第31章 烈火

窗外燃燒着火一般的晚霞,封栖松耳畔炸響的卻是驚雷。

他想起為大哥下葬的那天,天氣悶熱,悶雷滾滾,醞釀許久的雨就是不下,将人世間活生生憋成了煉獄般的蒸籠。

封卧柏年紀太小,無法接受大哥的死訊,哭暈在了家中,只有他,帶着殘餘的警衛隊,扶靈向西,穿城而過。

沒有哀樂,亦無漫天紛飛的紙錢,只有一隊頭系白绫的隊伍寂靜無聲地行走。

封栖松捧着大哥的靈位走在最前面,宛若行過刀山火海,每一腳都能在幹涸的大地上留下血色的印記。

他大哥死了,來祭奠的寥寥無幾。

封栖松有一瞬間想不起來大哥的面容。

他不比封卧柏,幼時有爹娘疼愛,少時又有兄長的關懷,他獨自一人去了德國,在異國他鄉早已習慣了孤獨。

他讓人刻大哥的靈位時,甚至對那個名字感到陌生。

——封頃竹。

一個文雅且明顯承載着父母期盼的名字。

封頃竹是封家的長子,也是最先棄筆從戎的封家子弟。他以令旁人難以望其項背的能力與手腕,将封家譜寫成了一段傳奇。

封栖松記憶中的封頃竹多是自己留洋前見着的模樣,他大哥就算穿着軍裝,身上也盡是讀書人的斯文勁兒,私下裏感慨最多的,是麾下副官過于匪氣,氣得人腦仁疼。

那時的封栖松比封頃竹還要像個讀書人,他雖為軍校生,但未入學,勉強稱得上“預備役”,跟兄長學了打槍,卻未曾真的見過血。

所以他不理解兄長的困擾,還笑着打趣:“大哥有儒将之風。”

封頃竹将手裏的報紙卷起,敲他的頭:“老二,你也嘲笑哥哥?”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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說罷,背着手,長嘆遠去。

少年時期的封栖松覺得霁月清風、策馬風流的金陵兒郎都該如兄長一般,文能筆下生花,武能上陣殺敵。

直到回國後,封頃竹戰死沙場,他成了封家唯一的頂梁柱,方才知曉,人生的無數種選擇裏,他曾經幻想的,是最不負責任,也是最不切實際的一條道路。

後來,封栖松毫不猶豫地選擇了當年封頃竹走過的路,把年少時的自己殺死在了大哥死去的夜晚,也把那條光明的道路讓給了封卧柏。

沒有人問他願不願意,也沒有人問他值不值。

他做了一個永遠不會後悔的選擇,代價是意氣風發的自己和一雙腿。

不過送葬時,封栖松尚未考慮這些,他如同所有痛失親人的年輕人,強忍着淚水,不肯将最脆弱的一面表露出來。

他踏過兄長走過的路,穿過兄長行過的街,在城門口,與陳北鬥撞在了一起。

封頃竹出殡的日子,陳北鬥竟然穿了一身紅,身後還有一頂載着美人的小轎。

“喲,封老二?”陳北鬥騎在馬上,居高臨下地審視剛從國外回來的封栖松,牙縫裏擠出一聲輕蔑的笑,“你總有一天要去陪你大哥。”

封栖松抱着靈位,一言不發,沉靜的眸子似是在望陳北鬥,又像是在望很遠的地方。

他一動不動地站着,連帶着他身後送葬的警衛隊,鐵灰色一片,仿佛失了色的兵俑。

陳北鬥與他們耗了會兒,呸了聲:“晦氣!”

繼而掉轉馬頭,帶人換道遠走。

最慘烈的白與最荒謬的紅擦肩而過,封栖松擡眸,将陳家的債壓在了心底。

他靜靜地站着,待紅色徹底消散在風裏,揚聲高呼:“起棺!”

整齊劃一的腳步聲踏碎了寂靜,融入山河,封家的老二從這一刻起,變成了和封頃竹極其相似的人。

只是封頃竹過于儒雅,封栖松善于藏拙。

他們生于光明,他們泯滅于黑暗。

如蚍蜉撼樹,不自量力,也如青松翠竹,百煉而彌堅。

直到某一天,以身證道,魂歸故土,方才不負在世上走一遭。

他們走出城門,向西,再向西,在瓢潑大雨落下前,将封頃竹擡進了封家的祖墳。

那裏已歇下了無數犧牲的警衛隊員,是封頃竹生前做主,讓他們安眠在這裏的。

封栖松問過緣由。

封頃竹摸着下巴,苦笑:“活着,未必能讓他們報國仇家恨,死了……至少讓他們有家可回。”

如今封頃竹也回了家,封栖松想,他大哥或許很樂意有無數舊日的戰友相随。

他站在挖好的墳坑前,按照風俗,開棺看了大哥最後一眼。

封頃竹的遺容是封栖松親手打理的,身上血污盡數擦去,眼睛也已合上,如今瞧着,竟與活着時無異,仿若沉睡,下一秒就會睜開雙眼,含笑叫他一聲:“老二。”

再道:“連你也嘲笑哥哥?”

