第6章 ☆、公主的心事
經這一事後容泠倒是不鬧騰了,安安分分坐到了軍隊後方的輕車上。而君初瑤所受雖是小傷,卻也不宜再騎馬,兩人便一起坐着“拉家常”。
說是“拉家常”,其實也就是容泠纏着君初瑤問習武之事,從馬步到輕功,從劍法到槍術,挨個問了個遍。君初瑤邊答邊看沿途景致,倒也不煩悶。
因冬日裏天黑得早,申時過半大軍便開始休整紮營。行軍第一日夜宿于氿水河畔一處高地上,除了有些冷,環境不算太惡劣。
入夜後,容烨和君項寒進了主帳議事,而君初瑤與容泠則睡在他們邊上搭起的一個大帳內。兩人從未過過軍中生活,這第一晚都難以入眠,索性聊了起來。
難得是君初瑤先發了問:“公主為何要來出征?”
“哎呀,不用叫我公主,跟烨哥哥一樣叫我泠兒就行了。出征這事嘛……嗯……”她枕着頭像是在思考,“我告訴你了,你可不許告訴別人,當然,烨哥哥除外。”
“嗯。”
“拉鈎。”她挨過來拉了鈎才肯繼續往下說,“我呀,喜歡君将軍。”
君初瑤愣了愣,半天沒說出話來。
“很奇怪嗎?像君将軍這樣一表人才又具大将之風的,很難有女孩子不喜歡吧?”
“不,不奇怪。”她回過神來,“哥哥确是适合托付終生之人,我只是納悶……你同哥哥是如何相識的?”
“君将軍的名聲我在很小的時候就有所耳聞,宮裏人都說,他是少年随父出征,年紀輕輕便立下顯赫戰功的大英雄。不過那時我也只是聽聽,我打小就崇敬烨哥哥,連父王也沒得比,更不必說君将軍了。”
“後來呢?”
“兩年前的秋天,君将軍自平定北方戰亂後又從祁國手中收複了西面的幾座城池,父王大喜,邀他去毓明山狩獵。我覺着新鮮,鬧着也要去。狩獵之時,我趁看管我的宮人不注意溜進了山中想抓兔子,追逐時無意間跑入了深山,遇見了一頭熊。”
她說到這裏頓了頓,像是仍心有餘悸,“那熊很大,直盯着我,我當時吓壞了,一點兒也跑不動。它朝我沖過來的時候,我真以為自己要喪命了……”
“是哥哥來了?”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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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對。那熊朝我猛撲過來的時候,我感覺迎面刮過一陣風,再睜開眼回過神,君将軍的劍已經刺在熊的喉嚨口,血濺了他一身。然後他若無其事地走過來蒙住了我的眼睛,什麽也沒講,扶着我朝山下走去。
那一刻,我覺得胸口好像有什麽東西融化了,又或者,是什麽東西萌芽了。下山的路上,他只字不提方才的事,只提醒我注意高地,注意低窪。到了山腳亭子那邊,父王看見我吓壞了,宮人們也都湧上來替我檢查傷勢。而當我再看向君将軍時,他就那樣支着手中的劍倒了下去,我這才發現,他的胸口流了很多血,不是熊的,是他自己的。”
君初瑤恍然:“原來那次……哥哥是這樣受傷的。”
“當時看着他倒下去,我突然覺得很害怕,甚至比先前熊朝我沖過來時更害怕。那個時候我就突然有了個念頭,倘若君将軍能安然無恙,我便要以身相許,不為感激,而為傾心。”
“你當時還年幼,又如何分得清什麽是感激,什麽是傾心?”
她笑了笑,忽然問:“初瑤姐姐,你一定還沒有喜歡的人吧?”
君初瑤愣了愣。細細想來,自己前世雖自請和親,卻完全是出于家國大義,對那素未謀面的綏國世子根本不可能談得上喜歡。而今生,自小長在将軍府,未走過多少地方,也未見過多少男子,自然也無傾心之人。
她搖了搖頭,又聽容泠道:“你若是有了喜歡的人,便絕不會這樣問我了,那種感覺啊,不會錯的。”
君初瑤似懂非懂地點了點頭,想自己活了兩世,在感情之事上竟還不如個小丫頭,正感慨着,卻聽容泠輕嘆了一聲。
“卻可惜落花有意,流水無情。”
她聽出這話裏的意思,沉默一會後試探道:“哥哥他……知道你的心意了?”
