第25章
在宴會上,郭長安見到了許多前世的熟人:未來的太子妃,未來的太子側妃,未來木脩的正妻,未來要了三皇子的命的女人……看着這些熟悉的陌生人,她不禁有些感嘆,低頭飲了口桃花酒。
皇後宮裏的桃花酒是專給尚未及笄或将将要及笄的姑娘們飲用的。這桃花酒裏的酒味甚淺,飲在嘴裏還泛着甜味,飲後唇齒間還留有一抹淡淡的花香。
其實皇後娘娘的宴會頗為無聊,一群人在歌舞聲中彼此換着法子恭維皇後,順便歌頌一下父皇,再然後便是你誇我首飾別致,我贊你妝花極美。郭長安前世就不愛這樣的活動,她今天一早就是打算先露個臉,再随同大家一起表示一下自己母後和太子哥哥的尊敬,然後便悄無聲息地離開。
反正皇後的關注點也不會在她們這幾位非她所出的公主身上。郭華稹因為是貴妃所生,所以皇後才對她多加注意。而她郭長安,一直都不讨皇後喜歡,每回皇後找她,定然是要說她哪哪不好,順便也會諷刺一下自己母妃的出生。
母妃是婢女出生,可母妃至少一生都無害人之心。
長安覺得,母妃但凡有她們十分之一的狠毒,也不至于前世慘死。
若不是皇後宮裏有她喜愛的桃花酒,她都不願意坐到這個時候。
郭長安記得前世自己小的時候,曾好奇地問過皇後,為什麽桃花酒如此香醇可口,喝了還不叫人醉。皇後身邊的宮女便解釋了一遍,說這是因為皇後宮裏的桃花酒,釀制起來極為麻煩。在每年桃花盛開的時候,取最先□□的桃花瓣,用冬日儲藏的雪水洗淨後,置入去年釀制的果子酒中,再加入槐花蜜,密封七七四十九天後取出,濾得下層淺粉色的清酒便是桃花酒了。且那果子酒也不是尋常的果子酒,非得是取盛夏清晨百花露水所釀的才行。
長安前世還想讓紫穗也幫着自己釀制一回,只可惜,連果子酒都沒來得及釀制好,她便被軟禁在頤心殿裏。
放下酒杯,她忽然就想起了如今被禁足在景秀宮裏的惠美人了。現在惠美人身邊沒了會做飯的鐘翠,也不知道日子過得如何。
長安招手示意青蘿過來:“你回去替我看看紫穗回宮沒有。”
“可是公主你一個人……”
“這滿眼都是人,哪裏是我一個人?”郭長安又吩咐她,“若是紫穗回來了,你讓她好好歇息,請罪的話留着明日再說。”
郭長安料得一點都沒錯,紫穗回宮後,就陷入了深深的自責之中,在青蘿回來之前,她都是一動不動地跪在頤心殿裏,也算是她自己在懲罰自己。青蘿回來後,立即站在紫穗面前,把長安的話轉告給了她,可是紫穗她依舊巋然不動。
青蘿道:“紫穗姐姐,公主說了,讓你回去休息,今晚你也無需當值。”
紫穗道:“青蘿你不用再勸我,我受了娘娘的重托照顧公主,今日卻在宮外睡着,未能盡責,合該受罰。”她想,萬一自己昏睡那段時間,公主出了意外怎麽辦?畢竟那是宮外。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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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可是你這樣一直跪着也不是辦法。”
“我自跪我的,青蘿你快回去伺候公主,公主身邊沒一個人怎麽行。”
“不用去了,我回來了。”郭長安的踏入殿內,揮手讓青蘿先下去。
之前在宴席上,郭長安本想去景秀宮看看,無賴景秀宮前的侍衛一直都是皇後的人,她沿着景秀宮繞了一圈,也沒發現可以讓她鑽空子繞進去的機會。她不敢輕舉妄動,只好先回來。
郭長安正好有話要吩咐紫穗,便讓紫穗起來。
“公主,你那是責罰奴婢吧,奴婢一想到自己睡了一下午,心裏便很是不安,生怕公主您……”
郭長安只好上前主動扶她,笑着對她說:“你看我這不是好好的。你別跪着,跪着我不方便和你說話。難道你想讓我也和你一起跪着。”
紫穗吓得急忙站起來,“公主,你有什麽事要吩咐給奴婢的?”
郭長安看着她,有些不舍,卻還是說了出來:“紫穗,你明年出宮吧。”
紫穗怔了怔,半晌沒說話。
郭長安看着發呆的紫穗,問:“紫穗你睡清醒了嗎?”
