第3章

兩個小道長走去一旁耳語商議。

不多時便走回來,取出些銀子送給為首的樵夫:“這二兩銀子,請諸位鄉親賞收。”

樵夫們本不抱太大希望,卻沒想到收到了數倍的賠償,趕忙将半罐錢還給宋麒,匆匆致謝下山。

兩個道長非但沒有質疑宋麒身份,還恭恭敬敬請他二人上山奉茶。

畢竟他們的江家少主性情古怪,行止難測,若真結拜過此人,又豈能怠慢?

只管帶上山去,等少主自行辨認,若是這二人打诳語,自有重刑等着騙子好受。

宋麒和碰瓷少年便被兩為月炎派門人送上山去。

南方的山嶺與宋麒老家嚴寒冰封的龍隐山截然相反,月炎山巅不似山下炎酷,空氣中微涼的水氣如細雨薄暮,入目是蔽日遮天的草木、各色花果。

再往遠處便被霧氣籠蓋,只聽得水聲叮鈴,走進了才瞧見山石聳立處,一縷泉水如銀練湧出,順着溪流像濃霧伸出流去。

再行不遠,連綿巍峨的樓閣,漸漸從霧氣中顯現出來。

碰瓷少年被眼前的仙境震撼,輕呼一聲,打破了這片山嶺的寧靜。

山嶺被吵醒,一陣細微的風搖晃草木,一只藍雀展翅飛起,傾斜着翅膀略過塔樓半圓的寶鼎,沖散了雲霧,顯出塔樓頂端巡邏的門人。

轉過亭臺水榭,來到門派後的莊園,兩個道長将宋麒二人交給莊園管家,說明緣由,便行禮離去。

宋麒被管家領入偏院一間客房,說少主遠游未歸,請他二人在莊中留住幾日,随後便給二人叫了一桌客馔。

“既然江兄不在莊中,小弟下回再來拜會。”宋麒打算開溜。

碰瓷少年一把抓住宋麒:“別急啊!二弟,人家一桌菜都準備好了,咱們可不能辜負人家一番心意。”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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宋麒回頭小聲恐吓:“你這麽急着吃斷頭飯?假冒江少主結義兄弟是什麽後果,要我告訴你麽?”

管家上前恭敬勸道:“聽閣下口音,應是北方來客,千裏迢迢到訪敝莊,着實不易,咱們少主最多半月就該回來了,閣下若無急事纏身,不妨留住幾日。”

宋麒當然不答應,見碰瓷少年賴着不走,也不再管他,自顧自出門要下山。

管家見狀,面色漸冷,猜到宋麒是個騙子,便不如方才恭敬,漠然道:“恕小人多嘴,公子若不能證實身份,便拿不到月炎山的通行令牌,萬難孤身下山。”他話鋒一轉,又道:“但公子是江少主的義兄弟,想必學識比肩少主,月炎島的奇門陣法,自然難不倒您,小人便不遠送了。”

這話顯然暗含嘲諷,宋麒心中冷笑:“恐怕你們的江少主目前的學識,還真及不上我。”

重生回到了自己十五歲這年,那麽江辭風應該還不到十七歲,就算是個奇才,也歷練有限,比才學理論,是比不過宋麒的。

只可惜宋麒如今這副身體……

真是被當年任性胡為的自己害死了,身為龍隐山宋氏嫡長子,十五歲了居然一絲修為也無。

宋麒恨不得飛回九歲,讓那時的自己別意氣用事。

不過老天也算待他不薄,重回十五歲,只要能避開段家的追殺,從現在起踏實修煉,以他如今掌握的訣竅,根基上的缺陷很快能被填補。

他橫渡大洋跑來月炎島,因為月炎山江氏跟風回谷段氏素來不睦,段家的眼線沒法安插在這片海島上,他可以安心修煉。

然而,他一沒想到自己會被這座島上的物價逼得跟包子店撒潑,二沒想到那倆包子間接讓他驚動了江家,這簡直是跨洋送人頭。

“在下怎敢與江兄比肩。”宋麒昂首對那管家道:“月炎山的九宮八卦陣威震天下,當年魔尊入侵都反被圍困,區區在下又何敢冒闖?若沒看錯,此地應該位于九宮局的虎翼陣之中,如若貿然沖出陣眼,就得跟貴派的虎翼陣七子動手,那可太也冒犯了。”

管家聞言一栗,慌忙恭敬抱拳:“公子好眼力!”

