第13章 一塊三角巾

入選志願者共四十一人,名單宣布完,衆人解散。

陸适回到自己的車邊,倚着車門翻看手機信息。他皺起鼻子嗅了嗅,聞到一股不容忽視的汗味,提起T恤,又低頭聞了一下。

夠熏!

陸适搖了下頭,視線又投向左前方。辦公大樓燈光大亮,許多人在進進出出,那女人抱着一堆東西正跟人說話,對方想幫她拿,她錯開了一下,又說了兩句,惹得對方大笑,拍了下她的頭。

陸适舒展了一下筋骨,坐進車裏,剛發動車子,微信來了一條新消息:

下周三勞動節放假一天,請各位志願者于早晨8點前在紅十字會集合,進行急救員培訓和初級急救員資格證考核。紅十字會地址:XXXXXXX

發件人SR群,小鐘,搜救組新入組志願者的負責人之一。

看完,陸适從車窗望出去,辦公大樓門口已經沒了那女人的身影。

陸适回到家,直接癱到了沙發上,眯了會眼,才拖着兩條廢腿去洗澡,洗完上床,很快就打起了呼嚕。

第二天醒來,他感覺自己殘廢了。拖着殘廢的身軀吃了點東西,辦了會公務,他打開微信,點開SR群,右上角人頭,群成員,小鐘。

鐘屏剛發了一張午飯照,餐盤裏一堆食物,留話:五一快點到,要跟栩栩去買買買!

陸适眼一眯,繼續往下翻,自拍照數張,逛街照數張,美食照數張,掐了掐時間,他打開SR官網上的值班表一對照,果然,謊話連篇。

陸适嗤笑。

周三勞動節,只有一天假期。

鐘屏大早起來,翹着兩根劉海給自己下了一碗面條。吃完早飯,兩根劉海還翹着,她翻出直板夾試了試,還壞着,不管用,她只好抓了點水上去,用吹風機稍微燙了燙。

趕在七點半到達紅十字會,等了一會兒,志願者陸陸續續抵達,她點了點人數,有四個人沒來,陸适是其中之一。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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鐘屏拍拍手讓大家安靜:“這期的急救員培訓班由SR和紅十字會主辦,何隊長之前已經說過,要加入SR,有幾個證必須要考,初級急救員資格證就是必考之一,希望大家能認真聽課,争取一次通過,進教室前請将手機調靜音。”

話音落,一人大步從門外進來,朝鐘屏擡了下手示意,鐘屏瞥了他一眼,看向衆人:“現在跟我上五樓教室。”

陸适插着兜,慢悠悠地跟在隊伍後頭。

教室裏坐滿了人,培訓老師是一個四十多歲的男人,簡單地做了一個開場白,才打開PPT開始上課。

鐘屏和隊友搬了兩張椅子,靜靜地坐到了門邊上。

“DRCAB急救法,你們有沒有聽說過?”培訓老師不需要他們回答,點了一張PPT,DRCAB一目了然。

“Danger,危險。這是急救的第一步,在到達現場的第一時間,急救人員先要觀察周圍環境,排除危險物品,避免傷者受到二次傷害,同時也能保障自己的安全。”

“Response,反應。檢查患者意識是否清醒,可以在患者耳邊輕聲詢問,但注意,絕對不能大力拍打對方。”

陸适坐在教室中間的位置,聽到對方的講說,突然想起那天昏昏沉沉間耳邊的那聲詢問——

你的名字……

“Circulation,人工循環。這其實就是進行心肺複蘇法。”

“Airway,氣道。檢查患者口鼻中是否有異物,這個稍後我會演示。”

“Breathing,人工呼吸。”

培訓老師講得極為細致,這塊內容的理論知識講完後,他搬出一具假人模型,蹲在地上,手把手地教,一步一步地講,演示時擡起假人的下颏,捏住假人的鼻子,口對口地進行人工呼吸。

嘴張得太大,快把假人的整個下巴都包進去了,陸适看得直皺眉,胃裏犯惡心,視線一移,恰好落在門邊坐着的鐘屏臉上。

她看得認真,眼睛都不眨一下,小臉板得極其嚴肅。陸适的視線漸漸移到她的嘴唇,停了三秒,又挪開。

鐘屏頭腦放空,眼睛不知道對着哪裏,邊走神,邊摸着口袋裏的手機,手機震動了一下,她心裏一跳,頓了一會,才悄悄掏出來,一看,只是一條廣告短信,她默默地把手機塞回口袋裏。

內容講解密集,沒有休息時間,講完了還讓學員們親自操作一遍,陸适親假人的時候給自己做足了心理建設,下口時還是有點無法忍受。

邊上鐘屏在給大家做二次示範,每一個動作都極其标準,渡氣前強調:“記住這是在救人,不管患者是老是少,是男是女,在急救員的眼裏,只有患者這一個身份而已,你們是在搶救生命。”說完,她低下頭,渡氣。

陸适看着她做完全套流程。

心肺複蘇的課程講完了,培訓老師又拿出了一個急救包,拆開,裏面是一塊白色的三角巾。

培訓老師展開三角巾,說:“現在教你們創傷包紮。”

創傷包紮多達十幾種,人體從頭到腳各個部位都有可能受傷,包紮的手法也不盡相同。這次的模特是SR的隊員,培訓老師拿着三角巾将他從頭折騰到了腳。

許久才講完,培訓老師宣布一對一練習。

衆人各自找夥伴,也許是陸适的氣場不對,沒人敢跟他搭腔,最後連SR的隊員都搭出去了,只剩下陸适一人,以及鐘屏。

鐘屏皺了皺眉,拆開一個急救包,說:“過來。”

