第39章
林南忍不住微低着頭甜甜一笑,手順着缰繩捋了捋:“他在看我的笑話呢。”
教練也沒有多說,兩人都停在原地欣賞祁遇白行雲流水地連跳三道障礙,Lambeth帶着白章的四肢前伸後提,落地動作幹淨利落。跳欄過後又是一陣快跑,馬兒跟主人仿佛一體,姿勢潇灑無比,引得林南身邊衆人也都駐足觀看。
“祁總這動作太标準了。”教練啧啧道。
林南喜歡聽人稱贊祁遇白。他兩眼望着馬背上的人,連眼角也不自覺帶上了溫柔,輕輕回應道:“祁先生做什麽都很厲害。”
教練應了一聲,接着說:“那您也再練練,縮小縮小跟祁總的差距。”
林南便重新開始了騎馬練習。馬兒馱着他悠閑又老實地走完兩圈,還稍頓了頓跟身旁一匹小夥伴用鼻子打了個招呼。林南覺得自己沒有一開始那麽沒底了,漸漸放松了警惕。
“教練。”他回頭微笑道,“這匹馬好聽話。都說馬是種膽小敏感的動物,有時候被風一吹都要發狂,看來也不是每匹都會那樣。”
教練也笑着朝他點點頭,說“還是要小心看路”,示意他接着往前走,看好前面的方向。
“嗯。”
林南話音剛落,身後突然傳來車輛軋過石子路的聲音,離林南這個場地最近,仿佛鋼爐中爆開米花一般瞬間打破了馬場的寧靜。
“幹嘛呢?!”場邊有人回頭大喊,“現在還沒到開工時間!”
剛被誇過聽話的馬兒只一秒就變了模樣,一瞬間覺察到危險,頭倏地揚起又落下,兩只前蹄在地上用力蹬得嗒嗒兩聲,将他的身體帶得離地兩米多高。
“啊——”
林南驚呼一聲,險些立刻就摔下馬來,兩只手驟然揪住缰繩。
噠噠——噠噠——
雜亂的馬蹄聲四起,是周圍的其他馬兒也都有了反應,有的在原地轉圈,有的行進到一半突然轉彎。林南的教練見狀立刻往他這裏奔來,嘴裏喊着:“身體先伏下去!”
Advertisement
可他被場內瞬間亂套的馬匹絆住,數秒之內竟也沒趕到林南身邊。
林南的馬在原地踏了三步,忽然仰頭嘶叫了一聲!
其他稍有經驗的幾位都時時刻刻警惕着,自己的馬稍有異動便立刻警覺,只有林南是個新的不能再新的新手,此情此形之下毫無應對的經驗,慌亂之下兩腿夾緊馬肚,生怕自己被馬甩落下來,同時口中疾呼了一聲教練。
“教練——!”
就是這一聲驚吓之下的大喊讓馬兒更加受驚,竟然縱身往前奔出,毫無預警地從數米外的栅欄一躍而過,在空中劃出一道半弧,接着如殘影一般徑直斜沖出去!
“不好了!有馬跑了!”周圍人驚呼,“往大場去了,快攔住它!”
突如其來的變故讓所有人臉上霎時變色,跨欄之時林南早就吓得魂飛魄散,整個人被馬背用力一颠,人都幾乎脫離馬背騰到半空。片刻間四周全是呼叫之聲,教練也是愣了半秒就朝林南離去的方向拔腿狂奔,一時間竟然也不知道怎麽才能讓馬停下來。
“教練——啊——馬不受控制了!”
不過轉瞬間馬兒跟林南就已經竄出幾十米之外,他伏在馬背上半點不敢松手,一張臉已經是慘白無狀,緊緊攥着缰繩全身抖如篩糠。
馬身大起大伏,一時高高跳起一時又重重落下,周圍兩米內盡是馬蹄揚起的塵土灰沙,包圍着林南害怕到極致的身體,視野裏早已經是模糊不清。沙石騰空而起又拍到他臉頰上,冷風從他脖子裏直往上身灌,耳邊是馬蹄鐵激烈的踏地聲和急速行進時的風聲。
“教練——”林南聲音顫抖,“怎麽辦——!”
