第13章
靈妃在宮女去請太醫的時候,問紫穗昨晚上有幾人看到長安夢游之事,紫穗一一作答,不敢有所隐瞞。
“娘娘,此事關系公主的聲譽,奴婢已囑托他們要守口如瓶,不得對外人提起。”紫穗道。
靈妃聽後,想了片刻,還是讓紫穗把那些人都叫過來。她要再次警醒這些宮女太監。
看着屋裏跪着的幾個宮女太監,靈妃板起臉,目光不甚和善地掃過她們每一個人,問:“昨晚上的事情,你們之中可有人多嘴給說了出去?”
宮女太監們紛紛搖頭。畢竟紫穗已經警告過,她們一時間還不敢亂議論。
“很好,你們都是伺候公主的人,要事事替公主着想,萬不可學那多嘴的長舌婦将昨晚之事給傳出去。如果本宮從旁人處聽到了什麽相關的閑言碎語,你們幾個,本宮不會花那閑心思去查誰說的,統統一概而論,罰俸半年。”靈妃沉聲,“都聽清楚了嗎?”
“回娘娘,奴婢謹記!”
靈妃待人素來和藹可親,幾乎沒有罰過任何宮女,但此事關系到長安的名聲,在事情未有定論之時,她絕對不能由着底下的人亂傳。
當初她在木府做丫鬟的時候,木府三夫人房裏的庶子,便被大夫診斷為迷糊症,後來那庶子和姨娘都被送去遠郊的莊子裏,直到她入宮的那一年,都沒被放回來。
其實,小孩子夢游并不是什麽稀奇事。不過當年木府的那位庶子已過弱冠,且不止一次半夜起來做些危險的事,不是意圖掐死看到的人,就是溜達到柴房,拿起斧頭在那兒劈材。若是有人阻攔,便用斧頭劈人,煞是吓人。
靈妃可不想宮裏知道這類症狀的人以訛傳訛,讓不知情的外人誤會長安亦是得了迷糊症。對她來說,自己膝下就長安這麽一個女兒,雖說日前皇上待自己和長安都很好,可畢竟她從前只是一個婢女,沒有敦實的娘家人。她只希望萬一哪天皇上待她不如今日這般好,還能依然疼愛長安。
為今之計,便是讓信得過的太醫先瞧瞧,看看究竟是什麽情況再說。
見下面的宮女們都極為謹慎的樣子,靈妃知道警醒的目的依然達到,便揮手道:“好了,都下去吧。”宮女們退下後,靈妃再問紫穗,“除了這事,公主近些日子可還有哪裏不對勁?”
紫穗猶豫良久,最後還是沒敢把長安說夢話的事情告知靈妃,她還是擔心自己那日可能是聽錯了的。她對靈妃道:“還有便是前些日子驚蟄時分,公主被噩夢驚醒,奴婢瞧着公主臉色不大對,想必是被噩夢吓的。”
“噩夢?”
“是的。”紫穗道,“後來奴婢也被雷聲驚醒。之後公主怎麽也不肯再入睡,硬是讓奴婢們伺候她起來,說是要去見您。”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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靈妃想起來了,那天長安見了她确實頗為反常,哭了半天。不過長安已跟她說了,是做了噩夢的緣故。
這時,去請太醫的青蘿回來禀告。
不過只青蘿一個人回來,朱太醫并不在。
青蘿道:“回娘娘,奴婢方才去了太醫院卻被告知,今日輪到朱太醫休沐。”
靈妃疑惑道:“朱太醫不應該是三日後才輪到休沐?”平時給她看病的都是朱太醫,因此對朱太醫幾時輪休,她是清楚的。
青蘿道:“奴婢也正奇怪,所以就也多嘴問了一句,那當值的太醫回說,這是朱太醫昨晚上臨時請調的。朱太醫今日怕是去了衛府,給衛府的六小姐看腿傷,說是領了貴妃娘娘的口谕。”
“本宮知道了。”靈妃扭頭看着床榻上依然安睡的長安,輕聲嘆氣。
紫穗問:“娘娘,要不要去請別的太醫?”
“別的太醫……本宮總是有些信不過。”她看着長安,發現自己的女兒果真是越長越漂亮了,眉眼口鼻處沒有一處不是好的,真不知道将來誰有福氣娶了她。見長安生得漂亮,她想将來的驸馬一定不會冷落長安,于是心情稍微好了些。
靈妃擡手理着長安額前的碎發,道:“算了,還是等朱太醫吧,也不是急的症狀,且晚一天。”
長安此時睡得迷迷糊糊,靈妃的手指觸到她的額頭,她便微微有了清醒之意,正好聽到靈妃的話,便揉了揉惺忪的眼睛,用帶着睡意的嗓音問:“什麽等朱太醫?”她伸個懶腰,看到坐在窗前的靈妃,“母妃……母妃你怎麽在這兒?”