封栖松看了很久很久,直到千山哽咽着提醒:“二爺,時辰不早了。”

他怔怔地将視線從封頃竹面上移開,語調怪異:“總覺得把大哥一人留在這裏,他會怪我。”

千山別開臉,嗚咽出聲。

封栖松垂下眼簾,鼻翼間滿是泥土的腥氣與暴雨來臨前的濕意,他聽見自己用最平靜的語氣,說:“封棺下葬。”從那一刻起,他便知,白鶴眠于他,已是世間最遙不可及的妄想。

因為他答應了封頃竹。

求而不得,還求了作甚?

……

“封二哥……封二哥!”白鶴眠經歷了最初的羞澀,在沒有得到肯定答複後,中氣十足地喊了兩嗓子,繼而揪着封栖松的衣領,急切地湊過去,“你是不是喜歡我?”

封栖松空洞的眸子裏彙聚了一點微光:“你說什麽?”

“你喜歡我。”白鶴眠篤定。

封栖松放肆地用目光描摹着他的輪廓,掌心在纖細的腰線上游走,甚至還拂過了他夾過自己的大腿內側。

白鶴眠敏感地哆嗦着,心滿意足地哼了一聲。

他以為自己得到了答案。

“封二哥,我幫你吧。”大病初愈,白小少爺的嗓音帶着羸弱的柔軟,“之前……你自己弄了好久,我幫你,興許會快些。”

“你如何知道我弄了好久的?”封栖松忍了忍,還是笑了。

真是聽他說什麽,都好。

“因為我睡着了你都沒回來。”白鶴眠耿耿于懷,“你自己弄是隔靴搔癢,我弄……我弄……”

“飲鸩止渴。”封栖松淡淡道。

他瞬間怔住,然後鼻尖貼着封二哥的頸窩,軟綿綿地倚了過去。

白鶴眠的态度過于直白,封栖松就算明知與他的歡愉是昙花一現,還是握住了滑膩的手腕,握住了燒起來的火。

那一瞬間,白鶴眠猛地向後縮去,又慢吞吞地貼上來,他像是溺水的人,本能地掙紮,費力地喘息,嘴唇貼在封栖松的下巴邊,與青青的胡茬熱吻。

然後白鶴眠開始喘不上氣,開始哽咽,開始想甩開封栖松的手,可惜太遲了。

封栖松桎梏着他的手腕,笑吟吟地注視着他徒勞的掙紮。

他眼裏盛着一汪淚,恨恨地盯着封栖松勾起的唇角,知道這人是故意的。

封二哥在“報複”,報複他之前沒有幫忙。

門外傳來醫生的腳步聲,白鶴眠渾身一僵,想要往後退,腿卻被封栖松牢牢壓制住,他急得滿頭大汗,磨着後槽牙,斷斷續續道:“封二哥……封二哥,有人!”

“嗯,有人。”封栖松笑笑,再次将白鶴眠的手按在了烈火之上。

他吃驚地微張了嘴,不敢置信封二哥連醫生都不怕。

可封栖松不怕,不代表白鶴眠不怕。要是被醫生瞧見,他們在醫院的病床上幹這種事,臉要往哪裏擱?

所以白小少爺掙紮得愈發厲害,病床随着他的動作吱吱嘎嘎,原本沒有注意到他們的醫生,終于在門外停下了腳步。

“封二爺?”荀老爺子敲敲門,“白少爺醒了嗎?”

白鶴眠驚恐地瞪圓了眼睛,腿不蹬了,拳頭不揮了,縮在封栖松懷裏,直勾勾地盯着病房的門。

“醒了。”封栖松耐力驚人,手上動作不停,語氣竟還甚是平和。

“需要我再給他量量體溫嗎?”

“我問問他。”封栖松說完,俯身含住白鶴眠的耳垂,“鶴眠,需要我幫你量體溫嗎?”

灼熱的呼吸噴灑在他的耳根後,同樣的熱潮自下腹升起。

羞惱混雜着驚懼,在白鶴眠的腦海中砰的一聲炸裂,他顧不上被醫生聽見,呆呆地低頭,瞧着自己那團蹿起來的小火苗,不敢置信地動了動嘴唇。

“鶴眠?”封栖松順着他的視線看過去,嘴角的笑意越發溫柔。

他顧不上羞惱,手腳并用地把封二哥推開些。

這回封栖松撒手了。

白鶴眠裹着被子蜷縮起來,微微發抖。

“鶴眠……”封栖松想要安慰,又覺得可笑。

于是白小少爺把臉也埋進了被子裏。

“鶴眠,同為男人,有這樣的反應……”封栖松話音未落,肚子就被白鶴眠輕輕地踹了一腳。

封栖松失笑,捏住了他的腳踝。

白鶴眠再次掙脫。

封栖松戀戀不舍地動了動手指,指尖觸碰到他溫熱的皮膚,又嘆息着收回了胳膊,覺得白鶴眠是不喜這樣的觸碰的。

事實上,白鶴眠只是沒料到,自己竟然因為封二哥的喘息聲硬了。

他咬着被子瑟瑟發抖,渾身的血液都往臉上湧,好在封栖松已經挪開了些,并沒有盯着他瞧。于是白鶴眠遲疑地蹭了過去,顫抖的手再一次探向了那團他根本握不住的火。

“鶴眠?”封栖松猛地回頭,眼底的光驟然亮起,欲火徐徐燃燒了起來。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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