紫穗用力晃了晃頭,眨眼道:“大約是尚未清醒。”不然怎麽會聽到公主讓自己出宮去這樣的話。
“紫穗你不要誤會,我讓你出宮,不是嫌棄你,更不是說怪你今日中了別人的計。而是因為,我需要你在宮外替我做一件事。”長安握住了紫穗的手,“這頤心殿裏,唯有你最得我信任,你對我如同我的乳娘一樣重要。所以,那件事,我只敢拜托給你。”
紫穗愣愣地點點頭,“公、公主,究竟是什麽事?”她還是頭一回看見如此慎重的公主,不覺有些不習慣。
郭長安走到桌子旁,伸手沾了些茶水,在烏檀色的桌子上寫了三個字:“景王府”。
“公主……”紫穗沒看明白,疑惑地垂眸看着公主。
紫穗入宮十多年,自然知道景王府裏住着一位不得皇寵的三皇子郭煜潫。可是公主尚未記事的時候,三皇子便會皇上驅逐出宮,一個人和乳娘以及貼身太監住在景王府。按理,公主和三皇子之間,本不可能有接觸的。
景王府裏如今照顧三皇子的人也都是皇上委派下去,表面上是照顧三皇子,實際是替皇上監視他。時至今日,未得傳召三皇子仍然不能随意進出宮。
郭長安用指腹抹掉茶水寫出的三個字,輕聲解釋道:“紫穗,我希望你能是我在景王府裏的眼睛。我知道你現在不明白,但以後總有一天你會明白。”她現在真的沒辦法解釋以後發生的事情,畢竟說多了,紫穗會以為自己神智不正常。
事實上,紫穗此刻便覺得公主不太正常。她将公主的話仔細嚼了又嚼,越來越覺得是不是自己昏睡的那段時間裏,有人在公主面前說了些蠱惑人心的話。她忍不住擡手,試了試公主的額頭:“公主……您前些日子夢靥好些了嗎?”
郭長安看着紫穗的舉動,頗為無奈地嘆了口氣。
她就知道自己突然這麽說,紫穗會覺得自己不正常。
“紫穗,我沒事。”她只好再多說一些,“我是公主,将來總要出宮的,我讓你先出宮,也是為了以後宮外的生活能順利些。”
“皇上如此疼愛公主,公主的婚事定然不會差的。”紫穗道,“到時候紫穗自然也會随着公主一并離宮。”
“當年,三皇子也是深得父皇寵愛的,現如今不也落得整日被監視的份兒。人總之要未雨綢缪的。你看看惠美人,聽說從前可是比連貴妃還要風光的人。”
紫穗聽到長安這句話,恍然大悟,心想,原來公主是因為惠美人的事才變得如此多慮的。這麽一來,公主的話似乎很有道理。皇上如今寵愛靈妃娘娘,所以對靈妃所處的公主也是倍加疼愛,可萬一哪天宮裏進了新人,而靈妃娘娘膝下又無皇子,皇上也許就更加寵愛新人。而且,公主之前的人緣很不好。
“公主您想得可真是遠,奴婢還從來沒想過那些。”紫穗答應後,仍舊有些擔憂,“縱然奴婢出宮了,也未必能輕易進入那裏。”誰不知道,被封為景王的三皇子一點實權都沒有。
“距離明年放宮女出宮還有将近一年時間,我總會想出法子的。”長安打了個哈欠,“好了,今日不說這些,至于你怎麽被那暢音樓裏的人唬弄飲下酒,我也不會追究,你倒無需同我坦白過程。你下去好好歇息,傳青蘿來伺候我洗漱。”
“公主……還是紫穗來吧,紫穗沒事。”
“你喝得酒可不是一般的酒,明日太醫來的時候,我會讓她給你看看,你今日就不必操勞。”
紫穗聞言沒在堅持要自己伺候她洗漱,轉身出去,并吩咐了青蘿好好照顧公主。
次日一早,長安起身後剛用了早膳,朱太醫便準時前來給她複診。
朱太醫給她把脈的時候,她突然問:“朱太醫,早上是否給我母妃請了平安脈?”她倒也不好意思直接問朱太醫,母妃有無喜脈。
朱太醫點頭,回道:“娘娘鳳體安康,只是有些憂心公主。”
“那你該勸勸我母妃,告訴她我沒什麽大礙。”長安想了想,又問,“聽說,昨日朱太醫也給宸娘娘了把了脈?”
朱太醫再次點頭。
“宸娘娘是怎麽了,需要朱太醫給她把脈半個時辰?”
