第44章 羨慕

白鶴眠在封栖松的懷裏毫無顧忌地賴了會兒,又直起腰掙脫出來:“封二哥,你怎麽出來了?”

封栖松假死的消息還未公開,平時是不會主動走出東廂房的。

“怕老三欺負你。”封栖松一手握拳,抵在唇邊輕咳,“結果你自己已經有法子對付他了。”

說的是白小少爺藏在袖管裏的匕首。

白鶴眠把匕首又拿出來,小心翼翼地遞給封栖松:“我讓千山幫我買的,很鋒利,用來吓唬三爺足夠了。”

匕首做得很精致,刀鞘上盛開着花朵模樣的浮雕。

“華而不實。”封栖松輕輕轉動着刀柄,給了個很中肯的評價。

白小少爺也不生氣,他曉得自己用來防身的家夥什封二爺看不上眼,只是給他好的,他也不會用。

“不過……用來吓唬老三,的确夠了。”封栖松話鋒一轉,把匕首還給白鶴眠,順帶摸了摸他爬了牡丹花瓣的脖頸,“可我還是不放心。”

“鶴眠,我真想把你拴在身邊。”

“怎麽,想要我當金絲雀?”白鶴眠聽得眉開眼笑,傾身湊近封二哥,得意地眨眼。

“不願意?”封二哥反問。

“願意。”他嘆了口氣,伸手撣了撣封栖松肩頭并不存在的灰塵,真心實意地感慨,“你封二爺要我當金絲雀,一定得準備最好的籠子。”

“太掉價的籠子,我白鶴眠可不會去。”

封栖松垂下眼簾,沉默片刻,道了聲:“舍不得。”

北風把封二爺的話吹散了,白鶴眠張了張嘴,吃進一口雪末子。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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他總覺得封栖松說“舍不得”時,語氣過分淡漠,不像是真的“舍不得”,而像是在用理智壓抑一頭猛獸。

可當封栖松的金絲雀又有什麽不好?

白鶴眠有些茫然地眨了眨眼。

用愛編制的囚牢困住的從來不是別人,只能是自己。

他心甘情願,甘之若饴。

雪下得更大了,天地間一片銀白。白鶴眠跟着封栖松回了東廂房,脫了外套,手還沒對着暖爐烤熱,千山就敲門帶來了壞消息。

“溫小姐找上門來了。”

“溫小姐……”白鶴眠擡起頭,看了一眼坐在書桌邊的封二哥。

封栖松戴着眼鏡,淺淺的淚痣擱淺在眼尾的褶皺裏,他卷起的衣袖工工整整,連褶皺都不曾多出一條,渾身上下散發着一股極度的隐忍與克制。

與在床上判若兩人。

白鶴眠着迷地瞧了會兒,醋意重歸心底。他還記得剛嫁進封家那會兒,封栖松與溫小姐單獨見了面,說了好長時間的話。

“她來做什麽?”封栖松替白鶴眠問出了他最關心的問題。

千山答:“來找三爺的,說是有要緊事。”

“要緊事?”

“三爺不許我跟着,我就安排了幾個下人在附近。”千山皺着眉,并沒有十足的把握,“但是他們也不能長時間在三爺身邊逗留,所以到底是什麽事,我并沒有探聽出來。”

“知道了。”封栖松推了推鼻梁上的眼鏡,頭也不擡地喚白小少爺,“鶴眠,來。”

他跑過去,趴在封栖松的背上,哼了一聲。

封栖松頓了頓:“嗯?”

“溫小姐。”白鶴眠“善意”地提醒,好讓自己的醋吃得正大光明。

“溫小姐……”封栖松跟着他重複了一遍,後知後覺地回憶起很久以前發生的事情,嘴角不易察覺地勾起了些許。

封二爺不問他吃什麽醋,反倒說:“許久沒見你打牌了。”

頭一回見溫小姐,就是去金家打牌,因為這事兒,回來的途中白鶴眠還發了好大的脾氣。

“沒意思,他們都玩兒不過我。”白鶴眠手氣好不是一天兩天了,旺自己也旺下家。

“我也玩不過你。”

“那是你讓着我。”他笑嘻嘻地把腦袋拱進了封二哥的頸窩,不打算繼續追問了。

溫小姐只是他們之間的一個小小的誤會,白鶴眠不會當真,封栖松和她也沒有真正的關系,完全不必過分認真地解釋。

可是誤會如同滾雪球,放過一個,後面的只會更大。

所以封栖松把白鶴眠抱到腿上,捉住他亂動的手:“溫小姐是老三的舊相好。”

“……啊?”

