第4章

馬車裏還坐着宋麒的兩個堂哥,為什麽江辭風唯獨向宋麒求助呢?

當然不是因為宋麒看起來胖嘟嘟小小一只好欺負,而是因為江辭風也看出了他的非凡氣質,一定是這樣。

被命運選中的宋麒仿佛置身雲端,飄來蕩去,周圍一切都在旋轉,唯獨跟他對視的那雙眼睛,那雙藏着南方璀璨星空的眼睛,是寧靜的。

很少有人覺得江辭風的眼睛溫柔,內窄外闊的雙眼皮配上瑞鳳眼型,讓他的目光天生帶着點不耐與挑釁,倒是剔透的琥珀色雙瞳顯出些暖意。

請等一下,距離江辭風向他發出請求,已經過了二十多個彈指間。

如果再不回應,宋麒可能會被當成那種傻乎乎的聽不懂大人說話的普通小孩,從而失去君子間的認同感。

趕緊深吸一口氣,張嘴回應道:“額……”

該死,不要發出這種有損機智形象的轉折音!

“這裏有備好的鬥篷。”坐在對面的堂哥先一步回應,從木箱中取出鬥篷遞上前:“只怕不太合身,委屈江賢弟用它暫避寒氣。”

江辭風看向宋麒堂哥,正欲道謝——

“不用!”宋麒急壞了,伸出小肉手推走堂哥遞來的鬥篷,轉頭一看,江辭風的目光又回到自己身上了。

目光不太友好,是那種“不把鬥篷還給我你這小胖子就死定了”的眼神。

宋麒立即擡手笨拙地解下自己的小鬥篷,豪邁的一伸手,“給你。”

江辭風沒有接,目光從宋麒胖嘟嘟的臉上流轉到他手裏的鬥篷,又垂下目光,看向宋麒的座椅,微一皺眉,神色複雜。

宋麒豪爽道:“江某不要跟我客氣!”他不知道江某是江辭風的自稱,以為他叫江某。

江辭風只得颔首致謝,随即擡手抵住這小胖子的肩膀,另一只手接過他手中的半截鬥篷,猛地一抽,便抽出了被宋麒壓在屁屁下的另半截鬥篷,揚手披在了自己肩上。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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那動作太潇灑了,披個鬥篷都這麽飄逸。

宋麒不禁開始給江辭風鼓掌!

江辭風轉頭看車窗外,一手扶額,擋住眉眼。

宋麒看見他耳朵尖變得紅紅的。

他真容易害羞。

直到下馬車,“害羞的南方君子”都沒再給宋麒目光接觸的機會。

但沒關系,江家人要在龍隐山作客兩個月,宋麒有的是時間制造機會。

宋麒自幼長得像母親——那位名震四海的絕代妖女,但他肉嘟嘟的身形緩和了母親美貌中的淩厲,所以不但好看,還惹人憐愛,從沒有人對他沒耐心,他自然也以為大家都愛看見他。

這就是他沒看出江辭風“你能不能別跟着我”眼神的原因。

江辭風只在人群中多看了他一眼,就選擇跟他借鬥篷,這是一種君子間的默契。

宋麒認為自己注定要跟江辭風義結金蘭,仗劍天下,斬妖伏魔。

這天一大早,裹成小肉球的宋麒終于在江家客人的院子裏等到江辭風走出門,小鼻頭都凍紅了。

如果有人看見江辭風如何不經意的看見他,如何眯起瑞鳳眼優雅一笑,如何溫柔地說了一聲“早”,那麽他就會知道宋麒的等待有多麽值得。

但之前說了,南方君子很害羞,江辭風打完招呼,就繞開雪地中央的宋家小胖子,大步朝院外走去。

“有妖氣!”宋麒急中生智,沖到江辭風跟前,把他護在身後,神色嚴肅地看着院子中央的空氣,蹙眉緊張道:“危險,這裏有一只很厲害的小狗熊精,江某!我保護你!”

江辭風沒回應,但宋麒能感覺到落在後腦勺的灼熱目光,南方君子一定被他的仗義感動了。

只可惜他的身高不能擋住江辭風的視線,擔心被識破小狗熊精根本不存在的事實,得速戰速決。

于是宋麒裝模作樣地念咒掐訣,忽然一聲吼,沖上前撲倒在雪地上,對着空氣一陣揮舞小肉手:“嘿!哈!哈!嘿!”

