第24章 邪門歪道

周唯怡心中抖了抖,表面上依然寵辱不驚:“此話怎講?”

張任用筷子夾住肉片, “刺溜”一下吸進去, 燙得龇牙咧嘴, 表情痛苦道:“吃飽飯, 先讓人吃飽飯。”

二十幾歲的年輕男人, 精力充沛、飯量驚人, 鏟盡電飯煲裏的最後一粒米,依然不夠過瘾。

見他眼巴巴地瞧着自己, 周唯怡只好将面前的那碗飯推出來:“我沒怎麽動,如果你不嫌棄……”

話音未落,對方已經以迅雷不及掩耳之勢接過碗, 哼哧哼哧地埋頭吃起來。

知道的人認得他是瑞信資本的總裁, 身家上億;不知道的人還以為他是從哪個集中營裏的難民, 活像幾年沒有吃過飯。

周唯怡将心中所想和盤托出, 逗得張任哈哈大笑。

他擦擦嘴道:“家有黃金萬兩, 不過一日三餐, 家有良田萬頃,不過三尺寬床——錢只能讓我們在吃穿用度上講究一點,但本質上都還是普通人。”

“啧啧, 你這是喂我喝心靈雞湯嗎?”

“心靈雞湯也是雞湯啊,不然直接說人有高低貴賤?窮人就配一頭撞死?”

周唯怡冷哼:“謝謝您了。”

男人拍拍肚子,挑眉道:“不用謝,餓勁總算緩過來了,就當我投桃報李吧。”

夕陽西下, 窗外有淡淡的霞光透進來,染紅了整個房間。

原本豐盛的一桌子飯菜,如今只剩下空空如也的杯盤碗盞;散盡油煙的空氣中,浸潤着油鹽醬醋的世俗味道。

公寓裏金碧輝煌的裝修依舊辣眼睛,卻有種“一旦接受了這種設定”就不再違和的感覺——無怪乎看待眼前人也沒有最初那麽強烈的反感了。

酒足飯飽,周唯怡輕輕擱下筷子:“說說吧,為什麽捐資辦學也是一種賺錢手段?”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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張任伸直雙臂,半撐起自己的身體,眼神中流露出幾分狡黠:“真不知道?還是假裝不知道?”

“真不知道。”她的表情十足認真,像個好學生一樣正襟危坐。

指尖在桌面上輕輕扣動,發出有節奏的聲響,男人思索片刻,方才下定決心:“來,你先告訴我,慈善捐贈的動機有哪些?”

“人道主義、社會形象、合理避稅。”

張任贊許地點點頭:“概括的很準确,無論個人還是企業,終歸逃不出這三個理由。”

停頓片刻,他話鋒一轉:“可你有沒有想過,為什麽在國內慈善制度尚未健全,個人慈善行為稀缺的情況下,企業卻好像特別樂善好施?難道真的是因為企業家的覺悟比較高嗎?”

周唯怡本能地表示懷疑:“商人無利不起早。”

“聰明。”

張任靠在餐椅上,毫不講究地翹起二郎腿:“你是科班出身,從國發行到華辰資本,走得都是正經路子,不懂這些很正常。但對遵守叢林法則的民營企業家來說,所有能夠利用的規則漏洞,都是保命和發展的關鍵。”

周唯怡越聽越感興趣,想法也不再拘泥于為恩師正名,而是迫不及待地追問道:“比如說呢?就拿捐贈NJ大學的這件事舉例。”

兩人相處這麽久,張任第一次獲得應有的尊重,非常願意放下身段,好為人師一把:“NJ大學是部屬重點高校,享受政府的配套資金。也就是說,任何社會募集資本都會以1:1或者1:2的比例,得到國家財政的支持。”

“你捐一千萬,加上政府配套的一千萬或者兩千萬,一棟樓就起來了。”她順理成章地推測,“所以校方才會樂于接受我們的條件,對他們來說,收益是翻番的。”

男人推開桌上的碗碟,将一根筷子架在桌角,按住不對稱的支撐點,使其兩邊一長一短,十分明顯。

“一千萬的捐款,只能算是啓動資金,後期國家追加投入,對NJ大學來說才是重點。”随着他壓下筷子的長端,較短的那一邊被高高翹起,而且根本沒用什麽力氣。

見此情形,周唯怡恍然大悟:“資金杠杆,用的小額社會捐贈,撬動國家的教育投入。”

“沒錯。”張任扔掉筷子,打了個響指,“捐贈不是負債,不需要支付利息,校方還能以此達到以小博大的效果——這棟樓叫什麽,對他們來說又有何所謂?”

