第10章 ☆、再遇蠍女

君初瑤遠遠望着十萬大軍灰溜溜撤離的身影,搖着頭輕嘆了一聲。

容烨看她一眼問:“綏國退兵,君姑娘何故嘆息?”

不想他會注意到這些細枝末節,她愣了一愣後答:“我只是感慨,十五年前曾不可一世,随意踐踏他國土地,□□他人性命的綏國卻在十五年後的今天也被人玩弄于股掌之間。”

“君姑娘似乎對韶國的境遇很是惋惜。”

她搖搖頭:“從前是,後來不是了。”

“何出此言?”

“當時的人興許看不明白,還在為一線希望愚昧地執着,做着無謂掙紮,但後來人卻看得清清楚楚,韶國氣數已盡,亡是必然,即便沒有綏國也有別人。”她淡淡一笑,看了眼腳下,“天地浩渺,而人不過如這萬千沙粒,風到哪裏便到哪裏,浮浮沉沉皆不由己,惋惜又有什麽用?既無用,不如看開些吧。”

他一笑,不置可否:“君姑娘深閨未出,怎麽倒像是歷盡了滄桑。”

她幹咳一聲,蹩腳地轉移了話題:“接下來要去哪裏?”

“綏國此番退兵心有不甘,必要伺機再進,我們要留在關口,為君将軍争取更多時間。”他擡頭看了看天色,“不過,當務之急是在天黑之前離開大漠。”

綏國退兵已近酉時,盡管容烨立馬下了令回撤,卻并未如願在天黑前離開大漠。這一帶氣候古怪,太陽剛沒入地平線,寒氣就逼得人直打哆嗦。風也跟着大起來,一開始尚能策馬,行了不久後,全軍便陷入了進一步退兩步的窘境。

天色霎時陰沉下來,灰暗的大漠中風卷着沙,排山倒海般朝人襲來,不說君初瑤,就連這些精銳的騎兵也都在馬上東倒西歪起來。此時的大漠裏,不管朝哪個方向都是逆風而行,肆虐的狂沙似要将人逼往絕境,耳邊的風嘯與身下的馬嘶夾雜在一起,好似生命最後的絕唱。

君初瑤突然覺得這一幕有些熟悉,因十五年前的大漠古道也有如此不平靜的一刻。當年和親隊伍在遭遇祁國亂軍劫殺前,其實是先經歷了一場風沙。

她隐隐有些不安,忽聽身後傳來一聲慘叫,回過頭去,正看見一個将士被風卷起甩在半空而後沒入沙塵之中不見了蹤影。緊接着,一個,一個,又一個。

接二連三的慘叫聲令這些訓練有素的将士們再也無法抑制內心的恐懼,不顧軍紀紛紛議論起來。君初瑤也終于忍不住了,側頭問:“怎麽辦?”

容烨眯着眼睛像在思考,神色難得有些凝重,片刻後低聲道:“似乎是……”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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剩下幾個字還未聽清,突然一陣勁風刮過,腳下的沙拔地而起般湧到了空中,而後慢慢彙聚到一起形成一個盤旋直上的漩渦。沙越聚越密,別說睜眼,連呼吸都成了難事。

君初瑤原先離容烨不過咫尺,而現在卻連他的影子都看不到。她心中慌亂,一晃神從馬上摔落下來,而後随着沙子一同卷進了漩渦裏。

天地浩渺,而人不過如這萬千沙粒,風到哪裏便到哪裏,浮浮沉沉皆不由己。

被卷起的瞬間,她沒有驚叫,心中卻一空,難道真是一語成谶?

她在漩渦正中打轉,分不清風從哪裏來,五髒六腑疼得像要撕裂一般,手和腳仿佛已經分離開去,不留一絲掙紮的餘地。十五年來她習慣忍痛,即便是如此絕境仍沒有哭喊。

幾近窒息之下,她的頭腦卻反而清醒起來。她努力睜開眼睛朝下看去,隐約看見風沙之中有一團暗紫色的光,而在那光影包裹之下,似有什麽東西在動。她很快明白過來,方才容烨沒說完的那幾個字是什麽。

十五年前,她以為那只是人之将死所見的幻象,雖然之後也有過懷疑,卻始終未能肯定。而今終于确信,蠍女是真實存在的。那麽,自己的離奇重生,還有這張與前世長得一模一樣的臉,究竟是不是拜蠍女所賜?

她心中一定,凝神聚氣,以意念催生幻境,剎那間沖破漩渦,随即天地萬物皆歸于靜。這便是逆沙行的第一式,浮塵。浮于塵埃之上,方能制敵于足下。

第二式,流光。她足尖輕點,所過之處灑下泠泠澈澈的金色流光,指尖則在空中虛虛實實捏出三道符咒,第三式破曉順勢而成,暗黑的大漠上空霎時雲破日出,天光乍洩。

第四式,生香。腳下的大漠驀然化作綠洲,開出朵朵争奇鬥豔之花。緊接着第五式噬華,突天降流火,噬滅萬花,轉眼又是生靈塗炭的潦倒景象。第六式,凝霜。她閉上眼睛默念心訣,周身慢慢散發出凜冽的寒氣,凡近其身者皆将被冰封于無形。

幻由心生,越是驚豔的幻象越易麻痹敵人的內心。若說這看起來華而不實的六式只是鋪墊,那麽從第七式開始便是真刀真槍。她忽如飛鳥般俯沖而下,到蠍女面前驀然停步。那人身蠍尾的奇物為她周身寒氣所傷,無法動彈。她出手,一道白光自指尖漾開去,第七式安魄,成。

