第37章 洪水救援(四)
鐘屏睡得沉,胸口緩慢起伏,呼吸貼在他頸下,發白起皺的腳漸漸變暖。
陸适手酸,轉了轉手腕,小電扇的風也跟着他轉,将鐘屏的劉海吹得聚攏起來。用小拇指替她撥開,陸适輕輕一嘆,手臂搭在胸口,電扇朝着她,另一只手将她摟緊,自己也閉上眼。
他睡得不熟,小電扇幾次摔倒,将他撞醒,閉着眼再将電扇扶起,反複幾次,最後一次睜眼時,他看了下手表。
淩晨四點半……
再過不久,天該亮了。
陸适睡眠不足,懶懶的不想動,放空大腦,盯着帳篷頂發了會兒呆,半晌,才吸口氣,把電量耗盡的小電扇放到邊上,偏頭看懷裏的人,小心翼翼把手臂抽出來。
動靜再小,還是将人弄醒了。
“嗯……”鐘屏眼睛睜不開,皺眉動了一下。
陸适抽出手臂,手掌托住她的腦袋,輕聲說:“還早,你接着睡。”
鐘屏迷迷糊糊,也沒意識到什麽,嘟囔着問:“你怎麽還沒過去,平安……”
陸适一笑,“我現在就過去。”
小心将她的頭放到背包邊的小枕頭上,替她理了下劉海,陸适又俯下身,親親她的嘴,“我走了啊?”
鐘屏閉着眼睛說:“嗯,晚安。”
陸适又一笑,最後親她一口,才轉身出帳篷。
剛拉開拉鏈,他又突然回頭,找了一下,拎起一條小毯子,蓋住鐘屏的腳。
剛剛蓋上,那兩只腳就胡亂一踹,把毯子踢開了。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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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啧!”陸适看了眼還睡得昏天黑地的人,半蹲着,幹脆把毯子蓋到她身上。
鐘屏胳膊一揮,翻個身,毯子再次落到了一邊。
陸适好笑地往她光腳上拍了一記,終于不再管,鑽出了帳篷。
盛夏天亮得早,外面半明半暗,地面依舊濕濘,遠近皆無人聲。
陸适伸了一個大懶腰,提了一下褲子,往樹叢那頭走。走到半途,後面傳來拉帳篷的聲音,回頭一看,他吹了聲口哨。
高南剛醒來,聽見這聲,眯眼望過去,朝陸适揚了下頭,走近問:“起床了?”
“睡都沒怎麽睡,起什麽床。”陸适道,“你這麽早?”
“撒尿。”
“正好。”
兩人一起進了樹林,隔開一株樹,解褲子,掏出來放水。
陸适打了一個哈欠,問:“你睡的哪個帳篷?”
高南:“詞典搬到平安那了,帳篷留給了我們。”
“多大?”
“什麽多大?”
“帳篷。”
高南說:“跟鐘小姐那個差不多大。”
陸适嫌棄:“太小了,你再去找個帳篷來。”
“天亮了我去看看。”
陸适又道:“別老叫她鐘小姐,就叫她鐘屏。”
高南笑笑。
憋了一晚上,終于放完水,陸适抖了抖,塞回去,拉着拉鏈說:“诶,有沒有點回到當年的感覺?”
高南:“路邊撒尿?”
陸适:“哪光路邊撒尿,我們什麽地方沒尿過?牆角,食堂,床邊上,電線杆,垃圾桶……”
高南笑道:“行了老板,你這憶當年就不能憶點正常的?——你還記得不得我們在食堂撒尿,被一群人圍毆?”
陸适:“怎麽不記得,把他們打得叫爺爺!”
“……你這記憶是不是竄了?”
陸适哼了聲,又笑着一嘆:“想不到啊,這張家村也讓我們做了記號。”
高南:“……”
兩人拉好褲子,邊聊邊往回走,經過鐘屏的帳篷,陸适腳步沒停,徑直往前。
高南提醒:“走過了。”
“嗯?”陸适順着他的視線,轉頭看向小帳篷,一笑,朝前揮手,“走吧。”
高南挑眉,又朝那頭看了一眼,才跟上去。
詞典的帳篷跟鐘屏的一般大,陸适踢開亂七八糟的雜物,随意一躺,抓緊時間睡覺。高南踢他:“過去點。”
陸适往邊上一翻,不再動了。
高南搖搖頭,只能将就一下。
鐘屏被手機鬧鐘叫醒,揉揉眼睛,臉趴着枕頭,蜷縮着又睡了一會兒,才垂着腦袋坐起來。
她剛醒時的腦子向來遲鈍,盤着腿,盯着邊上的毯子看半天,認出自己在哪了,她才往帳篷外爬。
天已亮,沒有太陽,臨時安置點裏已經有人在走動。鐘屏打着哈欠,拿上洗漱用品,慢吞吞地朝水龍頭走去。
接了點水,半醒不醒地蹲下來刷牙,邊上有人走過來,“汩汩”一會兒,在她頭頂上接了水,也蹲下來。
鐘屏一看,腦子清醒大半,含着牙膏問:“你這麽早起?”
