第38章 洪水救援(五)

陸适将她接回營地,架起兩只鍋,下了四包泡面。鐘屏看見桌上有一箱火腿腸,問:“誰送來的啊?”

陸适道:“愛心組織。”

鐘屏看了看數量,拿出兩根,“一塊兒煮了。”

陸适接過,又從箱子裏拿出兩根,邊拆邊鄙視她,“小氣吧啦。”

鐘屏輕輕地哼了聲,“我去洗把臉,你煮慢點。”

她回帳篷拿上毛巾和臉盆,走到水龍頭那兒,碰見了高南。

高南正在沖胳膊,看見她,打了個招呼。鐘屏接水,問他:“你也是剛回來?”

“嗯,我白天閑着沒事,在安置點那裏幫忙,誰知道一忙就忙到現在。”高南說。

鐘屏:“那你晚飯吃了嗎?”

高南:“還沒。”

“陸适在煮面,你待會一塊兒吃點。”

高南點頭。

水龍頭立在地上,極其簡陋,鐘屏接好水,把臉盆挪到一邊,擰了毛巾擦臉。忙碌一天,渾身是汗,待會還要找地方洗澡,鐘屏擦完臉再擦脖子,聽見高南說:“我今天看見你從直升機上放人下來。”

鐘屏擡頭:“你看見了呀?什麽時候?”

高南:“下午。”

鐘屏回憶:“我沒看到你。”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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高南一笑。

鐘屏一邊擦洗,一邊随意地問:“你第一次來這種地方吧?”

“嗯,第一次。”

“這裏環境不太好,你要是缺什麽,像驅蚊水啊雲南白藥、創可貼這些,都可以找何隊長去要,我那裏也有。”

高南眉微挑,低聲應了。

光線昏黃,跟前的人低頭擦後頸,一手将短發摞到一邊,露出半邊耳朵和修長脖頸,高南看了一眼,垂下視線。

擦洗完,兩人一道往回走,遠遠地聽見有人喊:“面都糊了!”

鐘屏笑了笑,快步上前,“你撈起來了嗎?高南還沒吃晚飯,給他也下兩包。”

“你還沒吃?”陸适朝跟在鐘屏後面的高南問了聲。

“沒,我剛回沒多久。”

“他一包就夠,食量沒你大。”陸适跟鐘屏說着,重新拆了一包泡面。

過了會兒,三人終于吃上面。

陸适和鐘屏端着鍋子吃,高南斯斯文文地用碗吃,香腸跟泡面是永遠的絕配,鐘屏越吃越饞,翻翻找找,又拆了一包榨菜。

“唔,你要不要來點?”

高南擡眼看鐘屏,“好。”就着她的手,挖了點榨菜進碗裏。

鐘屏回到陸适邊上,給陸适挖了點,再把剩下的都刮進自己的鍋裏,過長的劉海蓋住了眼睛,被人往邊上撥了一下,沒一會兒,又垂落。

鐘屏往上吹了口氣,把劉海吹邊上,“沒事。”

“戳眼睛。”

陸适話音剛落,鐘屏左眼一閉,還真戳到了眼睛。陸适把筷子往鍋裏一插,又幫她把礙事的劉海撥到邊上。

高南在對面看着,撈起一筷子面加榨菜絲,垂眸送進嘴裏。

沒一會兒,邁邁聞着味道跑來,分掉鐘屏小半口糧,兩人又聊了一會兒,收拾碗筷,一起去臨時搭建的浴室洗澡了。

條件簡陋,鐘屏用臉盆沖洗,洗完擦着濕發和邁邁一道往回走,路上遇見隊友,隊友拿着DV叫住她,“诶小鐘,明天興德分隊那裏有人跟拍直升機嗎?”

鐘屏搖頭:“不清楚,你想拍?”

“宣傳嘛,當然要拍。這樣,我待會問問何隊長。”

“今天拍得怎麽樣?”鐘屏問。

“拍了一天,救援場面驚險又感人,小陸也上鏡好幾次呢。”

“嗯?”

邁邁一聽,立刻去拿,“小陸也拍到了啊,那得看看。”

隊友十分會做人,直接把DV遞給鐘屏,笑道:“是要看看,小鐘你擅長這個,到時候剪輯方面你指導一下我。”

鐘屏:“……”

她也不矯情,卻之不恭,伸手接過。

回去路上,邁邁調侃:“先來後到都不懂,憑什麽先給你啊——”說着猛地搭住鐘屏的肩膀,“來,先打開看看。”

邁邁長得膀大腰圓,一胳膊下來,鐘屏被壓得差點膝蓋一軟,“好重,走開。”抖開肩膀上的胳膊,聽她的,打開了DV。

邁邁似笑非笑:“我這叫什麽重,可比陸老板瘦小吧,到時候你不被他壓壞了。”

鐘屏:“……”一腳上去,踢中邁邁的小腿。

邁邁大笑着逃開。

兩人打鬧着回去,到了營地告別,鐘屏低頭看DV,慢慢走向自己的帳篷。

遠遠地看到帳篷裏的燈光,走近後往裏一鑽,果然是陸适。

陸适剛洗過澡,頭發半幹,正用手指梳着發型,見人進來,立刻放下手,“怎麽這麽半天?”

“……跟邁邁玩了會兒,”鐘屏坐下來,“你洗過澡了?”

“嗯,随便沖了沖,連沐浴液都沒,就一塊肥皂,從頭洗到腳。”

“你怎麽不問我要,”鐘屏打開洗漱包,“呶,洗頭的洗澡的,還有洗面奶。”

陸适拿出一個小瓶子聞了聞,果然是鐘屏的味道。

“明天給我。”

“嗯。”

陸适聽見DV聲,眼神示意,“在放什麽?”