“我因狩獵時偷跑到山上而被父王責罰,關了一個月的禁閉,也就錯過了同君将軍當面答謝的時機。好不容易等我有機會見到他,他竟像忘記了那日的事情一樣,我再三提醒,他才輕描淡寫地說了句‘傷勢已無大礙,公主不必挂心’。
我急了,脫口而出以身相許之事,他似乎愣了愣,然後道,‘卑職救公主乃分內之事,公主實在無須如此,況且這婚嫁之事也絕非公主一人能做主,公主還是莫要戲言了’。他一口一個‘公主’,将我回絕得徹徹底底,我一氣之下便轉身走了。”
“也許哥哥以為你是要以身相許作為報答,才這麽說的呢?”
“我氣頭過後冷靜下來思忖,也覺得有這個可能,所以後來再見到他時,我便直接表明了自己的心意。可是……”她似是有些懊惱,“他還是那副敬而遠之的态度,說什麽‘無福消受’,又說我還小,将來會遇到更值得托付之人,還說父王會替我安排合适的婚事……哎呀我真真要被氣死了!你說我一個女孩子家,這麽不知羞地跟他講這些,他怎麽連點安慰都沒有,就算是……就算是敷衍也好啊。”
君初瑤沉默了會,道:“哥哥行事素來嚴謹,對待感情想必也是如此。我想,他這樣說,是為了不讓你有無謂的希望,不想你白白浪費大好時光在他身上。”
“為何你們都這樣講?你也覺得君将軍不喜歡我?”
她微微有些錯愕:“還有誰?”
“當然是烨哥哥了。父王很少管我,我自小便跟在烨哥哥身後,有什麽心事都同他講。被君将軍幾次三番回絕後,我便讓他替我去跟父王說賜婚的事。我想,君将軍不肯接受我,那父王的話,他總會聽吧?可是烨哥哥說,‘感情之事勉強不得,若強而為之,必要悔不當初’。”
君初瑤倒是有些訝異一個要風得風要雨得雨的世子會有這般姿态,好奇之下又問:“既如此,何不聽了你烨哥哥的話,斷了這念想呢?”
“烨哥哥才沒有讓我斷了這念想呢!”
君初瑤一愣:“可他說感情之事不可強求……”
“君将軍對待感情認真,難道我就不認真嗎?我問烨哥哥,若我不願放棄又該如何。他說,眼下為時過早,我一味表明心意只會拉遠同君将軍的距離,最好的法子便是由我去同君将軍講,先前所言是一時沖動,教他莫要放在心上,然後,一切慢慢來。”
“慢慢來?”
“對,烨哥哥說,來日方長,不怕沒機會讓君将軍對我改變想法。”
君初瑤恍然大悟般點點頭,覺得很是有理。只是……敢情這世子還是位情聖?
“所以後來,我便一直在想,怎樣才能讓君将軍改變對我的看法呢?我想了很久,覺得君将軍需要的應是一位能與他并肩的女子。”
“能與他并肩的女子?”
“對,他是馳騁沙場的英雄,他需要的是一位能與他并肩,替他分憂,不會成為他的包袱的女子。這位女子,要與他一樣勇敢,敢于面對戰場上的敵人,也敢于面對沒有他在身邊的歲月。”
君初瑤突然覺得眼眶有些濕潤,不知從何而來的酸楚。
“從前的我是成不了這樣的女子的,所以我鬧着要學武,甚至逃出宮去,想看看平常百姓的生活,想多經歷些世事。他們都當我是在胡鬧,可是……我只是想長大而已。”
君初瑤默然。眼前的姑娘,她興許不太懂事,會有些孩子氣,但她執着、堅韌、無所畏懼,想要便争取。而相比她,自己連一個身世之謎都猶豫了十五年無人敢講,實在懦弱了太多。
半晌後她道:“希望有一天,哥哥會接受你的心意。”
“當然了,你就等着日後喊我嫂嫂吧。”
君初瑤被她惹笑,這笑完倒是又想起一樁事:“對了……”話一出口她又猶豫起來,轉而道,“我問你件事,你也替我保密,可好?”
“沒問題。”
“你哥哥……我是說世子,是個怎樣的人?”
容泠笑出聲來:“這叫什麽問題?在不同的人眼裏,烨哥哥自然是不同的樣子,反正在我看來,他就是個無所不能的神。”
“無所不能的神……那他要是知道有人夜闖他書房,會怎麽樣?”
容泠被問得一愣:“初瑤姐姐,你這都是些什麽問題呀?難不成你闖過烨哥哥書房?”
“沒,沒……”她趕緊否認,卻越問越亂,“既然你哥哥這麽無所不能,那他能不能光憑一雙眼睛認出一個人來?”
“嗯……這個嘛,那得看是什麽人了。要是大街上随便抓個長得普普通通的,自然是不行,不過,像初瑤姐姐你這樣絕色的,這雙眼睛任誰見了都是過目不忘呀。”
君初瑤一副石化的模樣。
她第一次知道,原來贊美之言也可能讓人心如死灰。