陸适半睜着眼,一副剛醒的樣子,“睡不好。”
“不習慣睡帳篷?”
“大概吧。”
一起來的高南也要接水,鐘屏往邊上讓了讓,高南朝她颔首。
鐘屏繼續刷牙,手臂抽動間,兩根翹起的劉海上下起伏,看起來彈性十足。陸适手癢,咬住牙膏,伸過去一壓。
鐘屏低着頭,“嗯?”
陸适:“頭發翹了。”
“沒事。”鐘屏用手指梳兩下。
她才起床,充分休息過後,皮膚白裏透紅,牙膏沫在嘴邊沾了一圈,看起來竟有點傻氣,不像平常那樣機靈。
陸适打量一下,含水漱口,吐得太猛,水珠濺到鐘屏的褲腿上。
“唔——”鐘屏往邊上躲開,瞪眼讓他注意點。
陸适沖她挑眉,把牙刷頭在一次性杯子裏攪了攪,起來的時候順手摸了下她的頭。
大家陸陸續續起床,洗漱完,分一圈早飯,吃飽後何隊長分配今天的任務。
“還是跟昨天一樣,平安和詞典你們幾個一隊,阿界你們跟着我,繼續搜救被困村名,另外——”何隊長看向鐘屏,“小鐘待會跟興德分隊的隊友們彙合,上直升機參與搜救。”
鐘屏精神一震,大聲道:“是!”
高南和陸适都在邊上圍觀,高南聽見,小聲說:“直升機……這麽高大上?為什麽挑鐘屏?”
他知道鐘屏也和陸适報名學習直升機私照考試,問道,“她能開飛機?”
何隊長耳朵靈,不吝啬地解釋一句:“小鐘是我們SR為數不多的參加過直升機任務員培訓的隊員,曾參加過數次直升機搜救,救援經歷豐富。”
陸适望向鐘屏,她正站得筆直,面容嚴肅,似乎已經準備好,下一秒就能奔赴救援現場。
SR興德分隊将派出兩架直升機參與這次的洪水救援任務,此刻直升機已停在慶州機場,正與指揮部聯絡。
不多久,鐘屏與興德分隊的隊友們順利交接,上了直升機,向“孤島”飛行。
洪水沒有絲毫減退,水勢依舊如昨日那般洶湧,直升機在空中搜尋底下被困的生命,免受地面條件限制,救援過程比前兩天順利許多。
鐘屏負責下降,将被困者送上直升機,平安轉移到安全地帶,另有其他的運輸機在周邊鄉鎮空投各種食物等救援物資。
救援緊鑼密鼓。
陸适在營地無所事事,點一支煙,東走走西逛逛,聽人閑話,說幾點鐘政府某領導班子會來災區視察慰問,有幾家慈善機構的救助物資正在路上。
村民們還在吃早飯,垂頭喪氣地商量該怎麽處理被水淹的房子。
孩子們已經在玩耍,不知道起了什麽争執,一個小孩突然嚎啕大哭,不一會兒,又有幾個小孩跟着哭了起來。
周圍一片鬧哄哄,陸适叼着煙往回走,想了想,又朝臨近洪水區域的安全地帶走去。
何隊長一行人救出四名村民,駕駛着沖鋒舟将他們送往安全區。
沖鋒舟靠近,慢慢将人送上岸,有兩人需要盡快就醫,何隊長讓人立刻聯絡醫護人員。
忙完後,他才有空看向在那站了半天的陸适。
“小陸,怎麽在這兒?有事?”何隊長問。
陸适看着那兩個村民被擡走,轉頭說:“何隊長,我要求參與救援。”
何隊長:“……”
陸适上前:“怎麽說我也參加了幾個月的培訓,這種時候,多一份力量就多一份希望,別琢磨了,”他走到何隊長身邊,拍拍他的胳膊,“走吧,抓緊時間。”
他作态強勢,不是詢問,而是直接替人下了決定,何隊長也不再浪費時間,往沖鋒舟走去,說:“一切聽我指揮——阿界,拿件救生衣過來!”