“老三的舊相好不少,你不必個個都記得名字。”封栖松不願白鶴眠在外人身上操心,語速逐漸加快,“只是她比較特殊。”

“怎麽個特殊法?”白鶴眠的好奇心被勾了起來。

封栖松淡淡道:“老三與溫小姐認識,是在大哥剛死的那段時間。”

“大哥去世後,老三有很長一段時間走不出來,每日以淚洗面,還學着酒鬼酗酒。我教訓了他幾回,他怕了,不再泡在酒館裏,卻成日和溫小姐厮混。”

言下之意,溫小姐不是老三一般的紅粉知己。

“三爺喜歡溫小姐?”白鶴眠早忘了吃醋,聽得津津有味。

“喜歡……與喜歡,并不都是一樣的。”封栖松的回答卻很微妙。

有些喜歡,也僅僅是喜歡而已。

三兩酒下肚,千金買一笑,喜歡最值錢。

白鶴眠一哂。

他在花樓裏聽得最多的是山盟海誓,見得最多的是背信棄義,夜裏神魂相交的情人,起床就能為幾塊錢的嫖資大打出手。

“那段時間我疲于解決大哥留下的事務,無暇分心,只覺得老三能走出來便好,可惜……”封栖松嘆息時,眼尾的淚痣越發清晰。

可惜了封家的老三,自此成了窩囊廢。

“那你呢?”白鶴眠問出了最關心的問題。

封老三可以通過酗酒忘記大哥的死,可封二哥從不過度飲酒,也不去花天酒地,他把自己封鎖在封宅裏,一日又一日獨自前行。

封栖松沉默良久,手指順着白小少爺的眉眼拂過:“我有你。”

他一赧,別開臉,去看窗臺上撅着屁股找米的麻雀。

自打開始下雪,白鶴眠就在窗口撒了一把小米,他知道能活下來的鳥不多,圖個心安罷了。

金陵的雪留不住,白日下了,晚上消融,或是晚上下了,白天融化。

氣溫起起伏伏,總歸沒多暖和。

看久了,白鶴眠的眼前開始晃暗色的影子,封栖松伸手遮住他的眼睛,讓他歇歇。

白鶴眠在封二哥面前又乖又軟,順從地低下頭,睫毛像蝴蝶,在封栖松溫暖的掌心裏展翅欲飛。

封栖松心裏泛起一絲灼熱的欲·望,只有一絲,不足以焚盡理智,但足以讓白小少爺獲得黏稠的吻。

他親着親着,忽然說:“封二哥,你說三爺和溫小姐認識了很久?”

“嗯。”封栖松捏着白鶴眠的下巴尖,覺得他瘦了,心不在焉地摩挲着手指,“從我大哥過世到現在,有些年頭了。”

“封二哥,你說……互相陪伴是什麽感覺?”白鶴眠猛地仰起頭,柔軟的發梢蹭過封栖松的臉頰,像小鳥突然虛張聲勢地鼓起翅膀。

他覺得自己和封二哥相識到相戀只有短短幾月,所以對跨越了歲月的感情充滿了好奇。

這是個很容易回答的問題,無論是親情、愛情還是友誼,人活在世上,總有那麽幾個人陪伴着度過漫長的光陰。

封栖松卻抿唇,沒有回答白鶴眠的問題。

白鶴眠自顧自地嘀咕:“以前我聽戲,時常聽戲文講,有妖怪和人相戀,苦苦守候幾百年,就為了一個輪回……等一個人很久才能又相見是什麽感覺?”

封栖松繼續默然。

約莫就是他這樣的喜不自勝吧。

年紀輕輕的白鶴眠尚未察覺封二哥沉重又漫長的喜歡,他還以為封栖松是把他搶來以後才動的心,所以說得毫無心理負擔:“真羨慕。”

是啊,經歷千難萬險的愛情最令人神往。

封栖松溫柔地注視着白鶴眠說話的唇,時不時在他嘴角輕吻,待他說累了,才把人松開。

“去見見溫小姐吧。”封栖松笑,“你早就想去見她了,對嗎?”

白鶴眠面色微紅,眼神裏有被戳穿的羞惱。

他還是在乎的,吃過的醋哪有那麽容易忘?就算封二哥解釋了,他還是想親自會會溫小姐。

“封二哥,我去了。”白小少爺不敢直視封栖松的眼睛,覺得自己的醋吃得小氣,好像在管着封二哥,連和女人說話都不許。

“去吧。”封栖松好笑地注視他溜走,揮手示意千山跟上去。

細雪紛紛,封二爺駐足,在窗邊逗留了許久,看着麻雀飛來又飛走,窗臺上的米粒不多不少,數起來剛好九顆。

寒風吹散了屋內的暖意。

白鶴眠在時,封栖松怕他凍着,窗戶只開一條細細的縫,如今他不在了,倒是沒那麽多講究。

寒冷使人冷靜。

封栖松背着手,暫時從情愛的纏綿中抽身,又變成了金陵城裏,坐着輪椅攪動風雲的封二爺。他的視線落在院中的薄雪上,并沒有思考白鶴眠吃醋的事,而是在回味小少爺說的那聲“羨慕”。

白鶴眠羨慕戲文裏守候千年的感情,可他又如何知道,有一個人也等了他很多年?

若是這個人把真相說出來,白鶴眠是否會像他描述的那樣,真的感到高興呢?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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