第25章 ——沒辦法了
接待大廳是個鋼骨架的玻璃建築,點上了燈火從外面看去,就像瑜魄山腰的一顆鑽石,散出靜谧而溫柔的光影。
但身處其中的陳琛此時其實并不平靜。
六個人,三間房,該怎麽分?
準确的來說,是他在糾結自己,到底要不要若無其事的按着老規矩,和唐宵征同住一間。
陳琛還沒有理出頭緒,他在試圖尋找自己喜歡唐宵征的理由,可不知不覺的,這場尋找就變了目的,成了闡釋自己不喜歡唐宵征的原因。
冥思苦想着,他發覺自己竟然找不到這樣的事情。
“易持和斷鳶比較熟,一起住這間。”正走着神,手上一空,唐宵征奪去了三張房卡,利索地遞給梁斷鳶一張,然後回身去看陳琛,“關其複跟斯劍初次見面,可能同住有些尴尬,他跟你一間,行麽?”
陳琛愣住了,他發現自己的設想裏居然從未有過這樣的情景,原來有一天,唐宵征會在他之前,張口拒絕自己。
“我這麽好相處的人,跟誰不能住啊?”好像有人拿着打氣筒往他心口打氣,酸澀不斷在胸腔膨脹,可陳琛接了房卡拉一把關其複,硬是扯出了一抹笑容,“那我東西有點多,先上去整理了,晚上要吃夜宵記得喊我。”
他揚着頭,挂着笑,從唐宵征身邊走過。
關其複緊随其後,飄窗外的晚風吹起他的劉海,他心裏微微一動,那感覺似曾相識,他好像突然的就知道了什麽秘密。
他想,陳琛平日一本正經的,卻時常冒着傻氣,怎麽到了這種要裝傻的時候,就全然演不出來呢?
關其複劈手奪了陳琛的行李,斬釘截鐵,一手橫過脖頸搭在他另一側的肩上,好似什麽都沒有發覺,“老大,別嫌棄我啊,我給你端茶倒水揉腿捏肩,指哪兒打哪兒絕對聽話!”
看似輕輕松松的姿态,卻是暗地裏壓了半個身體的重量,陳琛的委屈還沒浮上來,生生給堵了回去,掄圓胳膊想把他甩開,“我也要長個兒呢,起開!”
可關其複出人意料的頑固,“我這麽瘦弱,哪兒壓的了你啊,哥哥你可別開玩笑了。”
“……”陳琛靜默不語,消失在牆角時扔下了最後一句,情真意切的疑惑,“你真的心裏沒點兒數?”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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他們走遠了,藏進電梯間裏,拍完了一圈照片的斯劍也慢悠悠回了唐宵征身邊,戳戳他的手臂,笑,“今天這麽主動跟我住一間,是想和我睡啊……還是想和我睡啊?”
唐宵征沒接茬,想陳琛大概上去了,便邁步跟着走去。
剩下斯劍原地晃晃腦袋,像個車載太陽能發電的玩具,撇着嘴沖那背影比了個中指,心道,嘿,不解風情的傻/逼男人!
自個兒解了氣小跑着跟上,人前卻是慫的,老氣橫秋拍拍唐宵征的肩膀勸誡,“年輕人,你這麽別扭幹嘛呀?那點兒小心思就是一句話的事,遮着掩着藏什麽呀?青春期該過了啊。”
斯劍人如其名,喜歡單刀直入一針見血,他自知是個很有些浪蕩的人,所以讨厭九曲回腸的情愫,抑或正好相反,是他也這般曲折迂回奮不顧身過,真心被人抛在腳下還狠狠碾磨,才怕了那些自認毫無意義的欲語還休,所以成了個浪蕩的人。
斯劍不喜歡往後看,他的眼光永遠都在前頭。
是以站在電梯廂裏,他沒有動手動腳,沒有刻意挑逗,遠遠站在與唐宵征對角線的另一側,聲音悠悠擴散了幾倍,“老被你當成擋箭牌,很不體面,這不是個辦法……”
唐宵征垂眼看着腳下,轉身面對他,喪眉搭眼說着對不起。
斯劍一直沒吭氣,要出電梯的時候突然伸腿,踹向唐宵征的膝彎,“道歉有個屁用!老子他媽的不受這個氣,我要去跟那個流氓兔睡,陳琛嘛,你要不介意,我們就來個三人局。”
他轉身就又一次進了電梯,用搶紅包的手速去摁關閉鍵。
好在唐宵征比他更快,在梯門即将合起的瞬息,伸手擋住。
“卧槽!”斯劍站在門內,只看到合起的門扇夾着4根纖長手指,他不知道這臺設備有沒有回彈的程序,手忙腳亂瘋狂點擊開門按鈕,“瘋了你啊!手都不要了?”
梯門還沒完全打開的時候,他擠出去抓起唐宵征的手,翻轉着細細查看,“有事沒事?”
彼時唐宵征一口氣還沒喘勻,膝彎被踢的地方隐隐作痛,手指根部也有些紅腫,他卻半點也不關注。
“斯劍。”他說,“就這兩天,只有這兩天,我求你。”
他狼狽的樣子再不複半點先前穩操勝券的神氣,本該大快人心,可斯劍笑不出來,他捂了自己的眼睛,“你到底……要幹嘛?”