“哼,看你還敢嚣張。”看着面前的空氣,宋麒擡手擦了擦額頭的汗水,轉身道:“沒事了,別害怕,我把小狗熊精打暈了。”

江辭風擡頭看向天空,以避開小胖子求表揚的目光。

他又害羞了,宋麒知情的一笑,拿出北方漢子的豪爽,上前拉起江辭風的手:“走吧,我帶你去找堂哥玩。”

“不了。”江辭風把手從小胖子爪爪裏抽出來,低聲打發他:“我想跟小狗熊精單獨待一會兒,你能不能……”

“陪你一起呆在這兒?”宋麒立即搶答。

“不是,我是讓你……”

“辭風,不可無禮。”一個男人的嗓音從正房傳出來。

宋麒剛欲轉頭,就見眼前人影一晃,那青衫男人已經站在他們面前,身法着實迅捷。

男人神色嚴厲地對江辭風道:“去,陪你宋賢弟出門玩一會兒。”

這語氣很不友好,宋麒只有調皮搗蛋太過火的時候,才會被父親用這種語氣教訓。

很顯然,害羞的江辭風不該被如此對待。

于是,宋麒用同仇敵忾地眼神看向江辭風,只要他給一個眼神回應,宋麒就立即拿出自己的看家本領替他反擊——哭着去找娘親做主。

然而,江辭風只是安靜地對父親一颔首,轉身主動牽起宋麒的小肉手,邁步走出院子。

這本該是一段美好友誼的開始。

張萬金追問:“既然你跟江少主只是小時候見過,又能結下什麽仇?”

“你真想知道?”宋麒一勾唇角:“到時候江少主連你一起滅口,可別怨我。”

張萬金立即擺手不肯聽了。

兩人在庭院角落找到打理花圃的工具。

鐵鍬頭小巧精致,要挖出幾丈遠的坑,還真難為張萬金了。

張萬金想讓宋麒跟自己輪流挖,又怕得罪了這個機靈小子,會被惡整,還是自己提着鐵鍬走近花圃,轉頭詢問挖掘位置。

“噓!”宋麒側耳細聽,立即招手讓張萬金跳出花圃。

“怎麽了?”張萬金丈二和尚摸不着頭腦,慢悠悠朝宋麒走了兩步,被宋麒一個箭步上來拽出了花圃,手裏的鐵鍬也被奪走,丢進花叢裏。

剛站定腳,就見一個穿杏黃裙衫的小姑娘蹦蹦跳跳走進院子裏,轉頭一尋,便欣喜地朝宋麒二人跑過來。

張萬金看得呆了,這仙門裏的女人果真都跟仙子似的。

昨日見江家夫人時,還感嘆她比之尋常人家的少女更加明豔動人,眼前這小姑娘八、九歲模樣,五官與江家夫人有六分相似,俏鼻朱唇,眉如遠黛,丹鳳眼尾微微上鈎,一對眼瞳貓似的靈氣逼人。

小姑娘目光好奇的在二人臉上劃過,最終期待地停留在宋麒臉上:“你就是我哥的結義兄弟?”

張萬金見宋麒不答話,趕忙擠了擠他胳膊,卻發現宋麒表情古怪,像厭惡,又像恐懼。

這小姑娘難道會吃人嗎?

張萬金立馬笑着代宋麒答話:“你是江大小姐?沒錯,他就是宋玄瑞,你兄長的好義弟。”

小姑娘驚喜地上下打量宋麒,問道:“宋……玄瑞?你知道我哥什麽時候回來嗎?再不回來就來不及了!趙師兄說,下個月之前就得選定人手去龍隐山幫忙,我也好想去呀!我都沒見過飛龍,這世上真的有龍嗎?”

宋麒表現很奇怪,一改平日裏大咧咧的乖張做派,低着頭,腦袋避來避去,像是生怕跟那小姑娘視線相撞。

但聽她說到“選定人手去龍隐山幫忙”,便驚駭地回頭看向那小姑娘,低聲問:“你們要去幫什麽忙?”

小姑娘沒去過龍隐山,跟宋家不熟,也沒細問究竟發生了什麽事,只能含糊回答:“不知道……他們說宋氏守山人一夜間全沒啦!不見啦!會不會是飛龍帶着他們飛上天去了?”

宋麒面色煞白。

消息怎麽可能這麽快傳來月炎島?

難道段家人提前來島上報信了?