陸适近前,拉出一張椅子,說:“坐下,我自己來。”

鐘屏說:“先做頭部包紮。”

陸适看了看她的腦袋,“嗯。”

鐘屏坐在椅子上,陸适展開三角巾,走到了她背後。

頭部包紮是第一個教的,手法也簡單。陸适把底邊對着鐘屏的額頭,繞到她腦後,蓋住整個頭部,再将三個角交叉,繞到前額打結。

包紮完,乍一看像大西北的老農民,陸适笑了聲,鐘屏轉身仰頭,看向他,陸适正色道:“好了。”

鐘屏臉小,被白色的三角巾包住大半個頭,只剩下一張巴掌大的臉,雙眼沒了劉海的遮擋,更加顯大。陸适看見她長睫扇動,對着手機前置攝像頭檢查包紮情況,屏幕裏的臉小而精致,皮膚是健康的白皙。

頓了會兒,他才開口:“怎麽樣?”

鐘屏說:“還可以,接下來包紮眼睛。”

三角巾一拆,兩根劉海立刻翹了起來,鐘屏見陸适不動,問:“幹嘛?”

陸适挑眉,抖開三角巾說:“沒什麽,想想怎麽包。”

先包紮單眼,陸适把三角巾折疊成長條狀,在鐘屏的眼周比劃了一下,然後繞圈。

鐘屏看見他的手勢,喊停:“不是這樣包紮,你坐下,我示範給你看。”

陸适停頓兩秒,順從地坐下。鐘屏走到他左手邊,說:“假使你左眼受傷,三角巾從你左耳這邊,往斜上方過去——”

陸适左眼一黑,三角巾已經繞到了他的右耳,下半段反折一繞。

“就是這樣,繞到右耳這裏——”

手指點着他的右耳,明明沒有碰到,他卻好像感覺到了皮膚的接觸。陸适用一只眼睛看向對方,看着她的嘴巴張張合合,細聲細語地講解,他手指微動。

鐘屏說:“我把雙眼包紮也順便做一遍,你仔細記。”

“嗯。”

鐘屏站到了陸适對面,展開條形的三角巾,繞到了他的枕骨。

她一下子貼近,胸口對着陸适的鼻子,極淡的花香味飄來,陸适屏住呼吸,停了一秒,他又用力吸了一口。

很快,他雙眼一片漆黑,花香變得濃郁。

“好了。”

過了會兒,重見光明,陸适眨了兩下眼睛,只看見日光燈下,他的面前,模糊的人影漸漸清晰。緊身黑T,黃色制服褲子,仿佛那個陰天見到的場景。

陸适輕咳一聲,站起來:“行了,我來,不會再換。”

鐘屏重新坐下,陸适按照她剛才的示範步驟,再次進行單眼包紮。

微有些粗粝的指腹刮過她的耳下,鐘屏擡眸看了眼陸适。過了會兒,指腹刮過她的右耳耳垂,鐘屏微微往左邊縮了一下。

“別動。”陸适聲音稍低,

鐘屏一動不動,又聽見他問:“禮拜六我過去的時候,你是不是挺驚訝?”

鐘屏沒懂,想了下才明白過來,老老實實說:“有點。”

陸适道:“我這人吧,沒多大優點,就一個,有勁頭!要麽不做,要做了,就要做到最好!”

鐘屏問:“怎麽個最好?”

陸适:“标準不是在你手上麽?”

這話聽起來有些怪,鐘屏按照自己的意思理解,“何隊長負責考核——”

陸适笑了聲。

指腹又刮過鐘屏的腮骨,有點癢,鐘屏又躲了下。

“行了,單眼包紮,”陸适問,“要不要照一下?”

鐘屏摸了摸包在頭上的三角巾,估量了一下:“這回差不多,繼續。”

拆開,繼續雙眼包紮。

鐘屏之前的話還未說完,她道:“考證當然不是SR考的,但你們平時的訓練成績,出勤率,這些都會記錄在考核裏面——”

正說着,雙眼一黑,她什麽都看不見了。

“——你雖然通過了那天的體能測試,也不過就是個體能測試而已,門檻最低,難的在後面。”

“你這是關心我?”

嘴唇微熱,鐘屏下意識地往後仰。

漆黑一片中,淡淡的熱氣貼着她的臉頰,近得仿佛一轉頭,就能貼上對方。

“怎麽又瞎動,”低沉的嗓音近在咫尺,“繼續說。”

鐘屏張了張嘴,半晌,道:“你既然已經加入了,希望你能認真對待。”

“嗤——”

頭被固定住,對方走到了她身後,粗粝的指腹又從她的臉頰上刮過,三角巾被調整了一下位置。

枕骨下方打結,鐘屏清晰地感覺到後脖頸上那雙正在動作的手。

他似乎做得很認真,一聲不響。打完結了,他也沒吭聲,還站在後面。

鐘屏摸了兩下,“可以了。”

過了會兒,結拆開,三角巾繞到了前面,鐘屏重見光明。

鐘屏搖了搖頭,視線有點模糊,身後的人不知何時又走到了和她面對面的位置,單手扶着椅背,彎下腰,像是将她圈進了他的範圍。

陸适看着她,說:“我這還不叫認真對待?”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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