第24章 ——星空,活着的意義

一路好夢的關其複被過道乘客拎行李的動靜吵醒時,列車剛剛駛入終點站,他四下看了看,背好東西下車,安靜的像個啞巴。

不是他睡懵了,實在是氣氛有些詭異。

本來笑吟吟的安易持此時眼神發直不知在想些什麽,眉眼下垂看起來有點難過,好在有梁斷鳶這個保镖跟在身後,總不至于失魂落魄一腳踩進軌道裏。

上車前還嘻嘻哈哈很是興奮的陳琛突然就沒了勁頭,手腳全受萬有引力的束縛乖順歸位,若有所思的樣子讓人有些在意。

不過最可疑的還是唐宵征,關其複雖然跟他不熟,但也聽聞這是陳琛一起尿過床的親兄弟,怎麽此刻一反常态的遠遠落在後邊,嘴角緊抿着成了個筆直的一字,苦大仇深的樣子像是剛剛被人綠過。

關其複眼珠子滴溜溜的轉,在險些撞翻一位腋下夾着孫子的老阿姨之後,拐個彎往小賣部跑去,“老板,給我六瓶可樂!”

此時唯二不明就裏的兄弟斯劍姍姍來遲,站在關其複身邊,給了他莫大的鼓勵,“來的正好,你拿一瓶,剩下的分給他們就行。”

關其複抓起兩瓶小跑幾步,趕上了出站口外呆愣的陳琛。

“老大,喝冰闊落!”

一聲大喝伴着臉側的一陣冰涼,吓得陳琛一個激靈險些跳起來,終于是走出了自我糾結的怪圈,“要吓死誰啊你!”

“拿着拿着。”好似地板燙腳,關其複等他把可樂接過去,才終于站定,“魂兒丢了?喊你好幾遍了,你沒理我啊。”

“謝謝。”陳琛眨眨眼,後知後覺發現自己落了單,“诶?人去哪兒了,我跟着小學弟那小紅帽走的。”

“往前邊兒去了,你別——”關其複喊一聲,急急抓住了陳琛擰瓶蓋的手,“別打開,我跑着來的,晃了好幾分鐘,這會兒擰開你就沒的喝了。”

陳琛一愣,低頭去看。

原來關其複手挺大,裹在自己外頭,包了個圓,不似女孩一般的柔荑,卻也并不粗粝,只細細打量着能看到小指外側的薄繭。

他想,男生和男生的握手,原來是這種感覺。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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那視線帶着電一般,看的關其複險些臉紅,連忙就松了勁,順道揪住陳琛的後脖領,欲蓋彌彰,“快走快走,剛還在第一梯隊呢,現在成吊車尾了,你腿短是不?”

聽聞此言,唐宵征留下的別扭在陳琛腦子裏徹底煙消雲散了,他出離憤怒,“老子穿鞋177,正常身高,你腿長我看看有兩米不!”

“那倒也沒有……區區185,不值一提。”關其複着實的嬌羞了一下,跨出一步後順着膝蓋往上摸,故作矜持,“可我還小,說不得過年就又要長個兒,哥哥別擔心,我争取。”

“你給我滾!”

打打鬧鬧中,關其複偷摸蹭了蹭指節,像是要擦掉其上溫軟的觸感,他瞥一眼陳琛生動的表情,笑意更盛。

觀覽車像一頭疲憊的小獸,翻山過水一路颠簸,扯着窗外樹蔭愈漸濃重,終于将滿座游客“吐”在瑜魄山腰的時候,天已經黑的像是沙畫背景。

遠山巍峨,層疊相重,極力托舉着抛出渾圓皎白的一輪圓月,繁星璀璨掩映其間,好似萬家燈火飛升入雲間,瑜魄山躬身相看,任腳下波光粼粼的永寧湖接天映月,攀入九霄。

瞭望壯闊之景,詩聖杜甫寫下“星垂平野闊,月湧大江流”的豪邁廣為流傳,而千年之後,同片星空之下,頭個下車的關其複極目遠眺,轉身看着陳琛,脆生生喊出“爸爸!”

如此隆寵壓得陳琛剛下車來便是一個趔趄,站穩去看時,驚嘆之中帶着掩不住的嘚瑟,搜腸刮肚也翻不出什麽好詞兒,是以極其直白的比了個大拇指,“不愧是标間就要686的地方,漂亮!”

而彼時更加沒有內涵的斯劍正舉着手機到處拍照,像是步步高複讀機化了人形,

“這裏好看!”

“這裏也好看!”

“卧槽卧槽,看着那裏了麽,絕了!”

