第25章 (二合一)
“……”他怕不是對愛慕有什麽誤解?舒顏毫不客氣的糾正, “我對你頂多只有幾分感激,愛慕免談。”
“感激也成, 下回我過來之前, 你最好想清楚該怎麽報答。”語罷,塗完藥膏的福康安蓋上瓶蓋,起身去淨手。
面上的藥膏冰冰涼涼,開始散發出一股刺鼻的氣息, 舒顏勉強承受着,郁郁哀嘆,惆悵着今晚怕是又難安眠。
拿巾帕擦手之際, 福康安還不忘交代,“夜裏入眠時只能平躺或是右側, 切記不要左側,壓到傷口可不好。”
才躺下那會兒她肯定會注意, 往後就不清楚了,“睡着後哪會有意識?即便左側我也不曉得。”
“我倒有一個好主意。”
“哦?”她還以為他真有什麽好法子可以避免,好奇的等着他傳授,但見他一本正經道:“我躺于你身邊, 抱着你不撒手, 你也就無法翻身, 我這人覺淺,一旦你翻身我就會醒來, 還可提醒你, 豈不妙哉?”道罷還得意的朝她挑了一挑眉, 似是期待着誇贊。
“……”這種人怎麽可能出什麽正經點子?也怪她傻,居然還抱着一絲希望,給了他說渾話的機會,舒顏那上揚的唇角頓時垮了下來,再不願理他,指着門簾道:“門在那兒,慢走不送。”
就猜會被她嫌棄,福康安也不惱,負着手哼着小曲兒離開,出門的時候看到雪陽還囑咐道:“她不喜歡那藥膏的味兒,睡一夜很容易沾到被褥上,記得每日都給她更換床鋪。”
雪陽一一謹記,待主子走後,這才進屋去給趙舒顏鋪床,看她今日心情不錯,便大着膽子打趣道:“奴婢瞧着三爺對您很是細心呢!一再交代奴婢好生伺候,想得十分周到。”
還真別說,瑤林在某些方面的确比她細致得多,雖說嘴欠了些,常愛玩笑,但她也能分辨出來,他純粹是說笑,并不是真有輕薄之意,是以她對他并不排斥,且他救過她那麽多回,她的确是該表示謝意,至于該如何表達,還真令人腦殼疼。
臨睡前琢磨了許久都沒琢磨出個名堂來,總感覺他什麽都不缺,想得腦袋都要炸了,舒顏頭疼欲裂,最後幹脆放棄,夢周公要緊。
而福康安則致力于幫她尋藥,次日下朝後去了一趟太醫院,找徐太醫打聽這種修複疤痕的妙藥,徐太醫還在犯嘀咕,“嘿,怎的最近老有人找這種藥?”
“哦?”腦海中閃過一個人,福康安故意試探,“還有誰來找過你?”
“就大人您那位表兄,禦前侍衛恒瑞。”想着他們是一大家子,徐太醫也就沒瞞着,殊不知兩人現今有矛盾,找藥也是為了同一個人,奈何他真沒有那種藥,但又想巴結福康安,便給其指了條明路,“下官有位姓柳的同門師弟,他倒是曾研制出那種藥膏,只不過他不肯将秘方告知于我,且他那人與當官的有仇,盡管醫術高明,卻始終不肯入宮做太醫,只在家裏開了個小醫館,大人可以去找他打聽,但下官不敢保證他會否給藥,那人脾氣太臭,連我也不肯再聯絡。”
福康安不禁在想,徐太醫既然肯把這些告知于他,想來恒瑞也已曉得這個門路,那他更該立刻行動,以免被人捷足先登。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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只不過徐太醫說此人不愛功名利祿,那麽拿官威去施壓,或者拿金銀誘惑估摸着都不頂用,還得另尋他法,務求一次成功,随即吩咐達海,“先去打探柳大夫的身世,查清楚他為何與官員結仇。”