可教練已經根本聽不見他的聲音,他在冷風中孤立無援,瘋馬帶着他以迅雷之勢沖出大場直奔野地。接着一片嘩啦的響聲,無數細小又尖碎的桦樹樹枝迎頭抽來,要不是有頭盔的保護恐怕林南的臉早已被劃花。
“怎麽辦……”林南痛苦又害怕地緊緊埋着頭,眼睛也早已閉上,用只有自己能聽見的聲音反複低念。
噠噠——!
踏上碎石的馬身驟然一下傾斜,帶得林南幾乎半邊飛離馬背!
“啊——!”又是一聲驚呼,林南已經抓不回哪怕一點點理智的神經,除了用雙手緊緊抓着缰繩身體牢牢抱住馬背之外半點也不敢動,滿心滿腦都在重複着驚慌兩個字,不知道這匹馬究竟要将自己帶往何處。
停下……
停下……
快停下……
他的臉凍得結了冰,風嘯聲灌耳吹得嗡嗡作響,手套下的手指早已關節泛白。
“林南——!”
電光石光之間一個響亮的男聲破開冬日的空氣從右邊傳來,“別怕——!”
不遠處的高大身影跨馬急馳而至,急促又穩健的馬蹄聲由遠及近,在飛揚的塵土中越來越清晰,轉眼間已經奔到了林南的身邊。
林南兩手緊抱着馬的頸部,在粗糙紮人的鬃毛中側過臉,還沒睜開眼就又聽見一聲“林南——!”
這聲音就近在咫尺且格外熟悉,林南的眼睫掙紮着睜開,黃沙間見到祁遇白騎在Lambeth背上并排跟着他往前狂奔,臉上神色焦急無比。
“祁先生——!”
林南已經吓得三魂七魄通通離位,身體還被馬帶着如海浪般起伏,害怕的喊聲回蕩在風裏,“怎麽辦?!”
Lambeth一直緊咬着瘋馬,連奔跑的節奏都與之保持一致,雜亂的馬蹄聲瞬間整齊!
祁遇白神色肅殺地逼近他身邊,對再次緊閉雙眼的林南厲聲道:“先抓牢!”
瘋馬似乎又受刺激,身形猛的一竄,竟領先Lambeth兩個身位而去。祁遇白右手執鞭用力一抽,Lambeth驀然提速狂奔,數秒內又再次追趕至瘋馬旁邊。
“它不停下來怎麽辦……”林南顫聲道。
“安靜!”祁遇白怒吼,“身體慢慢直起來,重心向後!”
奔跑中林南伏在馬背上緩緩直起一點腰,又倏地低下去抓緊了馬鞍:“我不敢……”
“別怕,我就在你旁邊!快點兒林南!”
祁遇白聲音焦急,不斷催促他:“就閉着眼睛,快點兒!”
林南心裏又驚又怕,眼睫緊緊關着,再次嘗試着直起身來,整個人終于呈微微後仰的姿勢。
兩馬并駕齊驅,祁遇白穩住身下的Lambeth後直接大聲朝馬兒喊了數聲halt!馬兒聽見他反複下達的指令,即便聲音陌生也有了些反應,兼之背上的人用身體帶得缰繩後收,它腳下狂奔了幾百米後終于一點點放慢,可始終沒有完全停下。
“雙腳脫镫!”
“什麽?”林南沒聽清。
“把你的腳從馬镫裏退出來!”
“我——”
祁遇白沉聲道,“聽我的,把腳從腳镫裏退出來,快!”
他怕馬再跑下去立時三刻就會把林南甩下來,到那時但凡有一只腳還在腳镫裏卡着,身體必定被馬拖着前行,後果不堪設想。
“快!”
