第23章 ——男朋友的反義詞

歷時一小時十八分鐘,平均時速210公裏的城際高鐵上。

斯劍是唯一沒有提前買票的成員,背着雙肩包獨自走向後方車廂,其餘五人同室相處,三人一排,兩人成雙,陳琛正巧卡在了關其複和唐宵征中間。

許是先前打盹兒養足了精神,陳琛毫無睡意,可他又慣常的什麽都暈,不長的旅途也看不了手機,索性左顧右盼打量了一番。

關其複戴着耳機早已歪頭陷進椅背裏,胸膛平緩起伏,顯是睡熟了,唐宵征倚窗盯着手機屏幕,眉頭緊皺着思索,正和上邊密密麻麻的文字較勁。

他無聊,想找人打發時間,縮回腦袋,猶豫着,伸腿去碰唐宵征的膝蓋,“昨晚怎麽沒叫斯劍一起來啊,不是給了你兩張票麽?”

“我跟他還沒有熟到可以一起出來玩的程度。”唐宵征摁着手機鎖了屏,靠近椅背裏抄手看他,“倒是你,就見過一次面,怎麽記了這麽久?”

這就很有些惡人先告狀的意味了,陳琛一愣,旋即有些忿忿不平,這是算準了他不敢問嗎?可話至嘴邊,他又嗫嚅着不知該說不該說。

唐宵征的視線從他欲言又止的臉上收了回去,掠過前排層層疊疊的座椅,悠悠投向遠方,唇角勾起故意揶揄,“一背單詞就健忘,記閑事倒是很持久。”

“我那是——”激将法果然還是有效,陳琛一着急,憋藏了許久的話串珠似的一個連一個滾了出來,“我以為斯劍是你的,男朋友……那跟你有關系,我肯定得知道吧?”

陳琛的聲音越來越低,漸漸近似耳語了,“那天晚上我看見了,你們在陰臺那裏,接吻……”

列車到站的提示音正巧響起,掩蓋着低落的語音沒叫旁人聽去,唐宵征嘆了口氣,斜眼瞥向右下方的角落。

“不是。”他說,“我沒有男朋友。”

“可——”陳琛皺眉,放在座位扶手上的指尖立起,不自覺地摳搜,注意力轉移到更重要的地方去,“那你應該是喜歡男的吧?”

良久,唐宵征打破了沉默,他極輕地嗯了一聲,問,“覺得惡心麽?”

“不會。”陳琛極快地搖頭,沒有半點兒猶豫,他得到了答案,可他問來做什麽呢?

他茫然的想法還沒彙成語句,唐宵征忽然就轉過身來,在他腦門上輕拍了一下,笑的罕見的溫柔,“別瞎想了,總歸你是陳琛,不會惡心到你身上。”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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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睡吧。”唐宵征收回手,臉上笑容極快地消散了,他偏過頭去,讓陳琛看不到神情,“睡醒就到地方了。”

窗外樹叢山影拉成斑駁的色塊,間或有城市的俯瞰之景疾馳而過。

陳琛讷讷低下頭去,把玩着手機,按亮屏幕,又摁滅了鎖屏。

唐宵征喜歡男人,可他說不會牽扯陳琛。

陳琛也是個男人,怎麽就不行呢?

他有些亂,有些慌,有些莫名其妙的難受,還有些恍恍惚惚的頓悟,他想,就算陳琛和男朋友是反義詞,又有什麽關系呢?

橫豎唐宵征永遠是他的兄弟,課忙的時候在校園某處疾疾行走,閑餘的時候便來他的寝室鬧他起床,有時一同看場電影,有時央求打場球賽,有時拼單吃頓大餐……就好似影子随着身體,夜晚唐宵征會消失一陣,白日裏就與他形影不離。

這人就像住在阿拉丁神燈裏的魂靈,只要自己遇上麻煩招呼一聲,便總會出現,把一切收拾妥帖了,又慢悠悠回到燈裏。

唐宵征就在那裏,唐宵征又不會跑遠。

也許看不見的地方,唐宵征真的會牽別人的手,會對別人溫柔的笑,會躬身湊近,貼着別人的唇,會雨夜撐傘護着陌生的身影……可這些又不會侵害自己的利益。

他怎麽就,這麽難受呢?

陳琛低下頭去,看着近在咫尺的那只手,心裏輕輕響了一聲。

他生平第一次,不那麽确定地想,‘我……該不會是,喜歡他吧?’

相隔着一條走道,靠窗的安易持眯了眯眼,任由灼熱的陽光直直落進瞳孔,些微刺痛起初讓他難受,後來卻被他找到了樂趣。

列車從山間駛入隧道,窗外暗下去的時候,眼前是一片浮動斑駁的綠,形狀各異的光斑聚在一起,像些歪七扭八的小人彼此攻擊。

他看的入了神,就沒發覺自己也成了別人眼裏的景。

梁斷鳶起先并沒有這樣明目張膽,自網兜裏拿了本全是廣告的雜志随手翻看,偶爾擡眼望向窗外,才能瞥兩眼安易持的背影。

不知何時發現眼前人心無旁骛,便去了遮掩大大方方打量,此時猝不及防從玻璃窗裏看見自己的倒影,沒忍住啧了一聲,覺得實在有礙瞻觀。

正待收回視線,卻瞧見長長隧道剛走完,安易持猛地閉上了眼睛,像是被突如其來的光線傷的不輕。

梁斷鳶把雜志塞回網兜,伸手擋在了安易持眼前。

許多次了,他發現安易持但凡難受,就必定一言不發的閉眼定住,像被人點了穴,寧願自己默默挨過去,也從不出聲求助。

不仔細的人發現不了,正關心的人又很有些心疼。

“來。”梁斷鳶拉他起來,“跟我換個位置。”