朱太醫收回放在方帕上替她把脈的手,低下頭,說:“宸妃娘娘着了涼,加之舊疾複發,因而病理複雜,娘娘擔心微臣看得不盡興,才讓微臣好好替她把脈。”
郭長安抿嘴微笑,只對朱太醫說了一句話:“我答應別人的事一定會做到,希望別人勿讓我失望。”
朱太醫道:“微臣謹記公主的每一句話。”
郭長安這才滿意地擡起頭,“朱太醫,紫穗昨日吃了酒,醉得不省人事,你既來了,順道也幫着替她看一看。”
朱太醫自然不會說不字。他替紫穗把完脈,鎖眉問道:“紫穗姑姑所飲用的酒怕不是宮裏的吧?”
“朱太醫這也有能試得出來?”郭長安笑問。
朱太醫也不瞞郭長安,直言道:“這酒裏有可讓人長時間昏睡不醒的迷藥,多年前曾流行過。但今日宮中絕無此物,因為迷藥中有對女子身體損害極大的成分,用多了可致無法生育。”
當年貴妃娘娘就是被新入宮妄圖上位的楊美人害得再也無法生育,那楊美人也是極為謹慎的,将害人的迷藥混在自己親手做的點心中,每日晚間殷勤地給貴妃娘娘送去,說是吃了後有安神助眠之效。貴妃娘娘因為剛流産沒多久,那些日子一直睡不安穩,總是做噩夢,吃了楊美人的糕點後發現晚上果真睡得極好,這一吃便吃了半年。半年之後,那楊美人一不小心算錯了量,貴妃整整睡到次日晚膳時分才醒,醒後貴妃娘娘趕緊找來太醫給自己把脈。開始太醫都覺得這脈象奇怪,後來查了那糕點,才發現裏面的端倪。
楊美人的事東窗事發後皇上皇後大為震怒,下令徹查後宮所有嫔妃們的寝宮,堅決杜絕私藏這類迷藥。當然,那個楊美人最後被皇上下令杖斃。
郭長安大為震驚,心裏都快将衛珩罵成篩子了,“那紫穗她……”
“公主無需擔心,紫穗姑姑的情況并不嚴重。我給開幾副暖宮的藥膳,吃上兩個月便可根除。”
紫穗道:“多謝朱太醫。”其實她對這個反應并不大,因為她本就沒想過自己出宮嫁人這回事,她只是想好好照顧公主,陪着公主,将來再照顧公主生的孩子。
朱太醫走後,紫穗道:“公主,你之前讓奴婢給留意的那個常公公,奴婢已經找到他的人了。”
“他是哪個宮裏的?”
“他是文淵閣裏負責掃塵的太監,平日裏悶頭悶鬧的,不愛說話的一個人。”
“文淵閣……”郭長安擡腳邁出門,“我忽然想起來給太子哥哥選什麽禮物了,我文淵閣找本祈求家人身體安康的經書,親自抄寫一遍送給太子哥哥,聊表做妹妹的心意。”
不過,眼下她不是去文淵閣,她得先去折春堂。
今日的折春堂顯得有些安靜,安靜到讓人感覺無趣,因為四皇姐和五皇姐都不在,平時會恭維她們二人的小姐們也都不怎麽講話。郭長安聽得昏昏欲睡,好不容易才等待女官大人說那句今日就到此。
紫穗此刻人已經在折春堂裏等着長安出來,然後兩個人一起去文淵閣。
文淵閣裏面收藏了各式各樣的古籍。
常公公平時就是在文淵閣裏打算,替這些書籍除塵。
郭長安很快變招待自己要的那本經書,不過她來的主要目的,自然還是找常公公。那常公公自然完全沒想到,平樂公主會來找自己,因而在紫穗喊住他,說公主找他過來問話的時候,他愣了一會兒才恍然大悟般地走到跟前。
郭長安身子斜依在書架上,翻看自己手上的經書,看都不看常公公,只問了一句話:“常公公,五十兩黃金可還好用?”
常公公當即吓得腿都軟了。
“奴婢……奴婢聽不懂公主的意思……”
郭長安心想:還狡辯呢,那晚上你和陸子骞的對話,我可是聽得一清二楚的。
“聽不懂是嗎?”郭長安合上書,擡起頭,清冷的雙眸裏露出一抹狠厲之情,“那你要不要猜猜看,是他要你全族人的性命容易,還是我要了你全族人的性命容易。我還可以再多附加一個人——”長安微微一頓,緩緩地說道,“你的翠兒。”
紫穗對公主嘴裏冒出的自己聽不明白的話已經見怪不怪了。
說罷,郭長安懶得去欣賞常公公那近乎崩潰的表情,扭頭問紫穗:“紫穗,鐘翠如今是你在管教嗎?”
她聽得出郭長安的意思,便道:“是的,不過她略有些笨手笨腳。”
“既然笨手笨腳的,那回去就先打斷她的腿吧。”