長安露出一個淺淺的笑容。
“醒啦?還累不累?”靈妃俯下身,柔聲問她。
長安點頭:“好生奇怪,女兒覺得兩只小腿酸酸的,仿佛走了許多路一樣。該不會是去了一趟衛府,就這樣将自己累着了吧?”
“昨晚上可做了什麽夢?”靈妃緩緩揉着她的兩只小腿。
長安坐起身子,驚訝道:“母妃你怎地知道我做夢了?難不成我方才說夢話了?”她伸着脖子看着外面,“紫穗,母妃來了,你怎麽也不叫醒我?”
“是母妃看你睡得特別香,不忍心讓她們叫醒你。”靈妃親自替長安更衣,同時問,“是做噩夢了嗎?”
長安腦子飛快轉着,昨晚上她确實做夢了,不過夢的是前世翊熙宮走水之事,夢裏的她一面忙着救火,一面四處尋找陸子骞,就怕陸子骞再次出現。結果他真就出現了,依然是抱着母妃的從大火裏跳出來。她頓時緊張起來,轉頭就看到父皇滿臉震怒地下旨軟禁靈妃。
不過這樣不吉利的夢,還是別說出來了。
她假裝努力回憶:“不大記得了。我就夢到有人叫我的名字,然後那個人把我喊出去,還領着我在頤心殿和翊熙宮之間的走廊裏來回繞。”
靈妃微微吃驚,這不就是昨晚宮女所說的她夢游的事?
“可看清那人的相貌了?”
長安搖頭,說:“相貌倒是極為迷糊,只遠遠地看見一抹影子。”她看着一臉嚴肅的靈妃和紫穗,“方才我好像聽到你們說要請什麽朱太醫。可是母妃覺得哪裏不舒服嗎?”她歪着頭想了想,驚訝地抓起靈妃的手,“母妃,不會我真的要有……小皇弟了嗎?”
“哪有的事,小孩子家家,淨忙着瞎操心。”靈妃道,“快去洗漱更衣。”
靈妃生長安的時候,差點沒挺過來,後來一直調理才好轉過來。好在她對生皇子之事本就沒什麽興趣,能在後宮尋得一席安身之地便已足夠,能有皇上的寵愛,同時沒有皇子威脅到皇後,她反而覺得日子過得輕巧舒适。
衛芯瑤身上蹭破的地方已經緩緩結痂,朱太醫看了後,給她開了一些不留疤痕的藥膏。雖說蹭破的地方只是手腕腳踝這些地方,沒傷着臉,但終究是女孩子,身上落了疤不好。衛芯瑤知道朱太醫的醫術在太醫院裏亦是排前頭,便央求朱太醫去看看衛珩。
反正來都來了,朱太醫自然不會駁一個小女孩的面子,況且貴妃娘娘讓他前來,本就是有讨好衛家的意思。
送走朱太醫,衛芯瑤在丫鬟的攙扶下,從正院回往沁竹居。
丫鬟們剪了幾枝新鮮的臘梅花插入泛着淡淡青光的白釉花瓶中,放置在六小姐衛芯瑤卧室之內。衛芯瑤一進屋便聞到了陣陣臘梅的香味,擡頭便看見黃色的花枝,頓時想到了昨日來府上的二位公主。她聽說,文陽公主很喜歡衛府的臘梅花,後來手上一直拿着一枝。
衛芯瑤湊近了聞花香,覺得甚是好聞,許多話譬如一年四季都開月季以及初夏盛開的栀子,她就不愛湊近了聞,總覺得太過濃烈,以至于有些刺鼻,但是這府上的黃色臘梅卻不讓人膩歪。
她覺得文陽公主挺好的啊,生母是貴妃娘娘楊韶,是出身高貴的楊相之女,年齡雖比哥哥小,但總體還是可以配得上的,為何哥哥看不上呢?
該不會是哥哥他自己不好意思了?