達海領命而去,他打探消息的功夫可是一流的,即便柳大夫視金銀如糞土,可認識他的人必有知道內情的,只要好處給足,想查他的過往并不難。
于是達海到柳大夫那家醫館附近的一個茶鋪裏點了壺茶,與人閑扯了一下午,終于打聽到有用的消息。
原來這柳大夫的夫人也曾傷到面部,他為讨夫人歡心,這才開始研制這種能使疤痕修複的藥,說來他也算是個奇才,皇天不負苦心人,終于讓他給研制出來,他夫人的傷疤還真就消除了。
這事兒一傳十十傳百,難免被那些個達官貴人給知曉,當中有一位輔國公得知柳大夫有這種神藥,立即來求取。
當時柳大夫并不願跟這些人打交道,心善的柳夫人看輔國公如此心誠的為他的夫人求藥,便勸她丈夫行行好,将那瓶藥獻了出去。三個月之後,那位福晉面上的疤痕還真就消除了,輔國公還特地帶着重金來相謝。
本以為是件積德行善的好事,哪料又過了兩個月,輔國公突然找上門來,怒火滔天的控訴他的藥有問題,說他夫人昨日生下一個死胎,還是個男嬰,福晉接受不了,傷心欲絕,這輔國公便将責任歸咎于那瓶藥上,愣說是因為塗了那瓶藥才會生下死胎。
柳大夫自是不認,堅稱那藥沒毛病,可輔國公不肯罷休,仗着權勢命人将他逮捕,柳夫人不忍見丈夫受牢獄之災,哭拉求情,不耐煩的輔國公不意被她揪扯,猛力揮手,孰料那柳夫人竟然撞到桌角,就此殒命!
愛妻驟亡,柳大夫幾近崩潰,撲跪在妻子屍身前,紅了雙目碎了心,輔國公并無愧疚之意,認為這是一命抵一命,沒再追究,就此罷休,可憐柳大夫好心救人,最後竟連累愛妻身亡,他哪肯善罷甘休,誓要為妻子讨回公道,奈何輔國公身份貴重,即便告到衙門也無人敢管,甚至還拿他的孩子做威脅,迫他放棄告狀。
為着一雙子女的安危着想,柳大夫只得放棄,從此便恨上了當官的,也不肯再制那藥膏。
彼時福康安正立在院中的一株垂絲海棠下,嬌豔的花朵越發襯得他清貴非凡,聽罷達海的講述,他心中已然有了計較。
打聽到他的住處後,次日福康安專程去拜訪,這柳大夫的醫館開在一片竹林附近,風過竹香漫周身,傍水依山添雅韻,礙于心中有事,他才不得空賞這美景,因着是來求藥,是以福康安尚算客氣,跟着藥童入內,一見到柳大夫,微颔首向他致意。
自後堂出來的柳大夫捋着胡須眯着眼角,打量着來人,但見這少年身着銀紋福字長褂,腰束玉帶,腳踏金絲黑靴,一看他這身行頭,柳大夫便知這不是普通人,八成又是官宦權貴,他生平最厭惡的一類人,當即沒了好臉色,冷然拂袖,下逐客令,“老夫這兒廟小,盛不下金佛,貴人還是到旁處去吧!”
福康安也不拐彎抹角,直截了當的表明來意,“晚輩有位摯友,被利器劃傷面頰,為免她心憂,特意來求娶凝香露,還望您成全。”
本就不歡迎的柳大夫一聽這話面色頓黑,“老夫沒有這種邪藥,休要聽信旁人胡說。”
明顯是在撒謊,一旦他有心隐瞞,不管福康安如何追問,他應該都不會老實交代,沒工夫與他啰嗦太多,福康安直言不諱,“聽聞柳大夫有一樁心事,耿耿于懷,若晚輩能幫你控告那位累尊夫人致死之人,不知您是否願意成全晚輩?”
此等大話,柳大夫聽來只覺可笑,“你可知那人是誰?這般誇海口,真以為老夫會相信?”
來之前,福康安早已将前因後果調查的一清二楚,包括那人的身份,“不就是永璧嗎?曾經的輔國公,去年才襲他阿瑪弘晝的王爵,正是如今的和碩和親王!”
