第18章
“我沒找你!”郭長安沒好氣地将手裏的茶盞放在桌上。
白色帶着藍色小碎花釉彩的茶盞撞在栗色橫紋黑胡桃木桌上,發出清脆的咚聲。
聽得衛珩心裏咯噔了一下,生怕那茶盞被她撞碎了,她又是那麽用力捏着,到時候傷了手可不好了。茶盞不值錢,可眼前的人在自己心裏,無價。
衛珩的視線落在那茶盞上,眨眼便注意到了握着茶盞的那只小手,看起來便是知道細嫩柔滑,和她臉蛋一個色。
他神情怡然地拿起茶壺,給身為客人的郭長安續杯,又給自己斟了一杯,緩緩飲了兩口,點頭稱贊:“我親挑的毛峰味道還是不錯。”他将茶盞小心輕放在桌上,“公主怎麽轉身就忘了自己吩咐下去的事情。”
長安張嘴想呵斥他,腦海裏突然冒出他剛才的話。他說這黃山毛峰是他親手挑的親自泡的,難不成這家暢音樓是他的?
剛才她甚是在猜想是不是五皇姐郭華稹讓人去找的衛珩,但随後想到五皇姐此刻并不在暢音樓,所以定然不是五皇姐找的他。
“你是暢音樓的老板?”郭長安試探性地問。
“怎麽,哪裏不像嗎?”他理了理自己的外衣,正襟危坐地看着郭長安。
郭長嗤笑一聲,衛珩還真的不太像。他渾身上下,沒有一絲銅臭味。
“真是稀奇,衛侯爺最器重的孫子竟然是暢音樓裏抛頭露面的老板。此事,恐怕衛候爺并不知情吧。”
在京都之地,大戶之家擁有店鋪并不稀奇,但通常都是會讓家生的奴仆在外經營店面,從來沒有衛珩這樣的。
衛珩輕笑:我一般也不怎麽抛頭露面的,只是今日來的客人是平樂公主,公主又特地讓命人去找我,我衛珩焉有不現身之理。”
郭長安此刻悔死了,她若是早知道暢音樓是衛珩的,肯定也不會讓紫穗去找他。
奇怪,照說紫穗也不是不懂道理的人,她若是看到衛珩,恐怕也會随機應變,拿出銀票遞上去,并解釋:“我們家小姐甚至喜歡暢音樓的茶點,特命我奉上些許銀錢以表欣賞。”
“紫穗?”她朗聲喚着紫穗的名字。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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她和衛珩孤男寡女,坐在同一個雅間裏,雖說她如今得寵,應該不會有人故意潑髒水,說些不好的話,可被守候在外面的侍衛看見,總歸是不好的。畢竟皇後心眼小,到時候說不定又罰她抄佛經。
衛珩道:“公主是在叫和你同來的那個宮女嗎?別叫了,她方才誤飲了一杯酒,想必是喝醉了,估計現在正睡得香甜。”
衛珩輕描淡寫地說完,郭長安卻被他撩得心煩氣躁。
事情肯定不是衛珩說的這般輕巧。
紫穗是什麽性格她豈會不知道,她素來謹慎,怎麽可能亂吃東西。再說,如今兩個人在宮外,紫穗肯定比平時更加謹慎,就算她開始不知情,但聞到酒味後,肯定不會喝下去。
好端端的,紫穗又沒得罪他們衛家,她郭長安目前好似也沒和衛家結下仇怨,他衛珩到底想幹什麽?難不成他是要把上回挨衛佘打的事情算在自己和五皇姐頭上?
“衛珩,你好大的膽子,我的人你敢灌醉!”郭長安站起來,指着衛珩,“你信不信本公主治你的罪!”
“都讓你喝綠茶了,怎麽還這麽大火氣!”衛珩依舊淡然地端坐在位置上,“我說了她是誤飲,何況她是你的人,我怎麽可能加害于她。”
說的似乎挺有道理的,可是沒看到紫穗之前,郭長安是不會相信衛珩的話的。
“帶我去見她。”她收起怒火,強迫自己鎮定,都說怒火傷肝,她可不要為了眼前的人氣傷自己。
“急什麽?”衛珩輕嘆,“公主還沒說找我什麽事。”
“沒什麽事。”
就算剛才有事,現在也不會跟衛珩講的。
公主沒事都能想到在下,看來心裏是有我的。衛珩喜滋滋地對她展露笑顏,“公主原來是想見玉玱了?”
