第38章 (1)

“公主為何一直盯着在下看?”衛珩沒來由地感到一陣心慌。

長安的眼神和她前世臨別前極為相似。看到這樣的她,衛珩便忍不住想上前把她攬入懷中,永遠不讓她再離開。他差一點要往前邁一步,卻發現長安轉了轉眼珠子,神情在旋即間恢複如初。

長安勾起唇角,臉上挂着似笑非笑的表情,別開視線,說:“本公主在想,如果扒下你臉上這張皮,你的模樣還會不會和現在一樣叫人心生妒忌。”

她合計着怎麽也得給衛珩一點警告,要是衛珩再敢耍弄自己,瞎編了一個什麽了因的故事,到時候她一定要剝下衛珩臉上這張皮,看看他下面是不是還有一副和如今完全不一樣的猙獰面孔。

衛珩聽了她的話,瞬間便覺得臉上發癢,好像真要脫層皮一般,擡手摸了摸才知道是自己想多了,不禁略有些頹然地嘆了口氣。

記得衛芯瑤這些日子常在他耳根念叨,說平樂公主是最難相處之人,慣會用平常的語調說些叫人心寒的話。

衛珩下意識地搖開扇子。

風聲吹着古樹上的新葉發出嘩啦啦的聲響,淹沒了他的嘆息聲。

春末初夏之際,山上的夜晚并不熱,甚至還是有些微涼的,可他覺得自己好似出汗了,心裏也有些莫名的情愫在躁動。

他倒不是怕長安真的治他的罪,他既然能悄無聲息地混進來便也能安然無恙再混出去,他只是怕這過一世後,人感情也會跟着改變。是因為眼前的長安還未長大的緣故嗎?

他隐隐覺得,長安對自己似有敵意,而且是很深的敵意。

難道……長安和自己一樣……也會夢到前世之事?

衛珩不敢再去往下深想,只覺得胸口又有些發悶,感覺和當年落水時一樣,壓抑得他呼吸都有些急促起來。他眉頭緊鎖,手中的扇子被他捏得發出吱吱的微響聲。

長安此刻并未看着他,而是瞧着遠處的圍牆發呆,所以也沒發現衛珩變幻的神情,待她回首時,衛珩已控制住了自己,腦中不在去想長安走時的模樣。

長安目光自他眉心劃過,說道:“我會讓人把了因師父叫過來問話,衛四公子最好不要叫本公主失望。否則……我會新賬舊賬一起算。”

衛珩收起扇子,穩住自己的呼吸聲,一本正經地對矮自己兩個頭的長安表忠心:“衛珩對公主之心,天地為鑒日月可昭。”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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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收起這些沒用的話吧,最煩聽到虛與委蛇的奉承之語。”長安揮了揮手,她還是不太習慣突然間一副忠貞之态的衛珩,總是覺得這樣的他是別有居心。

她嫌棄地對衛珩道:“在我沒改變主意之前,你最好快點離開我的視線。”

語畢,她卻是自己先轉身離開了。

衛珩看着她的背影,面色凝重地長嘆了一聲。

此刻,靈妃剛睡下沒多久。紫穗正和另外兩位宮女在一一細查殿內的每一處地方,免得有什麽不好的東西沖撞到娘娘和公主。紫穗見公主回到屋內,便放下手裏的事。已經夜深,另外兩位宮女見此,便各自下去歇息。

剛才紫穗伺候靈妃安寝過後,便想去問問公主還有什麽吩咐,結果卻發現了公主和衛家四公子在樹下說話。雖然兩個人是站着的,并且中間隔了一臂之長的距離,可是她還是沒敢貿然上前。她猶然記得公主噩夢纏身那段時間,曾經念叨過衛珩的名字。

