第59章 ☆、闖入
這一聲“來了”讓迷迷糊糊即将睡去的月華清醒過去,随即她怔了怔,望向身邊驀然站起的人。她從來不知道,短短兩個字可以包含那麽多矛盾的情感,這一聲,聽上去竟像是傾注了無數的驚喜、擔憂、憐惜、思念、心疼……
被困于此以來,身邊的這個男子很少開口說話,更多的時候是專注地解着封印,或者專注地看着什麽。他的目光總是落得很遠,仿佛穿過連綿的雪山,到達了一個她看不見的地方。在那個地方,有一個什麽人,是他看似平和的心境裏翻覆的波濤,是他日複一日不厭其煩以重傷未愈之身苦苦支撐的緣由。
認識他七年,他于她,從來都是咫尺天涯的人,而這一次,他似乎離得更遠了。她忽然想起半年多前,他第一次主動相邀,是為了讓她去軍營裏救一個人。那個人……就是他口中的“她”嗎?那位傳說中的梁國世子妃,将軍府的二小姐,竟不是他奪取軍權的靶子,也不是他獵得天下的棋子?
這一怔之下,忽然感覺手臂上湧來一股大力,她被容烨拉了起來,不明所以地問:“發生了什麽?”
“封印破了,走。”他帶着她一個縱身躍起,一步穿過十丈高的谷壁。
另一邊,西昭南面山口處。
一身黑衣勁裝短打的女子不可思議地擡起自己雪白的手掌翻來翻去看了看,喃喃道:“不是吧?”
身旁同樣着一身黑的男子皺了皺眉,臉上也掠過一絲訝異的神情。随即兩人身後另一名個子小些的少年幹咽下一口口水,出神道:“傳說中的遺世之國西昭,千百年來無人能闖,山口處封印的神力乃天之所賜,尋常人等不可近其一丈之內,是可望而不可即的虛幻之門……”他說到此處抹了一把冷汗,“如今……竟被……被咱們的世子妃,一掌劈開了?”
君初瑤猶自覺得不思議,卻聽見遠遠傳來一陣喧嚣,像是前頭出了什麽亂子。
當然是出了大亂子,她不知道的是,方才自己無心所出的那一掌,生生劈開了山口處的封印不說,還将整個西昭自南向北所有的封印都給破開了,如今的西昭已成了一口冒油的鍋,裏頭的人都急得像熱鍋上的螞蟻。
她回頭看一眼,“寅七,你帶人守在這裏,随時準備接應,我和哥哥進去找人。”
少年接收到重大的使命,不再嬉笑,異常堅定地點了點頭,随即朝後打出了一個“化整為零”的手勢。
兄妹兩人對視一眼,踏進了山口。在他們身後,一只雪色鹞子慢騰騰地飛着,赫然是許久未顯神威的“肥貓”。
如傳聞中所說一致,西昭是高原地帶,入秋比外邊更早,此時已有濃郁的秋意。大片的草地已不是碧綠色澤,而微微發黃,但那黃又不是枯黃,反倒像金秋九月正待收割的麥田,帶些金燦燦的味道。
遠處連綿的山脈遙遙望不見盡頭,只隐約瞧着,最北處雪色一片,幹淨而純粹。天是蒼藍色的,近處浮着些雲朵,仿佛一伸手便可采撷。
此景不知緣何令人覺得舒暢無比,天與地忽然變得寬廣,心間似開出一朵花來,險些忘了自己此行的目的。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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然而下一瞬,君初瑤的腳步驀地頓了頓,身子一歪,堪堪穩住。她有些疑惑地擡起頭看向身旁的君項寒,發現他的臉色也不大好看。
“是高原的關系,初涉者必然會有不适,你扶着些我。”
君初瑤甩了甩有些發暈的腦袋,用力地吸一口氣,搭上了君項寒的手臂。
半個月以來,他們一直馬不停蹄地趕路,在梁國境內時多是穿城而過,因兩人身份特殊,稍一出示信物,即便是夜半,城關處也會放行,所以一切還算順利。但入了祁國後,為避免不必要的麻煩,須得隐藏身份,又為省時,走的多是山間野路,雖未遇上什麽大事,但也很有些艱辛。
兩人因此一路相互扶持,更何況還有兄妹這一層關系在,早已沒了什麽男女之防。君初瑤起初還有意同君項寒保持些距離,但時間久了,反倒覺得是自己過于扭捏了,便也放下了從前的心結,與他形同一對真正的兄妹。
正如此刻。若換作以前,她身子再有不适也會搖搖頭強硬地說“沒事”,眼下卻理所當然地接受了他的關心。
君項寒看了看搭在自己臂彎的手,眼底掠過的不知是失落還是欣喜,随即又擡頭看一眼前方連綿的遠山。
終于還是走到了盡頭。
兩人很快便沒了這些雜念小心思,因一群西昭人趕來擋住了他們的去路。來的是幾位少年少女,衣着相當樸素,但樸素之中又透着些古怪。他們的衣物不蔽全身,少年們坦胸,少女們露踝,似不受禮教束縛,穿得恣意而随性,這與外邊三國是大不相同的。
一行人見着兩人,眼珠子滴溜溜地亂轉,将他們從左至右,從上至下用力地打量了一番,然後有人竊竊道:“這是怎麽了……一月多前剛來了一雙男女,怎麽今日又來一雙?”