正因為那位輔國公的阿瑪是和親王弘晝,是以那些官員才不肯受理他的案子,而今永璧襲王爵,身份越發尊貴,更無人敢動他。然而眼前的少年說起永璧時竟目露輕蔑,似乎并未将之放在眼裏,“即便是親王又如何?他草菅人命是事實,一樣會受到律例制裁!”
說的比唱的都好聽,原先柳大夫也以為有理便可行遍天下,後來才發現,終究是皇權至上的時代,官官相護再正常不過,接連碰壁之後,他已不再抱任何希望,只痛斥這不公的天理,“試問哪個官員敢冒着掉頂戴的危險去重審這樁案子?他們個個貪生怕死,畏懼權貴,無人在乎真相,無人肯為我妻子伸冤,我還能指望什麽?”
打量着一旁木架上擺着的那盆建蘭,福康安提醒道:“建蘭喜陽,您卻将它放在陰涼處,如何能開出嬌美的花朵?”
達海聞言,十分自覺的幫忙将那盆建蘭挪至窗口,好讓它沐着暖陽。
柳大夫尚不解其意,但聞此人又接着道:“一如你妻子這冤案,不是不能翻,只是你沒找對人,你便認為當官的沒一個好東西,未免有失偏頗。官場雖有腐敗,可也有願意伸張正義者,他們不敢,不代表本官不敢。”
一個少年,居然信口開河,這樣的年紀頂多也就是個六品官,有什麽能耐與宗室王親對抗?深嘆一聲,柳大夫目光黯然,“你有這份心,老夫深表感激,但你冒險彈劾和親王,無異于以卵擊石,我可不希望再有人為這事兒而受牽連,到時候案子沒翻成,再累你丢了官職,老夫難辭其咎。”
能說出這番話,看來這位柳大夫也不是個冷血之人,朗笑一聲,福康安一派無謂,“我福康安不敢自诩什麽大善人,之所以肯幫你,也是因為我想求取凝香露,銀子你不稀罕,又不願與為官者打交道,那我只能盡自己所能幫你完成心願。”
言外之意也就是他得拿凝香露做報酬,福康安只将話撂下,也沒逼迫,由他自個兒做選擇。
以往有多少人曾拿着古玩珍寶來求他,他都無動于衷,而這一回的條件很特殊,柳大夫不得不承認,他的确心動了,一個年輕人,竟渾身散發出一種毋庸置疑的篤定氣勢,究竟是怎樣的家境,才能培養出這般傲骨桀然的少年?越想越詫異,柳大夫不由懷疑,“你究竟是什麽人?憑什麽跟王爺叫板?”
若不表明身份,只怕他不會放心,為取得他信任,福康安這才道出實情,“家父乃忠勇公,傅恒是也。”
柳大夫雖不涉足官場,但忠勇公的赫赫威名他還是有所耳聞,“忠勇公雖為皇後之弟,皇上的小舅子,卻不從仗勢欺人,為人十分謙遜,當年緬甸之役,出征之前,皇上曾賞他三眼花翎,需知這三眼花翎乃是貝勒以上方有資格佩戴之物,傅中堂乃是臣子中的頭一位,然而他并未因此而沾沾自喜,反而婉拒,說是要等立得戰功之後再收,如此不慕虛名,嚴以律己的軍機大臣,實屬少見,老夫深感欽佩!”
他阿瑪身上的确有許多閃光點,值得福康安效仿,更令他欣慰的是,如柳大夫這般厭憎廟堂之人,居然也會對他阿瑪生出敬仰之情,想必他父親在天之靈也十分安慰,正應了辛棄疾的那句:了卻君王天下事,贏得生前身後名!
既已得知他是皇帝的侄子,那翻案之事便有希望,柳大夫不再懷疑,答應與他做這樁交易,但仍舊有所保留,“藥膏我可以先給你,但具體該如何塗抹才有奇效,得等事成之後才能告知,左右這藥她暫時還不能用,需等一個月之後再塗,料想到時候這案子也該了結。”
雖說福康安是應了,可難保當中不會出什麽岔子,他若反悔,柳大夫又該找誰說理?是以才留了這麽一手,福康安也能理解,并未怪罪,“一言為定!”