她胡亂猜測着:說不定公主和衛珩心有靈犀。

再聯想到衛四公子的容顏,紫穗覺得這一切也都是正常的,比起亦傾心于衛珩的文陽公主,平樂公主表現已經算是內斂的了。按理,以公主一貫的性格,若是喜歡什麽,是一定會主動去說的。這般細想,她又覺得事情好似不太對,公主的表現分明不像是對衛四公子動了情。

既然未曾動情,為何他們二人要私下見面?若果不是私下見面,以公主的個性,想來也不應該跟她有說有笑的啊。紫穗饒是想破了腦袋,也想不明白,公主的小腦瓜子裏到底在想些什麽。

待那兩位宮女徹底退下後,紫穗悄聲問道:“公主,奴婢方才看見您……”

“衛珩擅闖禁地,本公主看在五皇姐的份上,不同他計較。另外,他也确實說了幾句有用的話。”

幾句話便解釋了一切。也是意在告訴紫穗,她從沒私自約見衛珩。

紫穗微微垂眸,去給長安泡了杯茶。

長安接過紫穗端來的茶,抿了兩口:“紫穗,朱太醫後來怎麽說的?”

紫穗道:“朱太醫對另外兩位太醫說,定如師父是因為驚懼過度,故而生出異狀。”紫穗頓了頓,心中沒底,“公主,你覺得這樣可信嗎?萬一皇上和娘娘真的徹查此事,奴婢怕公主也會牽連其中。此事還需得跟太醫好好商酌一番。”

“我早已牽扯進來了,何懼父皇盤查。若父皇真的細究起來,叫她一口咬定當時是被吓的就行了。”長安露出一個淡淡的淺笑,“定如師太是個貪生怕死之人,恐吓她是最有效的辦法。”至于怎麽恐吓,長安也不需要事事都教給紫穗。

紫穗并非愚笨之人,當即點頭道:“奴婢知道了。”

“定如有沒有招供出什麽話?”

“定如倒是招供了一些,她說她本是膠東人士,姓黃,因為夫家沒落相公早夭,她受不過公婆和嬸娘的氣,便只身來到京城落腳。”

這個骨節眼上,紫穗自然不方便逼供定如,只能誘供,可惜定如比她想象的狡猾。

其實定如不一定是狡猾,而是不敢說實情。

她在念禪寺這麽多年,一直是小心謹慎的,生怕被木家人發現。

長安微微蹙額,這類無關痛癢的招供完全沒什麽用。她想了想,決定還是自己再去看看,遂問紫穗:“現在定如她被關押在何處?”

“在柴房裏。”紫穗道,“奴婢已經落了兩道鎖,窗戶也都是木板條封死的。她應該逃不出來,就算逃出來了,外面也都是侍衛把守着,除非她能飛檐走壁,不然逃不到哪兒去。”

長安微微颔首,放下手裏依然溫熱的茶,起身走進內室去瞧一眼母妃。靈妃晚間服了藥,此刻睡得正香,只不過面色瞧着不是特別紅潤。她上前,小心翼翼地替母妃将被角往上拉了拉後,便輕輕退出房外。

“紫穗,你跟我一起去柴房。”

長安就不信自己也炸不出定如的實話。

定如畢竟吃了伐骨丹,雖藥效已過,但是元氣大損,如今正惶恐不安地縮在柴房一角,想去睡覺卻又不敢睡覺。她聽到有人推門進來,連頭都不敢擡,只是立即匍匐在地上替自己辯解:“大人,大人不是貧尼下的毒,不是貧尼!大人明鑒啊,若真是貧尼,貧尼怎麽會連自己都不放過啊大人?”