他方才猜想宋麒不過是市井騙子,為了逃避仇家,才假借江氏威名,此刻入了莊園,心生畏懼,飯都不敢吃就想逃跑,更是原形畢露。

然而,宋麒竟然一語道破月炎派奇門陣法,還識得出這偏院的虎翼陣局,又知道陣眼的守衛乃是虎翼七子,可見這少年絕非等閑之輩。

小小年紀,又相貌非凡,恐怕還真是遠方來的仙門貴客。

管家不敢怠慢,安排了伺候的丫鬟婆子,又将此事禀報了江家夫人。

宋麒從被監管的嫌犯,搖身變成了座上賓,院子裏的看守也都被撤去,但這不代表他能順利逃下山,還得想其他辦法,避開虎翼七子。

“哎呦……這可真是神仙過的日子。”碰瓷少年酒足飯飽,躺在院子裏的竹椅上,問宋麒:“我說,玄瑞老弟,你怎麽知道那什麽九宮什麽虎翼陣的?”

宋麒正在查看院子四周布局,沒空搭理他。

“玄瑞”是宋麒的表字,那天江家夫人接見他的時候,宋麒自稱宋玄瑞,原本他這年紀還沒取表字,江湖上也沒人知道宋玄瑞就是宋麒,自可隐藏宋家長子身份。

他重生一世,未必會跟江家結仇,萬一以後能攀上關系,自己一開始以假名結交,就顯得沒有誠意,出于這些考量,宋麒幹脆給出了真實的姓氏表字,只不過在江夫人委婉詢問家世的時候,含糊蒙混了過去。

江夫人那日看他的目光有些懷疑,好在宋麒長得并不像父親,而是像早逝的母親,江夫人沒見過宋麒的生母,自然也沒猜到宋麒就是龍隐山宋氏長子。

“你在看什麽呢?”碰瓷少年跳下竹椅,走到宋麒身旁,順着他的目光朝籬笆外張望,問道:“這院子外有什麽好看的?你想看就出去看嘛,這裏的仆婦都把你當主子伺候,他們一定肯放你出去。”

宋麒低聲道:“我就是想趁他們還把我當主子的時候伺機逃出去。”

“宋大才子,你可別裝了!”碰瓷少年走到他身邊:“我都看出來了,你那天跟江夫人談話,那文采學問,比咱們村私塾裏的夫子話說得還好聽呢!”

宋麒冷笑一聲:“口才好若是有用,舉國的腐儒早來跟江少主義結金蘭了。”

碰瓷少年急道:“就算江家少爺不是你義兄,至少江夫人挺喜歡你啊。”

宋麒斜眼看他:“江夫人喜歡的是他兒子的義弟,不是巧舌如簧混吃騙喝的我,只要江家少爺一回來,揭穿我們的身份,”宋麒擡手指向北方:“聽說過五雷臺麽?就在那個山頭上,你會被綁在五雷臺的柱子上,被雷轟成灰燼。”

碰瓷少年臉吓白了,半晌才反應過來不對勁:“為什麽就轟我一個?你呢?”

宋麒禮貌微笑:“我還沒滿十六歲,依照他們門規,我就不能陪你共赴黃泉了,抱歉。”

碰瓷少年五雷轟頂:“……”

“那怎麽辦……”少年終于意識到問題的嚴重性:“要不咱們還是下山吧?”

“這間院子唯一的出口,有七人把守,他們每個人都能像捏死螞蟻一樣捏死你。”

“那……那我們不是死定了!”