陸适穿起救生衣,坐上沖鋒舟,第一次跟随SR的隊伍參與現場搜救。
沖鋒舟上還有一名隊員舉着部DV,他多看兩眼,也不去問。
洪水覆蓋村莊,救人并非易事,爬在高處呼救的村民容易找,還有許多陷入險情的村民,根本沒有多餘的體力再對外求救。
所有救援人員都需打起十二分精神。
何隊長收到指令,指揮沖鋒舟行駛到一處區域。
遠處是片農民房,通路的橋梁已被洪水沖斷,十幾個人站在對岸朝他們揮手求救。停靠沖鋒舟,衆人上岸,朝對面架起繩索後,由阿界倒挂着滑過去救人。
陸适第一次見到這種救援方式,阿界到了對岸,将一個孩子栓在胸口,抓着繩子,倒挂着爬回來,一落地,衆人上前将哭鬧不止的孩子解開,阿界又一次倒挂上去。
救出五個人後,他需要休息,換人上,忙了幾個小時,終于将十多人從對岸救出。
陸适抱着孩子上船,跟着沖鋒舟将人送回,再次折返。
不一會兒,發現三人被困在一間民房三樓,測完高度和水勢,研究完救援方案,何隊長決定在對面樓房架起梯子,将人轉移出來。
陸适打下手,看着隊友從梯子上爬到對面窗戶,将人抱出來,背在背上,再慢慢往回爬,到了近前,他将人接下來。
接完擡頭,看見頭頂飛過一架直升機,白色機身上寫着字,距離太遠,他無法看清。
一連救出三人,又像之前那樣,先将他們轉移到安全地帶。
已經過了中午,沒人提起吃飯,陸适跟着沖鋒舟,又發現被困人員。
下了沖鋒舟,衆人淌水過去,走到陸地,陸适把拉梯架在被沖毀的道路上,踩着梯子過去,說:“一個個來!”
和衆人一起,将脫力的被困者背過拉梯,淌着水,把人放上沖鋒舟。
一整個下午,在水裏進進出出,他腰部以下的部位一直濕着,腳上穿雨靴也不管用,又濕又冰,渾身難受。
又将人送到了安全地帶,他插腰喘氣,接過高南抛來的水,擰開瓶蓋,大口灌着。
高南把水和面包分給大家,拎起短袖擦了下額角的汗,說:“又增設了兩個臨時安置點,現在他們在把住帳篷的人慢慢轉移過去。”
陸适渾身不舒服,又潮又熱又累,他幹脆撩起T恤,當毛巾一樣抹臉,“夠住麽?這人多的……”
“轟轟轟——”
天上傳來直升機的聲音。
陸适松開衣服,仰頭看。
白色直升機行來,停在上空,碩大的“SR”兩個字印入他眼簾。
機艙門打開,一個穿着黃色制服的女人,胸前綁着一個小孩,慢慢從直升機上降下來。
片刻落地,她将小孩解綁,小孩往邊上跑開,直升機裏又陸續降下來兩人,她替他們解了安全繩,叮囑幾句,又将繩子在自己身上扣好,繩子緩緩收上天,她離開地面,升至半空,回到了直升機上。
村民們仰着頭,招手大聲喊:“謝謝!”
“謝謝!”
“辛苦了!”
天上的人也揮揮手,旋翼轉動着,直升機漸漸折返,消失在衆人的視線中。
陸适吐出口氣,仰着頭,将剩下的水一飲而盡,抹去嘴邊水漬,把空瓶子往高南懷裏一扔,精神抖擻地擴了擴胸,“嘿”一聲,朝隊員們走去,“繼續!”
天色将黑,衆人陸陸續續回營。
慢慢往營地走着,大家有一句沒一句的聊着今天的救援情況,陸适聞着自己身上這股臭味,眉頭皺了皺。
肩膀被人拍了兩下,轉頭看,是何隊長。
何隊長一板一眼地說:“表現不錯。”
陸适:“……”
陸适擡起胳膊,也拍了拍他的肩膀,“你指導有方,老當益壯啊你!”
何隊長:“……”
到了營地,沒見到他的人,陸适找了一圈,問平安:“鐘屏還沒回來?”
平安指着一個方向:“她從停機坪那兒回來,應該走那裏。”
陸适分他一直煙,替他點上,聊了兩句,跟他揮揮手,往營地路口走去。
沒星沒月,周圍一片昏暗,陸适蹲在路邊,抽着煙,望向東方。
抽完一只,他站起來走了走,舒展一下筋骨。想了想,又點上一支煙,這回卻沒抽。
鐘屏跟興德分隊的隊友們往營地的方向走,肚子實在太餓,她加快腳步,一下脫離隊伍。
地上都是碎石淤泥和水坑,看不清路,褲腿上又濺到一堆泥水。将近營地,鐘屏歸心似箭,突然在一片昏暗中,看見前方一點亮光。
亮光起先離地十幾厘米,慢慢地,往上升,在一米多處停下來,閃動一下,小小的一個點,是前路唯一能讓她清晰看見的東西。
煙絲袅袅而來,鞋子踩在泥地上的聲音穩重平緩,到她跟前,聲音停止。
“回來了?”
“……嗯。”
“餓不餓?”
“餓死了。”
“走,給你煮泡面去。”陸适摟住她的肩膀,把煙叼嘴上。
“你吃沒吃?”鐘屏跟着他往營地走。
“沒吃,我也剛回來。”
“你去哪了?”
“救援啊。”
“你去救援?”
“啊,有什麽稀奇。”
“不稀奇……你剛才怎麽站那兒啊?”
“等你呗。”
“……”
“煙都快燒沒了。”
“……”