紫穗瞪了她一眼,“這大半夜的,別鬼哭狼嚎了。也沒定下來說是你謀害皇子皇妃。你好好回話便是。”

定如像是吃了一顆定神丸,立即停止了喊屈,緩緩地擡起頭,這才看見站在眼前是今日在大殿裏的命她喝下茶的平樂公主。

長安看着她驚慌中帶着祈求的眼神,說:“定如師父若是肯配合本公主,本公主或許不會要你的命。若是定如師父再敢說一句假話……”長安停頓下來,伸手摸了摸下巴,似是在思索怎麽懲罰。

“如果定如師父再說假話,本公主就讓人割了你的舌頭和耳朵,挖掉你兩只眼睛,再剁掉你的四肢,讓你聽不見看不見走不動,再把将你放在鹽壇子裏腌制,又或者,直接把你丢入豬圈與豬同食。”她對定如的反應十分滿意,可見定如真是怕了,“定如師太,您知道這叫什麽嗎?”

“人……人彘……”定如抖着身子跪在地上,聽到長安冷笑聲時,她更是抖得厲害,以前她做牙婆的時候,也常拿這樣的話恐吓意圖逃走的人,“貧尼很老實,貧尼一向很老實的,公主!”

紫穗見她吓得說話都在顫抖,便說:“老不老實公主自然會判斷。饒是你現在說着好聽話,回頭不認真回答,亦無濟于事。”

“是是是,貧尼知道的,知道的。”

“你從前是做什麽營生的?”長安問,“為何會做那個營生?可是有什麽人引薦?”

定如低着頭,眼神飄忽不定,慌了神般地用手指甲撓着地面。

“不想說是嗎?”長安的語氣變得不太好,“天都晚了,本公主早就乏了,我沒那麽多時間給你。”

“不是!不是的,貧尼什麽都說。”定如擡起頭,看着長安,“貧尼原來是膠東人士,相公死了後,和幾位嬸娘無法相處。有次口角之争,我被她們羞辱是克夫,心裏氣不過,便……”定如微微頓了頓,擡手試了試額頭的細汗,“便哄騙二嬸娘家的小丫頭跟我出去玩,本是想把她家的小丫頭丢在官道上,吓唬吓唬她,誰曾想半路遇到了人牙子,我一時被蒙蔽了心智,就……就把小丫頭賣給了人牙子……”

紫穗聽了此話,緊鎖眉頭,小聲譏諷道:“真是惡毒,竟然因為口角把無辜的侄女賣給人牙子。”

長安卻是面色如常,只是微微嘆了口氣。

人心叵測。壞心眼的人總是那麽輕易就踏入不歸路。

定如道:“賣了小丫頭之後,貧尼雖得了錢但也不敢再回家,便也跟着人牙子一道,稀裏糊塗來了京城。後來,就幹上了這個營生,平常我們也是不大做違法之事的,販賣之人多是爹娘自願賣的。我們其實只是充當腳力,把被販賣的丫頭小哥兒從一處地兒送至另一處地兒。真的沒幹喪盡天良的壞事!”

紫穗又是發出一聲譏諷的哼聲。

“後來怎麽又不幹了?”

“貧尼……貧尼有次給一位達官貴人家做事,豈料惹怒了對方,被逼無奈才混入了念禪寺出家。”

長安擡眸:“說詳細點。”她倒是不笨,都不明說是誰家。

定如便把自己如何擅自做主将男孩也賣給了戲班的班主一一說清楚,她還特地解釋了那對孩童長得多麽俊俏,就是姐弟倆人似乎都被吓壞了,一路上始終緊緊挨在一起,不肯同人說話。

“還記得那個戲班子叫什麽名字嗎?”

定如哪裏會不記得,當年她被木家人追問了不止一次。

“叫圓雲戲班,不過已經多年未聽聞此戲班,或許早已至別處擺臺,又或許解散也不一定。”

長安又問:“定如師父,你可還記得是什麽日子賣了那兩個孩子的?”

定如努力回憶,“這……這貧尼不太記得了。”她說了個大致的時間,“大約是那個時間,可能早幾日可能晚幾日。隔了太久,我真的不敢一口咬定具體時辰。公主……公主貧尼沒有說半字假話。”

長安心中有數,想起來衛珩說的了因,便順口多問了定如幾句:“我且再問你,念禪寺可有一位名叫了因的師父?”