若說凝霜凝結的是“身”,那麽安魄安定的便是“神”。安魄一成,中蠱之物必将沉睡,五感盡失。

此刻正是一舉拿下它的最好時機,可君初瑤卻突然猶豫起來。若除去它,也許自己永遠都無法知道重生的真相……就這麽一念之間,她體內的真氣霎時湧動起來。

她按了按心口,閉上眼睛企圖重新凝神聚氣,然而越是掙紮,真氣就越加渙散開去。她的額間漸漸沁出細密的汗珠,懸在半空中的身體也搖搖欲墜,恍惚間想起師父在傳授其幻術時曾說過的話:“逆沙行共分九式,層層遞進需一氣呵成,每進一層便需耗費更多心力,在未完全悟透前切忌盲目出招,否則後果不堪設想。”

她七歲那年得過一場重病,昏睡了三天三夜,家中人找了很多法子,甚至請來了宮中的禦醫,卻仍是無果。直到第四日,老将軍找到了七年前預言她出現的瘋乞丐,也就是她現在的師父,司空月,才将她救了回來。醫治她的方法,便是将這矞洲大陸失傳已久的幻術,逆沙行的心訣注入到她的體內。從那時起,她便開始修習幻術以延續生命,這其中的緣故她不太曉得,只知道那是爹爹和師父共同為她做的選擇。

然而這幻術的習成絕非一朝一夕之事,她用了近八年的時間也只修習到了第七式。她知道,此番情急之下出手,使出不完整的逆沙行,必要大傷元氣,至于更嚴重的後果,她實在來不及考慮。

随着體內真氣的渙散,由其意念所編織的幻境和她周身的寒氣也一點點消失殆盡,她強撐起最後一絲意志,卻仍在蠍女蘇醒的剎那,倒了下去。

七天後。

駐紮在大漠附近的梁軍大營裏隐隐彌漫着一股藥香,事實上,這樣的情況已經持續了有些時日了。全軍上下都知道,七天前的那場風沙中犧牲了不少弟兄,而将軍府的二小姐也不慎落馬,至今仍昏迷未醒。不過,這消息被封鎖在營內,沒有帶到前線去。

藥香從主帳中來,裏頭有個內帳,布置得很幹淨。床榻上的女子眉頭微蹙,似在做什麽不好的夢。她的呼吸越來越重,越來越急促,猛然驚醒後,睜開的雙眼中恐懼未褪,一身的冷汗。

君初瑤直愣愣地盯着帳頂,一下子沒反應過來自己身在何處,突然聽到外帳傳來的聲音:“君将軍那邊情況如何?”

“回禀世子,已順利奪回三城,目前我軍正與綏兵僵持在琅琊谷,綏國方面仍沒有退兵的意思。”

“他們在等援兵。”

“另外,我們的八萬主力部隊傷亡情況都在可控範圍之內,糧草供應也都如常。”

“這邊呢?綏國有什麽動靜?”

“如世子所料,他們來不及等下一波援兵,不敢從關口過,已經繞道了。可要前去阻攔?”

“不,讓他們去。”

“那君将軍那邊……”

“讓他三天之內務必疏通要道,攻克剩餘五城。”

“是。”

這人剛離去不久,片刻後,似又有一人入帳:“報!”

“進來。”

“啓禀世子,綏國的下一波援兵已出安陽關,正往這邊來,是否派兵前去阻攔?”

“集結五千精銳,火速前去,務必将他們滞留在空淮谷。記住,別太快起正面沖突,我只需要你們堅持兩天,等待祁國的援兵。”

“是。”

“我要去祁國一趟,讓趙副将等留在營中鎮守,不管前方戰事如何,沒有我的命令不得輕舉妄動。”

“屬下明白。”

君初瑤聽着外頭動靜,等人都走了才預備起身下床,可一撐手臂就牽動了傷處,疼得她“嘶”地一聲。帳簾突然被拉開,她一側頭,正是方才在外間議事的容烨。

“躺着吧,你身上傷不少。”

她“哦”了一聲,半仰的身子又躺了回去,片刻後想,對面人好歹是一國世子,自己在人家的帳子裏這般惬意似乎有失禮數,于是又重新企圖把自己撐起來。

容烨只好搖搖頭,走過去把她扶正,然後在床榻上坐下來,蹙眉道:“君初瑤,我必須提醒你,身為一個女子,最好不要搶在男人面前先出手。”

她一愣。這話若是從君辰嘴裏說出來,那叫玩笑,若是從哥哥嘴裏說出來,那叫訓斥,可從容烨嘴裏說出來,關心不像關心,威脅又不是威脅。

“我……”她這一出口才發覺自己嗓子啞得厲害,“我睡了多久?”

“過了今晚便是整整七日。”

“七日……”她驚了驚,随即蹙起眉,“七天前……後來發生了什麽?”

“你不記得?”容烨一挑眉,語氣略帶試探的意味。

她扶着額,半晌後點了點頭,又搖了搖頭:“好像記得一些。”

“行了,這些事等你養好了傷再議。”

她點點頭,這一低頭,看到自己身上單薄的裏衣又驚了一驚。軍營上下都是男子,那她的衣服是誰給換的,藥又是誰給敷的?而且看眼下情況,這幾日,不,重點是這幾夜,容烨似乎都跟她待在同一個營帳裏,聽他語氣,對她的傷勢也很是了解,所以……她瞪大了眼睛看着床榻邊的人:“我……這個……你……”

容烨一臉正色,不明所以道:“你?哪個?我?”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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