林南在他的催促下終于鼓起勇氣雙腳脫镫,整個人立刻就像是麻袋裏的豆子一樣被甩得幾乎散架。就在這驚險時刻馬頭于剎那間低下,林南整個人因為慣性直直地向前飛了出去。
砰——!
林南連喊都來不及喊,人就已經仰面摔在了馬場附近的沙地上,四肢尤其是右邊肩膀頃刻間傳來一陣鑽心之痛。
“林南!”祁遇白大喝一聲,調轉Lambeth的馬頭驅走瘋馬之後立刻雙手勒繩急停,Lambeth前掌離地,頭高高仰起,口中急發出一聲嘶號,片刻間堪堪立住。不過兩秒時間馬背上的人就已經翻身下馬,快步奔到林南身邊半跪下來,“你怎麽樣?!”
“祁先生……”林南使了點勁想坐起來,立刻疼得五官發皺,“我右邊肩膀好疼……”
祁遇白一聽這話就不再動他,匆匆一掃後正要開口安撫忽然聽見不遠處一聲大喊:“小心!!”
噠噠——噠噠——
跟着兩個字出現的是這串比剛才還要急促的馬蹄聲,激烈又無序,祁遇白甫一轉頭,只見瘋馬不知何時回轉,居然已經快要奔到他們面前,如果踩到此時動彈不得的林南身上……
他不及細想,身體已經搶在大腦的前面做出了決定。
三秒過後,馬身的陰影逼近,馬蹄高高揚起,嗖一下從二人上方飛奔跨過,離頭頂只差毫厘而已,塵土夾着沙礫随它的動作掉落到林南耳邊。
噠一聲重響,馬的後蹄落到兩人頭前數寸,接着越奔越遠,片刻間已經離他們而去。
林南驚愕地睜着眼睛,整個身體被祁遇白從上面罩住,兩只曾在更衣室抱過他的手臂還撐在他脖子兩側——
祁遇白竟然用血肉之軀在護着自己。
時間仿佛頃刻間靜止,周圍的一切也都消失不見,只剩下眼前的這張臉和圈住自己的身體。
似乎過了很久,又似乎只過了一秒,祁遇白擡頭确認暫時沒有危險,便迅捷地翻過身去,神色恢複如常,低聲問他:“還好嗎?”
“你……”
你不要自己的命了嗎?
沒等林南問出口,腳步聲已經從四面八方傳過來,章弘率先搶至兩人身邊,急聲問他們的狀況。馬場的工作人員也都迅速趕到,三個教練在遠處将馬匹制住,Lambeth則徘徊在幾米外的地方鼻間粗粗地噴着氣。
“我沒事。”祁遇白冷靜如常,“林南受傷了,應該是手臂脫臼,意識暫時清醒。”
此刻身體的痛楚慢慢回來,林南目光不離祁遇白,嘴裏卻禁不住倒吸了口氣。幾個人圍到他身邊,小心翼翼地檢查他的狀況。
章弘走開兩步,對着電話嚴肅地喊:“擔架立刻趕過來。”
“祁先生……”林南微微擡了擡頭,心裏有千言萬語要說,想擡手抓住祁遇白的胳膊卻發現自己右手動不了,沒忍住痛又輕呼出來。
“別動。”祁遇白低喝一聲,“手還要不要了。”
林南眼中眸光閃動,就這麽睜着一對眸子定定地望着祁遇白,心髒在胸腔裏瘋狂鼓噪,只覺得靈魂都要被燒成灰燼。
祁遇白卻以為他是太疼,半跪在他身邊回望他片刻,慢慢脫下手套,伸手撫了撫他的臉頰。
“忍一忍,不用怕。”
林南有無數想說的堵在喉間,望望身邊衆人,卻是一句也說不出來,最後只能嗯了一聲,說:“有你在,我不怕。”