“有的,了因也算是寺裏的老人。太後娘娘在的時候,寺裏無人不敬重她。”定如怯怯地擡頭偷看了一眼長安,“不過了因師太的性格甚是高傲,一般除了靜秋住持,旁人她都是不屑搭理的。我同了因師太,不甚熟悉。”

“今日本公主問話之事,不得叫任何人知曉,否則傳出去了,木家要你的命,本公主也保不住你。”長安臉上挂着淺淺笑意,轉身離開。

她離開後,這定如立即癱軟在地上,不停地摸着心口處,念叨着:“原來這位小公主早知道我的事情,幸虧我沒撒謊,否則……”

否則可就真的成了傳說中的人彘了。

月光灑在靜默的兩個人身上,襯得夜色意愈發濃厚。

山上刮起的冷風亦從二人身邊飕飕而過。

紫穗生怕公主着涼,不敢由着她在外面多站,忙扯着她回了春拂居。

長安在椅子上坐下,端起已經微涼的茶,卻想到已經這麽晚了,還是少喝些茶為好,便再放回原處。紫穗問長安:“公主,回頭該如何處置定如?”

長安揉了揉眉心,想了好一會才吩咐:“你将今晚審問到的內容透露給朱太醫,再讓朱太醫想法子叫定如永遠閉嘴。”

定如原本就是有罪之身,她不過是叫她永遠閉嘴,終究還是不忍心随便殺人。

“奴婢記着了。”紫穗上前給長安換了杯熱水,一直拿在手裏未遞過去,就是怕公主突然喝了再燙着舌頭,直到手裏熱水涼成了溫水,方遞過去,“公主,奴婢服侍你安置吧。”

長安蹙了蹙額,心裏還在想着事。

“紫穗,你明日再去查查那個了因師父。”剛說完這句話,長安便聽到外面又悉悉索索的聲響,聽着不像是一個人的腳步聲,更像是一群人在外面走來走去,“紫穗,你聽到聲音了嗎?”

紫穗豎起耳朵,亦聽到了外面的動靜。她急忙走到外面,厲聲問道:“什麽人在外喧嘩?”

另外兩位宮女也都被驚醒,立即陪着紫穗一起到外面查看。

負責看守念禪寺的侍衛現身在院子門口處,回道:“姑姑,外面來了一群官府的人,說是查失蹤案,非要搜查念禪寺。眼下已經搜到了春拂居。”

“官府查案?”紫穗走上前,問道,“哪兒的官府,這麽大的口氣,連娘娘和公主所居之處也要勘察?是不是不知道犯上作亂四個字如何寫?”

紫穗的語氣很重,侍衛得了她的話,自然也更加硬氣。

無奈對方的氣勢也頗為強盛,兩個為首的人立在外面,大聲道:“臣等也只是奉命行事,人便是在念禪寺附近沒了蹤影的,故而念禪寺裏的嫌疑最大,還望姑姑們通融一下,容我等進去查看。絕不會打攪到娘娘和公主的。”

“娘娘和公主已然歇下,你若是硬要闖進來,回頭她們怪罪下來,你們可擔待得起?若是再惹怒了皇上,你們可都仔細自己的項上人頭!”紫穗氣極了,沒曾想這外官膽子竟如此大,尋常的官員見了侍衛,還不都是忙着繞開,他們倒好,明知道裏面歇的是後妃和公主,也還敢要搜查。

也不知是誰給她們撐的腰。

通常情況下,只有當皇子或公主誕生,方會昭告天下。妃子懷孕時候,一般是不對外宣布的。所以紫穗也不敢對外搬出靈妃娘娘懷孕之事,可萬一真的打攪到了娘娘,又或是害得娘娘小産,這過錯在場的任何人也都擔待不起。