玉玱是衛珩的表字。
據說他的字是衛候爺衛佘親自取的。當初衛珩周歲,讓他抓周,他先是摸了一塊小玉石,在手裏玩了玩,然後又捏起一枚給可有吉祥富貴四個小篆的印章,将手裏的玉石和印章放在一起敲了敲,聽着清脆的“铛铛”聲,他還開心地笑了。
于是衛佘便提前給衛珩想好了表字。
郭長安別開臉,“衛四公子也是健忘之人,上回在竹林,本公主便已警告過你。”
“哦,平樂公主又要治在下的罪?”衛珩衣袂飄飄地走到她旁邊,俯身在她耳邊輕語,“沒關系,玉玱都替公主記着,回頭公主給玉玱算個總賬就行。”
郭長安不得已往一側挪了挪,愠色再次浮上心頭,道:“我現在就想治你的罪。”
“什麽罪啊?”
“衛四公子如此聰明,還用本公主說?”
當然是調戲公主之罪。
衛珩嘴角噙着笑,沒有繼續此話題。
郭長安在心裏暗暗發誓,事不過三,若是衛珩敢再調戲她,她絕對會把前世的舊賬一并算上。真惹怒了她,她也會讓人端個盤子,擺着一根白绫和一瓶毒酒,讓他衛珩選個死法。遺憾的是,她現在還動不了衛家,別說她了,父皇也不會輕易動衛家這樣明面上的大忠臣。
她也只能心裏這樣臆想片刻,以便緩解內心的憋屈。
衛珩看着又是蹙額又是抿唇又是嘆氣的郭長安,也跟着嘆了口氣。
試探了好幾回,他對自己的皮囊産生了懷疑。難道是這一世好看過了頭以至于郭長安不喜歡?還是她年紀小,尚沒有分辨容貌俊醜的能力?這似乎也不對,不過是提前了兩年相見,她雖然看着身量小,但給個人的印象并非蠢呆二字,尚不至于對他半點感覺都沒有吧?
他對別的女子只需目光拂及,對方便滿臉羞赧之色,甚至有低頭笑得宛如吃了一罐蜜。
怎地郭長安她總是一副十分愠怒的樣子?
他擡手捏着自己的衣角,徑直往前走,走了幾步,發現長安并未跟上,便問:“公主不是要去找你的紫穗?”
郭長安無奈地跟上他。
衛珩走得很慢。
郭長安惱自己空有一肚子埋怨,卻沒有合适的借口教訓他。她實在有些想不透,今世的衛珩完全好像變了個性子,從前他可是挺厭煩自己纏着他的。現如今她沒有纏着衛珩的念頭,然而衛珩仿佛和自己調了個兒。
她總覺得衛珩是在故意接近自己……
難道是錯覺嗎?
她瞧着衛珩的背影,越來越覺得他就是故意的。
衛珩聽着身後那輕碎的腳步聲,不覺又停下來,回身看着郭長安。他搞不清楚郭長安穿的衣服是什麽材質什麽壓紋的,只覺得這樣藕荷色的衣服,襯得她膚色更加晶瑩剔透,尤其臉上還殘留一抹方才生氣時的緋紅色,煞是好看。
未施粉黛尚且如此,難怪自己看見畫眉描紅的她之後,會心亂如麻。
可惜,他現在只能看,還不知道什麽時候,才能牽起她的手。
郭長安見他又停下等自己,只好鼓足氣和他并肩而行。
“公主,暢音樓總共有三層,前後兩個院子。前院是給客人所用,後院是夥計和掌櫃等人居住。雅間在二樓和三樓。每個雅間都一個側屋,以屏風為門,若是客人需要,則會安排彈唱之人。”他淡定地看着長安,“今日因為是二位公主包場,所以只在一樓的臺幕裏留了位女師傅彈琴。”
郭長安白了他一眼:“沒興趣。”
“是嗎?那是玉玱想多了,還以為公主也想投些銀子。”
“……沒有。”郭長安心虛地咬了咬唇。
“其實開酒樓不過是為了自己方便,賺不了幾個錢。”真正賺錢的南貨北賣,以及商隊出海,不過這些事需要人脈和精力。
“哦,是嗎。那衛四公子還興致盎然地經營暢音樓?”
“我只是偶爾來巡視。”衛珩領着她邁入一間泛着清香的雅間,“公主可是頭一個知道我是暢音樓老板的外人。”目前也就暢音樓的掌櫃和賬房知情,連暢音樓的夥計們都不知道。
“本公主真是榮幸極了。”郭長安語帶嘲諷。
衛珩指着趴在桌子上睡得很沉的紫穗:“喏,你看,正睡着。”
長安不可置信地走上前,輕輕拍着紫穗的肩膀:“紫穗?”見紫穗紋絲不動,長安責問衛珩,“你到底給她喝了什麽?”
衛珩清了清嗓子,誠實地說道:“十幾年的清酒,加了迷藥的那種。”