第37章
衛珩擡頭看着圍牆,又看了看一臉純然的長安。
他總覺得,公主純然的表情下藏着一抹看戲的輕蔑感。
他和為衛骁一樣都被祖父衛佘親自訓練過。衛佘是武将,而他自己的兩個兒子衛定則和衛守則對習武都興致缺缺,尤其是衛珩的父親衛守則,最厭惡舞刀弄槍,就喜歡把自己弄出一身文墨味兒。衛珩的大伯衛定則好歹入了骁騎營,算是勉為其難地安慰了衛佘。大約是因為這個原因,所以祖父才想着把一身本事都傳給孫子。
雖然攀岩走壁的能力比不上衛骁那般驚人,但是眼前的這堵牆,他還是勉強能過去的。
只是,真的要在長安面前展露嗎?
畢竟這段時間他忙得連睡覺的時辰都是掐着點的,已經許久未曾練習,素來風度翩翩的他,萬一失手了,豈不是……
他清了清嗓子,問:“公主還是治衛珩的罪吧。”沒等長安接話,他又忙着給自己開罪,“不過,在下有幾個計策要獻給公主,公主要不要聽完了再做決定?”
長安挑眉道:“話都讓你衛四公子說了,我還能不允嗎?”
倒是挺想知道衛珩會說什麽。
衛珩環顧四周,輕聲道:“念禪寺裏的情況,皇上派人來查看後便會清楚究竟是怎麽回事,公主最好在皇上得空之前找個替死鬼,否則以宸妃娘娘的心胸,怕是公主到時候要費些心思才能安然脫身。”
“本公主聽不懂你在說什麽!”長安聽到他的話,面色一冷,暗暗吃驚。
衛珩接着道:“公主若是懶得去找這個替死鬼,在下已經替公主找到了。念禪寺的了因師父有一段塵緣,幾年前她的女兒身陷囹圄,為了救女她曾收受宮中貴人的錢財,給宮中送去的熏香中加了幾味于身體有害無益的香料。”
衛珩的話較為隐晦,在他眼中,長安還是個小姑娘,因此有些話不必說得太過詳細。
其實那香料裏所加之物,皆是可以讓女子不易生育的。敬奉佛堂的熏香主要是檀香,而了因送去的香料之中,除了檀香,還加入了足量的麝香,除了麝香外還加入少量的藁本、三柰、白芨、奇楠香、龍腦香、龍涎香、細辛,以用于中和麝香的味道,一般人不會輕易覺察出其中的麝香。
長安冷冷地瞥了衛珩一眼。
衛家并未出後妃,衛珩此前也沒有入仕為官,更沒有和太子、六皇子等人有很多接觸,常入宮的衛芯瑤不太可能知道這麽多。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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那麽,他衛珩又是從何得知的?
想必是衛佘。
宮中必然有衛家的人。
她垂了垂眸,壓制住眼神中的驚訝之色,說道:“衛四公子說的可是真的?本公主怎麽從未聽說過這類事情?各宮中所用之香料,雖無定制,卻都是上乘之品。連我宮中所燃的安神香也都是由各位太醫瞧過,确保無虞方能使用。那了因若真為了錢財做出此等龌蹉之事,就不怕被娘娘們發現而因此獲罪嗎?”
衛珩想了想,說:“公主只管找那了因師父問一問便知。”
“就憑你一句話,我便貿然去問,到時候沒有證據,她又抵死不認,難不成我能逼她?”長安微微嘆息,“何況,我憑什麽相信你。”
“在下對宮中娘娘們的生活确實不是很清楚。不過了因師父送去的熏香,并非直接給娘娘們,而是供奉給中仁宮的皇太後的。”
皇太後要什麽東西,自然無人敢随便查問。
不過,太後兩年前便駕崩了。
在長安的記憶中,太後十分仁慈,對待各宮從來都是一視同仁,父皇十分敬重太後,可太後卻從不因此拿喬皇上,不問朝政,後宮之事也多以德服人,平常最愛在中仁宮裏品茶寫字念經,最愛去的地方便是離中仁宮不遠的延慶殿裏誦經。
衛珩話裏的意思,難道是說熏香是太後授意?