“是你死定了,我十五歲。”

“別……我不想死啊!我死了娟妹就得嫁給王家那個肺痨鬼!我還差三兩銀子就攢夠彩禮錢了,我不能……我不能死!”

“不想死,就聽我的話。”

“我聽我聽!我什麽都聽你的,你別讓他們轟死我!”

宋麒伸手一指面前一片小花圃:“你去找把鏟子,從這裏挖下去。”

碰瓷少年目瞪口呆:“大哥,你該不會讓我挖洞挖下山吧?這山幾千尺,我就是穿山甲成精,也挖不完啊!”

“你就是穿山甲,也沒那時間給你挖下山。”宋麒道:“往下挖一丈,再往西挖,你往這裏看,那片空地上一棵樹都沒有,看見沒?”

碰瓷少年:“你要我挖到牆外面那塊空地?我們直接翻牆出去不就成了?”

“那片空地下,一定有地下儲藏室。”宋麒解釋道:“地下儲藏室可以通向外院的儲藏室,只要能進儲藏室,我就能找到安全的出路。”

碰瓷少年看看面前的花圃,又看看院外那片空地,轉頭一臉崇拜地看向宋麒:“你可真他娘的聰明!”

宋麒揚了揚下巴:“快動手吧祖傳陶瓷,等出去了再誇不遲。”

碰瓷少年皺眉:“你別再喊我祖傳陶瓷了!都說了我叫張萬金!”

宋麒點點頭,示意他快去找工具。

“你真的不認識江家少爺?”張萬金還是賊心不死:“那你在江家夫人面前怎麽說出那麽多江少爺的私事?”

宋麒站起身,撣了撣衣擺,淡淡道:“小時候見過。”

張萬金眼睛一亮:“那他現在還記得你嗎!”

宋麒哼笑一聲:“你最好祈禱他別記得我,不然死得更慘。”

張萬金一頭霧水:“為什麽?”

宋麒沒回答。

這種事實在難以啓齒。

他第一次跟江辭風見面時,才五歲。

江辭風六歲半,跟着父親一起來到龍隐山,給宋老太爺賀壽。

要知道,常年活在南方的人對真正的寒冷沒有充足的心理準備。

當宋氏族人身披狐裘,一個個把自己包得像個球一樣,來到山腳下迎接客人的時候,江家那幫落拓不羁的君子一個個輕袍緩帶,在冰風中衣袂飄逸。

帶着這幫飄逸南方人上雪山的時候,小孩子都坐在最前面一輛馬車裏。

具體的說,就是宋麒當時跟江辭風坐在同一張小板凳上,跟随山路颠簸。

宋麒對天發誓,自己絕對不是個沒見過世面的五歲寶寶。

但不知道為什麽,他的眼睛就是離不開江辭風那張嬰兒肥未退還要強裝嚴肅的小臉。

可以說整個旅途,他都是這麽傻乎乎盯着江辭風看的。

如果非得說出個原因,那就是……江辭風的眼睛。

不管旁人信不信,宋麒在那小子的眼睛裏看見了南方島嶼山光湖色和璀璨的星辰,那是一種跟龍隐山終年冰封截然不同的氣質,會把人的心神全都吸進去。

他想,南方君子原來是這樣的氣度非凡。

那個小南方君子似乎察覺了他的注視,轉頭面無表情看向他。

有一萬次機會宋麒可以假裝在看別處,但他當時才五歲,原諒他老實巴交地對江辭風露出個癡迷的傻笑。

江辭風沒有回應他的笑容,只故意壓低稚嫩的小奶音,低聲問宋麒:“你冷麽?”

看看,南方君子就是這麽體貼細致,北方糙漢壓根不能比。

宋麒開心極了,頭搖的撥浪鼓一樣:“不冷!”

“那麽,”六歲半的南方君子江辭風吸了一下鼻涕,嚴肅詢問:“能把你的狐裘大氅脫給江某披一下麽?”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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