“沒有拿你當什麽擋箭牌,我發誓。”唐宵征拉着斯劍回了屋,阖上門扇,他頭顱低垂,眼前淩亂的頭發遮着疲憊的眼神,“陳琛絕對不該喜歡我,沒辦法了,斯劍,我不知道自己為什麽這樣做,我自己也搞不清楚,我只是沒辦法了。”
斯劍覺得唐宵征不該是這樣的,他應該似笑非笑質問自己,“不是你故意叫陳琛看見的麽,那就負點責任。”
抑或是提着他的領子耳提面命,說,“這兩天老實一點,再搞些讓人難堪的小動作我殺了你。”
可都沒有,這失魂落魄的男人不像是唐宵征了,倒像個讓人有些心疼的,陌生人。
他甚至覺得自己也有些變了,他就該嗤之以鼻說聲“活該”,然後潇灑的走開奔向熟悉的酒吧,滴溜溜轉個圈,說不好就能順道牽出個臭味相投的壯漢,來場刺激的一夜情。
總歸那沒用的喜歡毫無用處,還不如跳進舞池裏慰藉身體。
可斯劍有些不認識自己了,他點着唐宵征的腦門兒讓他擡頭,指尖狠毒的力氣觸到皮膚,便悄沒聲兒跑的不見蹤影,“真丢臉啊,唐宵征。”
他最終同意留下,即使将自己和陳琛兩相對比覺得有些屈辱,但還是留下了。
他看了眼關着門的衛生間,自嘲,你看,你喜歡的盡是這種傻/逼男人。
在他的腳下,相隔兩層樓板的房間裏,關其複一邊取出睡衣,一邊聽着陳琛的問題,“你假期怎麽沒有回家?”
關其複停手,摸着床沿坐下,“遂源美術館過陣子要舉辦個人攝影展,我得留下來準備,估計回了學校就沒什麽時間出教室了。”
“你為什麽準備?”陳琛躺在床上伸了伸胳膊,“志願者之類的活動麽?”
“不是。”關其複突然湊到他上方,伸手指着自己,“那是我的個人攝影展。”
陳琛一愣,斜眼看他,“唬我呢?”
“沒有啊。”關其複笑,“老大你是不是不敢相信我居然這麽優秀,下月開展的時候我帶你過去看看。”
他說完又蹲了回去,蜷在穿衣鏡邊的角落。
陳琛掙紮着坐了起來,好像頭一回,認認真真打量關其複。
這人還穿着極其寬松的一條短褲,褲管裏露出膝蓋以下修長筆直的小腿,上身單薄的T恤被脫下來扔在床上,內裏就剩個二道跨欄背心,背影怎麽看都不過是朔桑大學遍地可見的騷包學生模樣……攝影展?
陳琛一時有些恍惚,他沒想明白,是朔桑大學的學生本該就有些過人的地方,還是只有關其複是隐藏在人群中的高手。
那自己,算是合格的朔桑學生嗎?
沒着沒落的慌張就像夏日暴雨的陰雲,瞬時遮蔽了陳琛,他坐直了看看自己,好像這時才發覺,他已經大三了。
可他一事無成。
他打着游戲混混度日,吃飽了飯坐在宿舍裏,偶爾睡前閑聊,腦海裏飄着無數蹁跹姑娘的側影。
陳琛欣賞她們聲音的柔美,衣裙的端麗,甚至頭發末尾蜷曲的弧度,可那些影子中的任何一個,都沒有标上他的記號。
他情場還沒開張,潛移默化就自閉了,可與此同時,學業居然也沒什麽長進。
梁斷鳶出了校門就有人争要,唐宵征畢設之前就能保研,連小了兩屆的關其複,都早早就能舉辦個人展覽……如今只剩下他,像是玻璃瓶裏的蒼蠅一樣亂飛亂撞。
陳琛是個怎樣的人呢,他想,除開是個手腳笨拙的學生,還能扮演什麽角色?
“……學長,老大,陳琛?”關其複的聲音越來越大拉回了陳琛的思緒,他回神,心虛地撓撓後腦勺,“收拾好了呀,這麽快,那咱們快吃飯去吧,我都要餓死了。”
“真被我唬着了?其實沒那麽厲害的,美術館大概看在我媽的面子上一定要出資,那些作品實際上肯定還離優秀差得很遠。”
可關其複擋在他身前沒有動,漆黑的眸子盯着他不放,許久之後開口,像是看透了他今日格外繁雜的憂慮,他伸手拍了拍陳琛的發頂,眼神滿是真誠,瞳孔中的一星光亮,像迷霧之中的獨獨燈塔,“你也是很厲害的人,別為了不相幹的人或者事而感到焦慮。”
那手上力道很輕,卻奇異地一下一下讓陳琛覺着自己落了地,他擡頭看着關其複,“我哪裏厲害?”
關其複噎住了,抄手走了兩個圈,有些猶疑,“……吃飯很厲害?”
房中一片沉寂,一秒,兩秒,三秒。
陳琛預備好的兩滴熱淚沒能如願淌下,他俯身撿起地上的拖鞋,朝着關其複狠狠砸過去,“你給我滾!”
陳琛生了一場氣,覺得自己心神脆弱再禁不得折騰,在走進餐廳埋頭苦吃之前,還沒忘記要離關其複遠一點,可他也沒能察覺,不知何時起,自己早已經恢複了生氣。
一個座位之隔的那邊,關其複叼着一只金黃的天婦羅偷偷看他,笑的滿嘴油膩。