還有人跟上道:“且這兩雙人都長得好生俊俏,外邊的人都這樣好看嗎?”
“我長這麽大,還沒見過這麽漂亮的男子……”
“要我說,上回來的那男子更好看,只是面色憔悴,形容枯槁,因而失色些罷了。”
“這女子也長得好,瞧她那雙眼睛!原以為上回那扛着男人亂闖一氣的女子已是人間絕色,不想這一位更是驚豔。”
這些人說話的口音頗有些古怪,但兩人都大致聽明白了。君初瑤面上神色連連變換,一會兒是喜,一會兒是疑惑,一會兒是擔憂,她定了定神,靜下心來開始思考,覺得這些人口中“上回來的男子”八成就是容烨了,可是聽起來,他似乎是受了重傷?那另一個女子又是誰?
她強抑住內心的疑問和焦慮,告訴自己不可冒失,上前一步對着他們莞爾一笑,“小女子遠道而來,無意冒犯諸位,也無意打擾這清靜之地,只是……諸位方才口中所說的一男一女,興許是在下所尋之人,可否請他們出來一見?”
當先說話的少年上前邁一大步,學着她恭敬的模樣,朗聲道:“那一男一女擅闖我西昭禁地,婆婆們将他們關押于北山寒洞之中,但他們竟不知好歹又闖了出來,眼下怕是早已命喪雪山了。”
君初瑤聽見最後幾個字臉色微變,但很快又恢複了笑意,剛要開口再問,一位看上去年紀稍長的少女上前一步擋在那少年跟前,朝後撇過頭道:“阿清,莫多話,等婆婆們來了自會處置。”
少年頗有些委屈地點點頭,退後一步。
君初瑤看一眼身邊人,面露焦色。容烨生死不明,眼前人敵友莫辨,這古怪地方又充滿了無數的未知,饒是她鎮定了一路,到得此處,也難免心神不寧起來。君項寒覆上她的手背輕輕拍了拍,微微搖了搖頭,示意不可輕舉妄動。
她按捺下硬闖的想法,等那些少年少女口中的“婆婆們”到來。等了約莫一炷香的時辰,才見四位拄着手杖,頭發花白,神采卻奕奕的老者朝這邊走來。看她們穿着打扮,雖不似外邊世界的貴人們華麗,卻也隐約能感覺到非凡的氣度,不是尋常的老者所有。而她們面上都有怒色,隐在寬袍大袖中的手似在微微顫抖。
見到這四人,少年少女們恭敬地退下去,垂頭默然立在了兩側。
四位老者一字排開,在兩人面前站定,盛氣撲面而來,壓得人喘不過息來。君初瑤微微擡眼,發現四位“婆婆”長得很是相似,約莫是姐妹。而在她打量她們的同時,她們也同樣在打量她。
很顯然,那不是一種善意的打量。
半晌後,其中一位老者終于開口,她開口時手杖一震,整塊大地都似跟着顫了顫,“便是你,一掌破了我西昭所有的封印?”
君初瑤有些納悶,所有的?
還不等她點頭或者回答,另一名老者眼中忽然金光一閃,“此女乃異人也。”
君初瑤更加納悶,異人?
又聽第三位老者開口,這次語氣有些疑惑,“離天示之日還有五百餘年,神女怎會提前臨世?”
第四位老者眼睛一眯,“諸位長老怕是想錯了,眼前人異則異也,卻絕非天示那位神祇。”
她們自說自話了許久,眼中怒色慢慢褪去,轉而變為深深的疑惑。君初瑤一忍再忍,沒去打斷她們,到得此刻實在忍無可忍,上前一步,嘴角撇了撇道:“幾位婆婆,小女子并非什麽神祇,只是前來尋人的。”
最先開口的那位老者眯起眼再度打量了一遍她,又看看她身邊的男子,冷哼一聲道:“若是來尋老身的外孫女婿,便請回吧。”
君初瑤一愣,這一愣之下,便見四位老者齊齊轉身,一副打道回府的模樣。她再顧不得那麽多,趕緊上前一步,急聲道:“容烨!我來找容烨!”
老者們停下腳步,又齊齊轉回身來。
“老身的外孫女喚他阿烨,想來你所尋之人,便是他了。”
君初瑤臉色變了變,什麽人敢叫他“阿烨”?他竟肯應?還成了人家的外孫女婿?
見她臉色白得難看,那老者又上前一步道:“擅闖西昭者,本該将命留下,老身念在你非尋常人,可放你一馬,包括你身邊的這位男子。還請二位速速離去,待老身重新加固封印後,二位便是想走,也走不成了。”
君初瑤先前的恭敬态度霎時消得無影無蹤,手中劍一提,輕笑一聲道:“那便不走了吧。幾位婆婆若執意不願交人,我也只好不客氣了!”