長安在屋裏喝了兩口杯子裏的熱水,覺得肚子亦有些餓,可惜念禪寺裏沒什麽好吃的,只能再喝兩口水。緊張了一天,她真有些乏了。但是外面的事情似乎不是那麽簡單的,她隐約能聽見紫穗語帶不悅的話。

母妃剛有了孕相,又因她的緣故吃了桃仁類的點心,是必須要靜養休息的。

長安擡手用力掐了掐眉心,擡腳走到外面,卻是沒想到已經夜深了的春拂居院門口會如此熱鬧。

春拂居外圍滿了人。

侍衛們擋在門口,而對方則是氣勢洶洶地立在那裏,似乎正打算按硬闖的樣子。

為首的是京兆尹譚罡大人和刑部的溫以致大人。他們身後站着幾十個捕快,一應的深色官服,為首的兩位手裏舉着火把,後面的則都拿着不快專用的長刀。

紫穗禀告長安:“也不知道是什麽官,膽子恁大。若真是放着他們進去,那還得了,娘娘非得被吵醒不可。”

長安看到為首的兩個人時,已經不驚訝了。譚罡大人是右相的學生,他當年中了進士後外放為官,也沒見有什麽出色的政績,卻因為右相的緣故,在京兆尹空缺時候,被召回京中坐上那個位置。而溫大人前世便是六皇子黨。

前朝這些事,長安從前一直都不怎麽關心的。但自己經歷過一世,自然看得明白。前朝和後宮素來牽扯不斷,後妃們争寵,有多少是真的愛父皇愛到無法自拔的?還不是因為自己位份高得盛寵,便會換來家族的榮耀?若是自己的兒子當了皇帝,那将來更是成了人上人。

紫穗呵斥這幫沒規矩的人:“見了平樂公主,還不跪下行禮?”

說到底,譚大人和溫大人還是沒把長安放在眼裏。

也是,雖說長安是公主,可她如今只是十二歲小姑娘,又不是皇子,快半百的譚大人和溫大人怎麽會把一個十二歲的小女孩放在眼裏?況且,他們亦是得了宮中密令來的。

雖心裏未把長安放在眼中,可這禮儀到底是不能缺的。

長安走到門口,揮手讓侍衛讓開。她看着譚大人和溫大人,但同時又一直不開口叫他們起來,頗有刻意之嫌。

二位大人跪了半天,心裏只想,這小公主到底要怎麽樣啊?

終于長安開口講話了,卻只是輕嘆一聲。

“臣等叨擾了公主休息,但真的是無可奈何的,還望公主贖罪。”譚大人道。

長安嘻嘻笑了笑,問:“你們都是什麽人什麽官職家裏總共有幾口人沒事跑念禪寺做什麽?”

譚大人和溫大人面面相觑,不明所以。

“公主問你們話呢?”侍衛從未在外官面前吃癟,今日本以為自己亮出腰牌對方便會散去,誰料翻倍他們二人辯駁了一通,此刻心裏正窩着火呢。

溫大人先開口:“微臣刑部侍郎溫以致,家□□有四十二口人。”

譚大人道:“微臣京兆尹譚罡,家□□有三十七口人。”說罷,譚大人看了看溫大人,繼續說,“臣等前來,是接了相府的人口失蹤案。”

“原來是溫侍郎和譚大人。”長安掩嘴而笑,“好大的官職啊,可真是要吓死本公主了。”瞧見溫大人和譚大人一臉尴尬之情,她面露譏笑,語氣略微頓了頓,“瞧你們這陣仗,我還以為是父皇,或是太子哥哥,親自來辦案了。”

“臣等不敢!”

“有什麽敢不敢的,你們做的對啊,在朝為官,就要心系萬民,不畏權貴!你們忠心為父皇做事,我一個做女兒的,應該替父皇道聲謝謝才是。別說現在這春拂居裏是我母妃在裏頭休息,就算是皇後娘娘,就算是父皇,你們也應該毫不猶豫地闖進來。畢竟是替父皇分憂,父皇定然不會怪罪的。”長安柔和的目光轉為淩厲,掃過前面的所有人,“二位大人你們說是不是啊?”