這絕對不可能。
“你胡說八道!”長安生氣地瞪圓眼睛,“衛珩,你妄議皇太後,單憑這一件,我便能代替父皇直接将你關入天牢。”
“公主真是急性子,我怎麽可能敢在公主面前胡說八道。”衛珩抿唇輕笑,“太後娘娘自病重之後,可就從未去過延慶殿。”
衛珩這麽一說,長安頓時恍然大悟。
兩年前,久病纏身的太後娘娘開始卧床不起,宸妃娘娘她為了在皇上面前彰顯自己的孝心,便日日去宮中祈慶殿跪拜一個時辰以祈禱太後能早日痊愈。
太後是最常去延慶殿的,延慶殿裏的一應事物,包括所焚的香料,皆是由中仁宮裏的人打理。所以宸妃娘娘從未想過裏面的香料能被人做手腳,畢竟那是太後娘娘,皇上的生母。
宸妃的某位哥哥便是做藥材生意的,所以宸妃對醫理也算的上略知一二,她本人又是極為謹慎之人,所以壓根無需擔心有人能下藥下到她身上。
別說宸妃,若不是衛珩說起來,長安也不敢想象,當年竟然也有人敢在太後眼皮子底下做手腳,想必衛珩所說的宮中貴人是指皇後娘娘吧。
除了皇後,誰又敢放肆到那個地步?
衛珩繼續說:“了因師父的女兒本已許了人家,卻被石榮害得家破人亡自己也锒铛入獄,哦,石榮也就是右相長媳的外甥。所以了因這麽做,一方面是為了得到錢財,另一方面也是想把女兒所受之罪轉嫁到娘娘身上。公主若是怕沒有證據,在下這兒還有當年所配熏香的方子,上面的字跡乃是了因親筆。”衛珩摸了摸袖口,“只可惜沒戴在身上,不然此刻便可呈送給公主。”
“清修之人,本該了斷塵緣因果,不問世事。了因師父真是愧對她的法號。”
“身為人母,看着親生女兒受罪,怕是內心再如何向佛,也是坐不住的。”衛珩嘆了口氣,心想,前世自己也差點當了父親的人,“以後,公主若是需要什麽,衛珩都能幫公主。”
衛珩的神色,仿若在發誓一般。
長安決定,回去要好好查探一番,看看後宮之中,究竟有多少人是衛家安插下的棋子。她首先最為疑惑,為何衛珩會知道念禪寺裏的一切是自己做的手腳。得知這一切的只有紫穗和朱太醫,而這兩人,暫時都不太可能背叛她。還是說剛才是衛珩是猜的?
那也必然有人把今日在念禪寺發生的一切悉數告訴給他,他才能有的可猜。
瞧着衛珩一臉鄭重發誓的模樣,他突然想起前世他說的話了。
對她來說,其實也就是一年前發生的事情。
回想起來,記憶猶新的對話恍如就發生在昨日。
那時的衛珩說:“也許以後公主真的不能再是公主了。可是有什麽關系,衛珩會永遠保護公主,不管公主需要什麽,衛珩一直都會在。”
而那時的自己,則是滿心歡喜地将指尖放入他手心,在他手心邊寫着字邊說:“我郭長安享過福受過罪,這後半輩子過得是富足還是貧窮,其實不甚重要。只要……”她仰起頭,貪戀般凝視衛珩,“只要有你在便夠了。或許我不能再叫長安了。方才我寫了兩個字,是我給自己取的名字。你覺得怎麽樣?”
衛珩緩緩地擡起手,拾起落在她肩上的一根秀發,抿唇笑了笑,卻也不曾回答她那個名字究竟是好還是不好。
然而那些自己回憶起來都覺得十分甜蜜的情話有什麽用?自己入獄之時,他杳無音訊。自己被賜死之時,他卻親自送來毒酒和白绫。
真是殘忍,要她從最心愛的人手裏接過送自己上路的毒.藥。
看到他的那一刻,她便不知道自己該如何面對他。和他敘舊情自然是不行的,他的樣子看着也不像來和自己聊家常話情誼的。既然衛珩肯以這樣的身份出現,那便已經宣告她再無存活的可能。或許她被關押的那段日子曾抱有幻想,可是在他出現的那一剎那,心頓時涼透了。
以前落難的時候,沒敢奢望他現身救自己,可是他三番兩次地出現,攪得她好不容易平靜下來的心又起波瀾,最後終于還是再次淪陷在他那裏。
現在她被衛家人關押,其實心裏最盼望着他能和以前一樣。
結果命運真愛捉弄人。
他終于出現了,這一次卻不是來救自己的。
聽到太監叫他四爺,她也學着喚他一聲四爺。不知他聽了,會不會覺得異常諷刺。
她的自尊不會允許她對衛珩求饒,所以她也不會主動告訴衛珩自己有了他的骨肉。
不敢站起來,其實也是怕自己站起來的模樣太醜,又或者因為長時間沒吃飽,總是嘔吐,發虛的身子站不穩惹他笑話。
聽到衛珩說已經給自己尋得一處好地方安葬,她真是哭笑不得。
想來衛珩早就知道她必死無疑了。
長安扭頭看着衛珩,心想:衛珩啊衛珩,除非我抹去記憶,不然你叫我如何敢再信你?