仿佛……哥哥也不太像是會羞澀的人。然而,也說不準呢。衛芯瑤取下一枝臘梅,倚在軟榻上,聞着臘梅清香的同時思索如何才能讓哥哥不忤逆祖父。畢竟看着哥哥挨打,她這個親妹妹還是非常心疼的。
衛芯瑤本就不是擅長靜心思考之人,她想了一小會便覺得腦瓜仁疼,索性揪着手上花枝的臘梅花瓣,扯第一瓣的時候,她嘴裏念叨着:“哥哥娶文陽。”
扯第二瓣,則是念:“哥哥不娶文陽。”
整枝上的花瓣快數完的時候,衛珩一襲白衣,裹着滿身茶香踏進屋裏。他每回心情不好的時候,就愛在竹林裏煮茶,尤其是喜歡在隆冬之際煮茶。每次一下完雪,整片竹林裏便是銀裝素裹白雪皚皚。用竹葉上那純白無暇的新雪煮茶,會讓煮好的茶香味四溢,沁人心脾。
此外,他還喜歡釀酒,尤愛釀換骨醪,不過只管釀不管喝,因為從前他喝了太多太多,只有喝得酩酊大醉之時,他才能暫且忘了不該惦記的美好。
因從朱太醫那兒得知是芯瑤央求他來給自己看看後背的傷,衛珩讓朱太醫看完後便來瞧瞧自己的妹妹衛芯瑤。
他看着專心揪花瓣的衛芯瑤,以及她教腳下的臘梅花瓣,不禁好奇:“在數什麽呢?”
衛芯瑤此刻正數到最後一朵,故而異常專心,未搭理衛珩,繼續數下去。衛珩仔細一聽,發現她竟然在數自己娶不娶郭華稹,惱火得差一點想把她手裏的那株臘梅奪過來捏碎。
這個小丫頭,還沒長到她哥哥的胸口位置吶,就愁着她的嫂子人選了,操的心也太遠了點。
他娶誰豈是旁人能勉強的了的?
“傻妹妹。”衛珩挨着軟榻坐下,看着她腳踝處蹭破的地方,“叫你能,下回可別真摔斷腿。小心成了瘸子沒人娶你。”
衛芯瑤數到最後一朵了,頗為遺憾地皺起眉頭,“怎麽能是不娶?”她丢掉手裏光禿禿的臘梅枝,埋怨着,“哥哥我都心疼你你就要錯過一樁好姻緣了。”她擡起頭,看着自己的哥哥衛珩,認真地說,“五公主人真的很好,貴妃娘娘待我也好。”
“既是你覺得好,那你便繼續和她做好朋友。”
“可是……”
“小丫頭,不許操心大人的事。”衛珩戳着她的腦門,“下回也不許故意摔下馬。她有能耐,怎地不自己摔下來。”
衛芯瑤紅着臉,笑道:“是意外啦,你看我的腳都磨破了。”
“哦?”衛珩挑眉,“你當你哥哥是瞎子?不知道自家妹子有幾分本事?”
衛芯瑤被他一眼戳破,不好意思地撓撓頭。
“這個藥給你,據說去傷疤極好。”衛珩把母親放在他房裏的藥膏丢給衛芯瑤。
“這瓶身看着像是宮裏的藥……”
“別費盡猜了,就是你那好朋友文陽公主送的。”衛珩說完,起身離開。走到門口之時,又回頭看了一眼衛芯瑤腳下的臘梅花瓣。
不知不覺,他竟然也漫步到了臘梅花樹下。
擡頭看着眼前的一片臘梅花,那仿若塗了一層臘的黃顏色小花朵并不讓人覺得煩躁,和着清香反而讓他心裏平靜了許多,心裏也不知道是受了什麽蠱惑,竟忍不住也揪了一枝,動作有些随性地揪着花瓣。
長安願意嫁我……
長安不願意嫁我……
長安願意嫁我……
……
長安不願意嫁我。
沒了?
怎麽可以!
一定是這枝沒選好,重來。
于是衛珩又掰斷一根更長的,結果令人好生氣,居然還是不喜歡。一定是剛才不小心數錯了!他氣惱地丢掉手裏這一枝,擡手又拽下一根,心想,偏不信這個邪。
于是整整兩個時辰,衛府最為豔名遠揚的四公子衛珩就斜靠在臘梅樹旁,重複地在做下面的事情:折斷花枝,揪花瓣,一遍一遍數。明知道這樣無聊的事是極其不靠譜的,他仍舊專心得仿若高僧入定,連站在不遠處偷窺他的小丫鬟都沒注意到。
一直到連着三次數出長安喜歡我之後才滿意地站直身子,擡手撣去無意中零落在身上的臘梅花般,神情悠然地擡腳離開。
在他身後,是一株可憐的被他無情揪斷好多枝幹的臘梅花樹。
還有那一地的臘梅花瓣,和光禿禿的臘梅花枝。