“臣等惶恐!臣等不是這個意思!”譚大人萬萬沒想到,這位小公主伶牙俐齒,說話字字帶着味兒,甚是厲害。

“沒關系,你們進去搜吧,看看那失蹤之人會不會藏在念禪寺的春拂居裏。”長安複又一笑,一字一字地說,“回頭我會把今日之事如實禀告給父皇,勢必要父皇給二位加官進爵,以為天下當官者的榜樣。”

長安這麽一說,溫大人和譚大人倒是不敢進了。

“都起來進去搜吧。”長安斜乜這幫人,“就是千萬別驚擾到我母妃。若是我母妃受了驚吓,身子突然不适,腹中的小皇弟出了什麽意外的話,那我就不能給二位說好話了。我剛才算了算,二位的家人加起來還不足百人,也不知道一起懲罰他們能不能讓父皇消氣呢。”

譚罡和溫以致頓時不敢進去了,他們先前來的時候,并不知曉念禪寺裏的靈妃娘娘已經有了身子。若一不小心出了問題,那是真要掉腦袋的。他們又不傻。

譚罡道:“不不不,是臣等魯莽了。臣等不知道娘娘和公主在裏面歇息,只因木公子是在念禪寺附近沒了蹤影,臣等心急着想盡快破了此案,才鬥膽要進來搜查一番。”

溫以致也說:“微臣确實不知道娘娘和公主在裏面,還望公主和娘娘贖罪!”

紫穗看着他們的模樣,很是不屑地撇了撇嘴。

說是不知情,先前她也這麽告知了這二位,可他們并不是此刻這個樣子,方才分明傲氣得很。

“哦。”長安裝作恍然大悟樣,“木公子?可是右相府的木公子?”

“正是右相府的木脩公子。”溫以致不敢輕易去窺視公主容貌,低頭道,“想來木公子也不會在娘娘所暫居地方,臣這就去別處尋找。”

也不等長安開口了,這二人立即弓着腰轉過身,以手勢示意屬下們趕緊撤,別傻愣站着了,這都摸到老虎須了,不趕緊撤,難不成還要等着老虎亮出獠牙咬一口嗎?

待他們撤退,長安小聲命令紫穗:“明日你回宮,把鐘翠和母妃宮中的掌事太監一并帶過來,再挑三兩個信得過的宮女太監伺候母妃。”她又想起了一事,“前兩日我作的那幅畫,你記得回去的時候幫我毀了。”再想了想,她還是不太放心,“算了,你拿過來,我還是親自燒毀吧。”

不知道是不是因為翊熙宮掌事宮女端瑾姑姑給她的啓發,許多事情她總是要自己親手做才安心。

“翊熙宮一應大小事務,都是由端瑾姑姑來處理協調,平常一些大事才會禀告給娘娘。奴婢要讓她也過來嗎?”

“端瑾伺候母妃多年,想來是熟悉母妃的,讓她過來伺候,也好。”長安點了點頭。

折騰的一晚上總算過去,長安累得摸到床邊便睡了過去,一直到日上三竿才悠然醒來。念禪寺在山上,比起宮中,還是冷了許多,不過空氣裏彌漫的清新之氣,确實是宮裏比不上的。

見長安終于醒了,紫穗便伺候她洗漱。娘娘醒後第一件事就是詢問長安的情況,聽說她睡得好,還想下床去瞧瞧,若非宮女們拿出太醫的話勸誡,怕是她已經坐在長安床邊了。

“對了公主,方才皇後娘娘宮裏的馬公公來了。”

“送了東西?”

