日,“完了,那我更沒希望了!你說我要是拿不出镯子,皇貴妃會如何處置我?”
“這個……我也不好說,可能會剝奪秀女資格,再讓你賠償吧!”
五萬兩可不是小數目,卻不知姨母知情後會否管她呢?早知這麽多麻煩,當初就不該一時心軟答應來替選,也不至于招來這樣的禍端,說來那蟲子也是蹊跷,“當時我并未立在樹枝之下,也沒立在草叢邊,蟲子不可能掉落或是爬至我身上,你說會不會是有人故意害我?”
狀似無意的問出這句話時,舒顏暗暗觀察着頌穎的神情,果見她那悠如遠山的長眉蹙了一瞬,又緩緩舒展,淡淡搖首,随口詢問,“你覺得會是誰?”
打從回來的路上,舒顏就一直在琢磨這件事,“當時她們都在前面陪皇貴妃說話,我身邊有誰?似乎只有你和寶芝。”
這話似乎是在暗示什麽,縱然頌穎沒做過也屬于知情不報,是以心虛,面色驀地一白,“難道你懷疑是我?”
當找不到實證之際,舒顏只能暫且依靠自己的直覺去推測,“你自不可能故意拿蟲子吓我,寶芝倒是很有可能,畢竟我與她有過幾次過節,可惜我後腦勺沒長眼睛,即便她有小動作我也瞧不見,若是有人瞧見能證明我的清白,我也就不會這麽倒黴。”
那會子頌穎也立在後方,舒顏很清楚她們的位置,是以才故意這般說,就是想用激将法,給頌穎提個醒,但又不願明着逼她去說什麽,畢竟她們才是表姐妹,會包庇也在所難免,奈何這些都只是她的猜測,并無證據,若貿然說出來,便有推卸責任的嫌疑,她也是實在沒招才會這般旁敲側擊,但看頌穎會不會突然改變主意,為她作證。
頌穎雖沒說什麽,可這一夜都輾轉難眠,半夢半醒間總在想着這件事,好似自己便是那兇手一般,到底該如何是好,她竟拿不定個主意。
且說福康安才從宮中回府便有小厮過來請他,“三爺您可回來了,快去瞧瞧太夫人吧!打從宮中回來她就悶悶不樂直發脾氣,誰勸也沒用!”
未敢耽擱的福康安即刻趕往母親所居的蕙馨院,一問才知,原是那只他阿瑪所贈的翡翠镯子毀了,福康安當即為母親抱不平,“哪家的秀女,居然敢摔碎我額娘的镯子,忒沒分寸了些,定得給她些教訓!”
那拉氏也咽不下這口氣,忿然抱怨着,“好像是叫什麽……什麽晴雲!”
晴雲可不就是舒顏嘛!“啊?居然是她?”愣怔的瞬間,福康安頓覺舌頭疼,現在收回方才的話還來得及嗎?
聽到兒子的嘀咕,那拉氏越發好奇,“怎的?你認識此女?”
作者有話要說: 未來媳婦兒和自己親娘杠上了,腫麽破?只有媽寶男才會覺得頭疼,我三爺才不會!果斷找出最漂亮的解決法子!