然而人算不如天算,當柳大夫進屋開箱去拿藥之際,卻發現那藥瓶居然不翼而飛!
柳大夫百思不解,“怎麽可能呢?昨日我還瞧見藥在這兒,怎會突然不見?”
昨日他來看過嗎?好端端的,他來看這藥作甚?猛然想起徐太醫之言,福康安頓悟,忙問他昨日可有人過來尋藥。
點了點頭,柳大夫道:“的确有人,不過我将他打發了,并未與之多交談,他走之後,我還特地過來瞧了瞧,本想将藥扔掉,不願再惹是非,可這藥是當年夫人陪我一同研制,我終是舍不得,将箱子又上了鎖,這鎖只有一把,由我保存,難不成誰還能隔空取物?”
難以置信的柳大夫焦急尋找着,将其他的箱子都打開,皆未發現那瓶藥的蹤跡。
達海見狀,忍不住小聲質疑,“爺,他該不會是耍咱們吧?”
搖了搖頭,福康安只道不可能,“若他不願給,沒必要鬧這麽一出,看得出來他很想幫夫人伸冤,這藥失蹤,明顯在他意料之外。”
如今看來,似乎只有一種可能,恒瑞也知曉柳大夫這兒有靈藥,先他一步來尋,只是柳大夫沒給,卻不知恒瑞又使了什麽手段将藥盜走。
當然這些只是他的猜測,畢竟是表兄弟,他不會亂說話,遂對柳大夫道:“那您再仔細找找,興許是放錯了位置,待您找到,可去忠勇公府找我,約定依舊作數。”
說定後,福康安就此離開,也沒耽擱,乘坐馬車又去找恒瑞,打算問個清楚。
彼時一身青衫窄袖長袍的恒瑞正立在水榭畔,指節微曲,拈幾粒魚食揚手灑至池中,水裏的魚兒擺尾争搶,看着它們如此雀躍,他的心卻始終沉不下來,擔憂這談判的結果。
遠遠聽見腳步聲,擡眸瞧見福康安的身影出現在走廊中,恒瑞并未有任何驚訝,低眸繼續喂食。
看表兄這情态,似乎已料準他會過來,福康安越發篤定自己的猜測,步伐逐漸加快,自長廊繞至水榭,向他迫近。
直至腳步聲越來越近,恒瑞才緩緩回首,容色淡淡的與之打招呼,“表弟今日倒是得空,不去清月苑兜圈子?”
看來福康安沒猜錯,那日錦湘跟蹤他,還真是為了她二哥,聽出嘲諷之意,福康安并無愧疚之色,反諷道:“我還以為被心懷不軌之人盯上,這才躲閃,為自個兒的安危着想,不為過吧?”
縱兩人心知肚明,也不好把話說開,畢竟跟蹤不是什麽光彩的事,恒瑞也只能吃了這啞巴虧。
期間丫鬟過來奉茶,恒瑞不再像之前那般客氣招待,只端着食碗,立在紅漆欄杆處,繼續灑着魚食,兩廂無言。
池中群鯉競游,水花蕩起圈圈漣漪,面對如此悅目的景致,兩兄弟卻無心言歡,各揣心事。
既然那日恒瑞已講話挑明,福康安也沒什麽好顧忌,狀似無意的說起那瓶藥,“今日我為趙姑娘去尋藥,孰料柳大夫家中竟遭了竊賊,不偷金銀,專偷那瓶藥,你說怪不怪。”
恒瑞也不避忌,坦白道:“藥在我這兒,卻不是我偷的,而是有人相贈。”
果如福康安所料,還真在恒瑞這兒,至于他是如何得到,福康安并無興趣探讨,只在乎結果,“那瓶藥想必你也用不上,趙姑娘正好需要,不如表兄将它給我,條件好商量。”
等的就是這句話,恒瑞順水推舟的道出自己的要求,“藥可以給趙姑娘,但有一個條件,必須我親自去送。”