“你怎麽不說話呀?”小姑娘仰着腦袋期待地等待回應:“我叫江辭煙,是你義兄的妹妹哦!”

“嗯……太陽有點曬,我……”宋麒轉身想要回避。

小姑娘快步擋住他去路,仰頭對他笑出一口小白牙:“你還沒有見過本妹妹呢!玄……玄瑞哥哥?”

這聲“玄瑞哥哥”如同炸雷,宋麒被劈在原地,須臾才回過神,眉心緊蹙,似有痛楚地看那小姑娘,嗓音低啞地開口:“別這麽叫我。”

小姑娘自幼受寵愛,頭一次見到這麽古怪冷漠的人,倒也不懂生氣,只是不知所措地歪頭看着宋麒

“怎麽回事啊你!”張萬金趕忙走上前小聲呵斥:“她可是江家大小姐!”

宋麒的頭埋的更低,自己也沒想到會在一個小姑娘面前失态。

死過一次的人,本以為這一生再也不會在意任何人的目光。

此刻才發現,自己甚至無法承受江辭煙期待的目光和呼喚。

原來,破罐子破摔的人都是假裝對一切再無所謂,面對期待信任的目光時,那些早被踩進泥裏的自傲,會拼盡全力哪怕伸出觸角也要鑽出來。

可是,上一世,那般不可一世的他,最終一敗塗地了。

宋麒不敢直視江辭煙的目光,也不敢去想上輩子自己死後,這小姑娘會如何失望傷心。

“你為什麽不理我?”江辭煙睜大眼睛,失落道:“你怎麽跟我哥一樣沒耐心?我不跟你玩了!”

說罷便朝院外奔去,半路卻被走進院裏的三個少年截住去路。

三個少年身着月炎派的軒門弟子常服,淡青色蜀錦長衫,交領上暗色滾邊隐約浮現出火焰刺繡。

這種火焰紋案,是月炎派圖騰,只有正式弟子才能穿戴這樣的衣飾。

“師妹,你在這裏做什麽?”為首的小道君殷勤詢問。

“你們讓開!”江辭煙氣嘟嘟的。

“誰惹咱們師妹不開心了?”小道君故意擺出威嚴的樣子,左右張望,發現了院子裏的兩張陌生面孔。

他的目光先鎖定了張萬金,走上前低聲問:“是你欺侮我辭煙師妹?”

“我、我沒有!”

小道君眯起一雙鷹目:“那小師妹為何不開心?”

張萬金一臉惶恐地轉頭向宋麒求助。

衆人轉頭看去,就見宋麒低頭立在原地,默不作聲。

“你是什麽人?”小道君厲聲問宋麒。

宋麒還處在跟江辭煙重逢的錯愕中,木然轉頭看他一眼,依舊沒回答。

“他是宋玄瑞!”張萬金趕忙代宋麒回答:“千裏迢迢來貴莊拜會義兄!”

“義兄?”小道君早聽莊上仆從閑話,說山下來了兩個市井百姓,自稱少主的義兄弟。

此刻上下打量宋麒,暗想這少年雖形貌脫俗,自帶一股獨特的氣勢,卻未流露半分氣場,并不像是修為精深之人,八成真是裝腔作勢,來月炎山混吃騙喝。

“你是江師兄的結義兄弟?”小道君問。

宋麒餘光看見江辭煙一雙清澈的眼睛正盯着自己,不由心神不寧,不肯承認自己說過的謊言。

“你為何不理人?”小道君面露惱色:“莫不是看不起我等軒門弟子?”

“不敢。”宋麒只想立即回避。

小道君面露得意,卻不依不饒,想讓這江湖騙子當衆出醜:“閣下既然能與江師兄結義,想必功力卓絕,在下鬥膽,想請閣下指點一二。”

一聽這話,張萬金先沉不住氣,趕忙推脫:“都是自己人,動手多傷和氣!”

小道君一聽這話,更确信宋麒不過是凡夫俗子,恨不得當下揭穿他的謊言,在江家大小姐面前顯示自己英明過人,便再三出言相擊。

宋麒擔心密道還沒挖出來就被識破,自然不肯比試,可這少年言語神色愈發兇狠,似乎已經咬定他是騙子,得意至極。

江辭煙還在旁看着,宋麒比之平常臉皮薄了,自然有些惱火,雙眸微一流轉,便輕笑一聲,泰然自若問那找死的小道君:“你想請教什麽?”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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