“是的,不過娘娘并未放在身邊,只說了幾句感謝的話。娘娘如今不能輕易下床,東西都是奴婢們接手的,不會輕易給娘娘。”紫穗壓低嗓子,“皇後讓公公找個念禪寺各位姑子問話,到現在還沒問完,也不許旁人去看。”

長安第一反應是糟糕,那了因師太不會被皇後直接……

第二反應是,如果皇後真的這麽做了,那她現在趕過去阻止也晚了。

“怎麽不早些叫醒我?”

“公主這樣的小身子骨,昨日睡得那麽晚,早上自是要多睡會兒。”

等紫穗替自己梳好頭,長安連擺在桌上的早茶也沒喝,便直接去見了靈妃。靈妃如今正躺在床上無聊地翻看經書,看見長安進來,急忙要起身,好在身邊的宮女反應快,伸手攔了攔,靈妃這才沒坐起來。

“母妃,太醫說了你要靜養,可別亂動。”

靈妃仔細打量她,關切地問:“長安,你後來沒什麽地方不适吧?”

長安搖頭:“母妃,我好着呢,我昨日并未喝茶。如今,母後宮裏的公公真幫着詢問念禪寺的各位姑子們。究竟是怎麽一回事,母後一定會查明白的。”

“有沒有用早膳?”

“還沒。”長安看着母妃氣色好轉,心情也跟着好了起來,“母妃要好好照顧自己,這胎一定是個弟弟。”

靈妃摸了摸她的臉:“長安放心,你是母妃的骨肉,就算是母妃再添一個孩子,也不會不疼愛你的。”靈妃竟然還記着長安剛醒過來時說的話。

長安用力點頭,“我也可想有了嫡親的弟弟。以後,我便再也不是父皇最小的孩子了。對了母妃,若是今日母後或者父皇叫長安回宮,母妃能不能想辦法留下我。”她把頭貼在靈妃胸口處,“長安想陪着母妃。”

“好,稍候讓母妃去把馬公公叫過來,母妃親自跟他說。”

長安的擔心并非多慮。

昨日她留在念禪寺,皇後今日便對皇上進言:“皇上,長安是尚未出閣的公主,和靈妃住在念禪寺終是不妥。念禪寺裏的日子,總是清苦了些。況且,念禪寺裏意圖謀害六皇子和宸妃娘娘的人尚未抓到。”

皇上聽了,本想直接把長安接回來,可是又想靈妃一個人住在念禪寺,豈不更是孤單,連個親近的說話之人都沒有。

“太醫不是查了,說那茶水沒什麽問題?許是六皇子吃了太雜的東西,回頭再讓太醫好好給六皇子把把脈。”

“可是臣妾還是擔心。太醫也非萬能,這明間多少奇奇怪怪的方子,或許其中便有那麽幾味是害人的。”皇後道。

“你擔心的也不無道理。朕只會考慮。”皇上說完,便離開了正寧宮。

一路上,皇上越想越覺得,靈妃在念禪寺裏終究是不安全,畢竟那是宮外,這進進出出的侍衛和太醫每個監管,總是不成的。思來想去,皇上叫來了劉公公和侍衛統領章德慶。

皇後宮裏的馬公公一直等到時辰差不多了才離開,幾乎是在宮門落鎖前趕回去的樣子。馬公公剛走沒一會,紫穗也從宮裏急急忙忙趕回來。端瑾和汪公公皆是伺候靈妃多年的,如今他們二人來了,紫穗總算可以松一口氣,專心替長安做事。

長安一直等着馬公公離開才去找那了因師太。果不其然,了因不見了。然而問了周圍之人,才知道了因師父是昨晚上開始不見的,而非今日。這了因突然消失不見,倒是方便把可能查出來的事推在她身上,然而長安并不覺得這是什麽好事。

一切都是衛珩的片面之詞,她總覺得要自己親自問過,才敢放心。

再說了,昨晚上了因不見了。她不得不懷疑昨晚上的那一切是不是別人同時預謀過的。借口木脩不見了,讓官府來搜查,将侍衛們都引到春拂居,好方便他們處置了因。越想越覺得這是可能的。

與此同時,長安還無法辨別這群侍衛裏,改姓衛的到底是哪些人。一天就在思慮中飛快結束。

到了晚上,長安依舊沒早睡,坐在院子裏像是在等什麽人。

紫穗問道:“公主,您莫不是在等衛四公子?”