……

唐宵征獨自站在不遠處,一身完美的夜行衣險些隐入黑暗裏,粲然星光之下,他關了相機的閃光燈,輕輕一按,存好朗月映照的陳琛的背影。

安易持跟着梁斷鳶最後一個下車,腦門上還印着熟睡時留下的紅痕,心神卻瞬息便被宛若咫尺的夜空全部吸引,他微微張着嘴,露出瑩白的一點牙齒。

很認真的表情,就像孩童第一次聽到母親的童話。

梁斷鳶笑着,俯下身給他拉上拉鏈,站直了跟着他看過去。

“是霧霾太厚,還是我們住的離天空太遠?”很突然的,安易持聲音沙啞,他說,“我從來沒見過這樣的星星,我好像……沒那麽難過了。”

梁斷鳶眯了眯眼,沒有回答,他們沉默着,靜靜地呼吸。

“易持。”很久之後,梁斷鳶單手搭在他的肩上,輕輕的喊,“你問過為什麽活着,我一直在想,但是沒有結果。”

安易持一愣,不知他為什麽突然提起這個,眼神落到這人的臉上,定定不再動了。

“小學的《科幻世界》曾經普及過一個知識,說就算距離地球最近的星光,落進人類的眼裏也要4年之久。”梁斷鳶仔細挑選着,伸手去指最亮的一顆星,“你看這一顆,它可能早就已經死了。”

“科學有些殘酷的。但這可能就是活着的意義。”他放下手,也收回了視線,側身微微低頭,眸子映着安易持的臉,“它摸黑走了很久很久,最終在你眼前亮了一秒,這一秒讓你覺得平靜,這一秒就有價值。”

梁斷鳶平生從未覺得罕言寡語是個缺點,但不包括這一刻,他覺得自己早該多看看《演講與口才》,也就不至于此時胸中有丘壑,出口卻全是寡淡。

“能明白嗎?易持。”梁斷鳶抿了抿嘴,幾乎有些沮喪,“你一直在摸黑行走,你還沒來得及照亮別人,或者沒來得及被別人照亮,你決定放棄決定的太早了。活着一定有意義,但只有你活着才能找到這個意義,你不是沒用的人。”

“也許有人就等在幾年之後,和現在的你一樣,等着這一點點光。”梁斷鳶皺着眉,“你是他人生的意義,如果春天你就離開,那他這輩子也等不到了,這……太遺憾了,對麽?”

“我知道你的委屈,別人不知道,我知道。”夜太深,以至梁斷鳶并不能很好地看清安易持的神色,他走近了一點,搭着安易持的肩膀,補上最後一句話,“可是易持,最黑的時候已經過去了。”

這不是個适合談心的時機,更不是個适合談心的地點,觀覽車呼哧呼哧跑走了,一堆人提着行李開始朝酒店走去,星夜瞬間的震撼已經平息,适應了黑暗的眼睛也重新煥發了生機。

躲在黑暗中的安全感開始從安易持心裏剝離,看着大批拖家帶口朝他走來的影子,他怯懦地閉上了眼睛。

最黑的時候……太陽剛剛落下,星光還未升起,那就是最黑的時候。

安易持覺得自己就像推磨的驢,被人遮去視線一圈一圈地走,以為自己行出了十萬八千裏,可一睜眼發現還是在原地。

他懷着即将看到曙光的希望,日複一日,從兒童走到成人,花了整整十年,他被生生磨去了幾乎所有的信心和希望。

過渡太漫長了。

可梁斷鳶的聲音在腦海裏一圈又一圈,像塞壬伏在耳畔的吟唱,有種難以抵擋的誘惑,安易持銅牆鐵壁的心房依然堅硬,卻不動聲色的,在角落掉落了幾顆鉚釘。

過去了麽?安易持想,最黑的時候……真的過去了麽?

臉頰濕熱一路順着下颌滴進領口,半山的夜風也随之而至,安易持狠狠打了個寒顫,下一刻,就觸及了梁斷鳶溫熱又熟悉的鼻息。

“山上風大,別着涼。”梁斷鳶虛虛環抱着安易持,給他披了件外套,随後背起背包揚了揚腦袋,朝着酒店溢出的光彩,“走吧。”

安易持抹了把臉,跟在後面,不想認輸卻又備受感動,聲音小的像是耳語,“對不起。”

可梁斷鳶就是聽到了,腳下停住回身等他,看着遙遙燈盞映亮了安易持的臉。

他不走了,在路邊長椅上坐下來,摸索出一包煙,順手拍拍身邊的座位,“眼睛有些腫,等等吧。”

安易持坐下翻開了背包,找了找,往梁斷鳶身邊湊去。

那時梁斷鳶剛叼着一只煙卷,低頭摸索着周身的口袋。

安易持點着了手裏的火機,一手圈起來擋風,他伸手夠到梁斷鳶的唇邊,掌心攏着一個溫暖的太陽。

梁斷鳶低下頭,靠近吸了兩口,跳躍的火光中顯出幾分憂郁和深沉。

他們好像離的有些近了,安易持覺得自己能看清梁斷鳶臉上細軟的絨毛,還有露出領口那滾動了一下的喉結。

他們的确離得有些近了,梁斷鳶一伸手就碰到安易持的臉頰,替他擦淨了滞留在下颌軟肉上的一滴眼淚。

——又來了——

安易持的心跳又停了一拍,在旋即加速躁動的鼓點中,帶着他似曾相識的心悸。

“別哭。”他看見梁斷鳶張了嘴,唇邊溢出青灰的煙霧,“靠說話就能解決的事情很少,我沒有那個指望。”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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