“那個位置有點曬。”安易持後知後覺睜開眼睛,人已經脫離了陽光下的毒圈,瞧誰都是眼前發綠,“我不睡覺,我坐吧。”

梁斷鳶彎着嘴角搖搖頭,一伸手拉下了窗棱上的簾子,“不曬了,你安心坐着。”

安易持遲疑着轉頭看了眼,後座靠窗的大媽抱着孫子正在驚嘆,“嘿,看這車車,真高級,窗簾是藏在裏頭的,這下不曬了,臭蛋乖乖,咱睡覺!”

原來先前對着窗外景色的溢美都是假的,怕小孩兒哭鬧,全靠着自己擋光,讓孫子睡的舒服些。

“我還以為她是要曬太陽。”安易持又好氣又好笑,“早知道我就早點拉窗簾了。”

淺茶色的劉海之下,那雙時常顯得散漫的眼睛笑成彎彎月牙,難得聚出粲然的星火,他皮膚很白,襯着淺淺的瞳孔和發色,就好像上色之後又叫人拿着橡皮擦了擦,透過太陽穴下的皮膚,都隐約能看到青紫的血管。

可他唇色又很紅,淡淡笑意就很能添彩,像春寒料峭的一株雪梅,有着不經修飾的驚豔。

梁斷鳶這時才第一次發現,原來安易持生的這樣好看,他甚至沒有多想,便順着心意伸手撥開他眼前過長的額發,毫無遮擋的容貌脫離懶散疲乏,竟顯得有些張揚。

指尖碰到了臉頰的**,安易持直直對上梁斷鳶的視線,他無法解讀那漆黑一片的專注背後的神色,只是心跳突然丢了一拍,唇角弧度失了牽拉,溢出微小的一聲質疑,“嗯……?”

梁斷鳶被這一聲打斷了思緒,他指尖輕輕抖了一下,很快收回,視線慌張垂下去,等到游弋一圈再轉回來,生硬地轉移話題,以至有些沒頭沒腦,他說,“以後試着改一改。”

梁斷鳶耳根還通紅着,好在安易持自己也在慌亂并沒有注意到,聞言又是一聲“嗯?”,這次再沒了懵懂只剩疑惑。

“害怕麻煩別人,很多時候就要委屈自己。”梁斷鳶心理素質還是很好的,幾息之間回了魂,甚至敢再轉頭去看安易持,他說,“你會覺得委屈麽?”

“哦,你看過我的日記,差點忘了。”安易持突然垂了眼,他死死盯着膝蓋上的一片布料,連最後一點笑意也沒了。

委屈的。

安易持也會覺得委屈。

雖然他就是那樣一個人,害怕麻煩別人,所以自己忍一忍就能過去的事情,從來不多做計較。

開學發下新課本的時候,同桌的女生拿到了封皮破損的一本,她大咧咧跟安易持做了交換,讓他去找課代表再要個新的,安易持笑了笑,“算了,書總會翻破的,沒什麽關系。”

期末考試答着題的時候,後座霸道的男生抓耳撓腮寫不出來,他鬼鬼祟祟踢安易持的凳子,要他把自己的答題紙傳過來,老師怒發沖冠,“一個人學習好就行了嗎?你就這麽害你的同學?”

化學實驗分小組的時候,班裏統共43人,兩兩組隊只落下他,安易持翻着課本覺得一人也行,于是在桌前坐定了沒有跑動,老師緊皺眉頭,“你是個木頭嗎,自己不找隊友等我跟你組呢?”

過年好容易回到家的時候,安濟民大概受了尚小雲的支使,抱着新年禮物的盒子親手遞給他,安易持打開看見一雙球鞋,試穿發現小了半碼,安濟民不甚在意擺了擺手,“不用換,他這就是以前的鞋太大,把腳都涮大了,這個碼合适!”

那樣多的時候,安易持都是沉默的,低頭,閉眼,握拳,他不敢麻煩別人。

于是沒人知道他深夜想方設法扯平褶皺的課本封皮,沒人知道校園霸淩有時候是種孤立,沒人知道不給答案他會挨打甚至面對深夜濡濕的被單,也沒人知道脫了鞋,安易持拇指被擠得青紫。

不能讓女孩子吃虧,所以算了,不能掃了爸爸的興,所以算了,不能再給姨媽添麻煩,所以算了,總歸只有三年,被欺負就忍着吧……

安易持成了個燒水壺,每日坐在爐火上煎熬,卻快樂地吹着口哨,幸福地吐着泡泡。

是他演得真有那樣好嗎?若無其事強顏歡笑,就真的跟發自肺腑的快樂沒什麽區別嗎?

好像心照不宣,又好像無人知曉。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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