長安并不避諱,點頭道:“我正是在想,他會不會又偷偷混進來。”如果他不出現,她明日還會讓紫穗去衛府一趟。

“現在端瑾姑姑和汪公公都在,公主還是需小心行事。”畢竟他們二人不是長安的親信。若是叫靈妃娘娘知道了,逮着她發問起來,她不知道自己該如何作答。萬一靈妃娘娘動怒,她更擔待不起。

“沒事我自有應對之法。”長安叫紫穗不要擔心。

兩個人靜等了好一會,也沒見衛珩出現。

長安之所以等衛珩,是突然想到木脩失蹤之事。六皇子說過木脩在念禪寺外,若不是他突然腹瀉,恐怕長安早見到可恨的木脩了。所以木脩在這附近失蹤并不可疑。

可疑的是衛珩手上的扇子。

她稍稍一回憶,便覺得衛珩昨晚上拿的扇子不像是他自己的。那扇子特別像前世木脩送給她的新月扇。

新月扇因扇面上有一輪彎彎的新月得名,多是用于男子親睐女子時的贈物。前世新科進士訓街之時,有女子也朝着模樣俊俏的進士丢過此扇。不過明間的新月扇多以細竹制成,扇骨上沒有花紋。好一些的扇面會以竹絲用巧法編織出新月圖畫。

達官貴人所用的新月扇則更為精致。扇骨通常是用象牙而制,每一根扇骨上都雕着縷空的彎月,彎月上還有小小的嫦娥坐在上面。需極為娴熟的雕工才能在象牙上雕出恰到好處的畫面。扇面則是最輕的娟紗做成,在娟紗兩面都是紡織出新月圖,紡織成品後再染色上去。

起初長安并沒想到這一細節,因為原本木脩送她東西她就沒放在心上。

只不過腦子裏靈光一閃,就想起了昨日自己發現衛珩身影的一個原因是看到那個人手上的扇子,象牙扇子在夜光下也是比較亮的。這才忽然想起這個細節。

“公主,想必衛四公子不會來的。公主若是有事吩咐他,不如等明日。”紫穗勸慰長安。

正巧鐘翠跟着念禪寺裏的姑子學了幾道齋菜,剛趁着睡前這段時間學着做出來,想自己先嘗嘗味道。長安看着鐘翠的背影,問紫穗:“翠兒的個子是不是同我差不多?”

紫穗打量着,說:“翠兒似乎比公主矮了些,不過乍看背影也瞧不出來。”

有了紫穗這句話,長安便放心了。她吩咐鐘翠:“翠兒,把你衣裳脫下來給我傳,你穿我的寝衣睡在床上。”

“公主……”鐘翠雖然想知道為什麽,不過也不太敢問,只能聽從,換好衣服後蜷縮在床上,動也不敢動的。

長安命紫穗放在帳幔,這才安心地呆着紫穗往外走。

“公主,我們這是要去哪兒?”

“去看看這群看守的侍衛有沒有偷奸耍滑的。”

長安其實還想查看一遍,這群侍衛裏有沒有陸子骞。如果有,她一定要想辦法讓陸子骞永遠也當不成侍衛。順便看看,衛珩會不會出現,并和哪幾個侍衛走得近。

侍衛們不常看見長安,昨晚上長安出現的時候,他們也都是低着頭的。不過長安容貌出衆,為了防止被細心之人認出來,她還是用黑炭塗黑了自己的臉,讓整個人看起來黑了兩圈。紫穗見了她這個樣子,愣是沒忍住,笑了好一會才恢複正常。

比起宮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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