“好吧,你說的這些我已經懂了,但對企業來說,真金白銀的善款捐出去,又該怎麽樣賺回來呢?”

無形之中,她已經接受捐資辦學并非簡單的慈善事業的理念,只想弄明白其中隐藏着的利益鏈條。

張任勾唇一笑:“歡迎來到整個游戲最好玩的部分。”

周唯怡下意識地屏住呼吸。

“任何大額捐贈都需要監管,官方慈善機構的醜聞那麽多,捐款人要求設置獨立基金會,應該是可以理解的吧?”

她默默颔首,靜待對方的進一步說明。

張任将一只碗放到兩人之間,又用碗底壓住一根筷子:“捐助撬動杠杆,杠杆另一頭的被基金會監管,任何經由這裏的款項,都要受到‘影響’。”

他把重音放在最後兩個字上,繼續解釋道:“一般情況下,像這種行政撥款都是官方說了算,民營資本想要有任何動作,幾乎難于登天。但作為捐款人,我們的地位就不一樣了,怎麽用、用到哪,校方和教育主管部門都得尊重基金會的意見。”

“可基金會是你的人,所以……”

周唯怡捂住嘴,意識到兩人讨論的事情已經踩在法律的邊線上,與串通投标罪只有一線之隔。

張任點了點她的鼻頭,顯得過分親昵——事實上,女方也接受的理所當然,兩人都沒有意識到任何不妥。

“飯可以亂吃,說話不可以亂講。”他坐正身子,“我剛才說了,基金會是獨立的,建設‘齊奧樓’的公司也和瑞信沒有關系,這裏面不存在利益輸送。”

“但基金會的人員是你選定的,你也絕對能找到與瑞信無關的建築公司,邀對方一起共同發財。”

張任聳肩:“可我不會。”

“不會什麽?”

“不會讓人把這棟瑞信冠名的教學樓修砸。相反,我會想方設法地尋找靠得住的公司,動用私人關系也好,威逼利誘也罷,必然要求他們合理施工,留下名垂千古的建築物。”

周唯怡皺眉:“OK,我假設你的想法成立,但上哪裏去找這種冤大頭?”

張任提醒道:“商業社會裏,哪有什麽‘冤大頭’?你剛剛不也說了嗎,‘商人無利不起早’。”

“那對方為什麽願意賠本賺吆喝?”

“首先,社會捐資到位後,財政資金就會配套到位,也就是說,承包商不需要墊資,直接拿錢幹活,節省了一大筆資金占用成本;其次,捐贈的教學樓對校方來說就像天上掉餡餅,做大做小都可以,只需要稍微修改圖紙,利潤就都能節省出來;最後,承接這種毫無風險的項目,有助于中小型建築企業提升資質,是可遇不可求的機會,會有很多人搶破頭的。”

說完這一切,他長長地抒了口氣:“更何況,這棟樓修在NJ大學的校園裏。憑借學校本身的行政級別和社會影響力,拿個魯班獎、優質工程獎,也是易如反掌的事情——再編幾個好聽點的故事,就能打造一家上市公司了,你信不信?”

目瞪口呆地坐在原地,周唯怡被對方的邏輯打敗。

她只覺得自己先前的那番感激之情,包括有所虧欠的錯覺,都該直接拿去喂狗。

張任讀不懂她的表情,難免有些心虛,再次放低姿态道:“你別瞧不起。對很多民營建築企業來說,形成規模以前會很難做,靠硬實力拼不贏國有資本,就只能走‘邪門歪道’。”

“不,”周唯怡擺擺手,“這不是邪門歪道,只是掙紮求生的本能而已。”

男人放心地笑起來:“你能這樣想很好。順便說一句,歡迎來到弱肉強食的民營資本世界,這裏才是中國經濟最真實的切面。”

她擡起頭,感情複雜地看着眼前的張任——看他年輕俊秀的眉目,看他吊兒郎當的模樣——意識到對方既與初見時截然不同,又仿佛從來沒有變過。

被看得有些不好意思,張任偏頭咳了咳,打岔道:“沒有其他問題的話……我能用一下你家的洗手間嗎?”

“嗯?”周唯怡回不過神。

“肚子不太舒服。”

男人面露難色,鞋子都沒穿,踮着腳逃離了飯桌。

下一秒,洗手間的大門被猛然甩上,發出轟然巨響。

周唯怡大笑:“讓你偷吃那麽多荸荠,活該!”

作者有話要說:  再次重申:本文涉及的專業知識都是瞎編的,親們千萬別當真哈……(捂臉)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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