差點忘了這個,鐘屏把DV舉到他面前,“看,你上鏡了。”

陸适一看,屏幕裏的人果然是他。

“嗬,就今天那個小……小王還是小劉拍的?”

“他叫小旺,旺仔牛奶那個旺。”

陸适把鐘屏一摟,“過來,一起看。”

陸适拍了拍背包,又把小枕頭疊到上面,摟着鐘屏舒舒服服靠下來。

鐘屏與他相處數月,一起念書,一起參加救援訓練,還沒機會見到他正式參與救援。DV裏,起先并沒有陸适的鏡頭,後來慢慢出現,他搭梯子、上樓背人、幫着固定繩索、抱孩子上沖鋒舟、一趟一趟地涉水,滿頭大汗,衣服褲子濕答答。

其實鏡頭裏的主角一直是何隊長跟阿界,陸适做的遠遠沒有他們多,他也不像別人那樣完全聽從何隊長的指揮,有幾回還讓別人來配合他,對方倒也聽他的。

善良、大義、團隊感、救助精神、體能,這幾項他仍舊缺乏,但一切,又似乎與四個月前大不相同。

“看呆了?”

“……嗯?”鐘屏仰頭。

陸适戳了下她的臉,“你們自己拍了這個幹嗎用?人家都是記者跟拍,就你們自己拍自己。”

“我們……”鐘屏想了想,給出一個定位,“我們算是隐形人,救援本身并不是我們的職業,知道的人少,也得不到像武警和消防那樣的贊譽。不過麽,隐形人也需要宣傳,這些片子會放在官網上,也會提供給媒體。”

“你們這隐形人……”陸适摸摸她的頭,“夠特別的。”

鐘屏不置可否,突然想到什麽,視線落到了陸适的腳上。他赤着腳,指甲剪得齊整,幾個腳趾面已經起皺。

她昨天泡過腳,又做了按摩,今天一天都在直升機上,沒有遭多少罪,這會兒雙腳已經不像前兩天那樣難受。

陸适還在跟她說話,鐘屏靠着他,小聲陪他聊天,聊到眼皮耷拉下來,她才趕他走:“早點睡,你需要充足的睡眠。”

陸适還想賴一會兒,見她實在犯困,這才走人。

第二天,鐘屏照舊被鬧鐘叫起,跟大家一道擠在水龍頭那刷牙洗臉,回來的時候意外見到章欣怡。

衆人驚喜,“欣怡怎麽過來了?”

章欣怡笑道:“我陪了我姐姐兩天,聽說你們還在這裏,就想過來看看有沒有什麽能幫忙的。”

“你姐姐沒什麽事吧?”

“沒事,就是被困在了家裏,他們家三層樓,被淹了兩層,咱們來的那天她就已經獲救了。”

“沒事就好。”

救援不嫌人多,更何況章欣怡是這批志願者裏體能素質較好的一位,何隊長很快就分配任務,讓章欣怡跟他們一組。

章欣怡數了數人,好奇:“小鐘呢?”

何隊長:“哦,小鐘跟別的分隊一起,上直升機救援。”

“……直升機?!”章欣怡驚訝。

何隊長跟她解釋了幾句,章欣怡牽了下嘴角,說了句“真厲害”。

隊伍出發,今天仍出動沖鋒舟,章欣怡坐在陸适邊上,也沒跟他說話,同其他隊友寒暄幾句,立刻投入救援。

她聽從指揮,體能過硬,救援知識豐富,雖然缺少經驗,但沒多久,就能跟隊友們配合默契,阿界還誇她一句:“你快趕上邁邁了!”

章欣怡大方一笑:“邁邁姐是我的奮鬥目标。”

阿界佯裝驚詫:“你別想不開啊,她的身材不是一般人能練成的。”

大家哄笑,嚴肅緊張的氣氛一時輕松不少。

又發現數名被困者,陸适和阿界翻上樓層,将人送出窗戶,抱出一個孩子時,章欣怡伸手:“我來。”

“能不能抱得動?”

“沒問題。”

陸适把孩子給她,又回頭将其他人送出去。

接下來的救援,章欣怡配合着陸适,拉繩搭梯,背不動成年人,她就在一旁搭把手,遇到哭鬧的小孩子,她随時能變出一塊巧克力,哄得小孩乖得像洋娃娃。

那頭鐘屏的救援并不順利。

上午天氣狀況不佳,雲霧幹擾,直升機貼着山脈飛行才能辨清方向,最後飛行員決定放棄,直升機又折返回去。

下到地面,重新讨論救援方案,鐘屏和衆人确定幾處未曾涉足的地點,又上了沖鋒舟。

下午的時候天氣轉好,能見度增加,允許飛行,鐘屏又重新上了直升機。

忙碌一天,五點多才返回營地,半道上正巧撞見何隊長一行人。

何隊長這組剛從沖鋒舟上下來,一路說着話,阿界走在章欣怡邊上興致勃勃地聊着天。

“是嗎?”章欣怡轉頭問陸适,“你捐了幾車物資啊?”

陸适拎着T恤解熱,随意地“嗯”了聲,阿界道:“沒想到吧,咱們身邊還有土豪!”

“土豪多俗,慈善家好聽多了。”章欣怡又看向陸适,“那你怎麽又跑來這裏了呀,你公司裏不要緊吧?”

阿界:“對啊,你這跟隊長這種保安公司老總可不一樣,你走了生意怎麽辦?”

陸适:“交代妥了出來的,就幾天功夫公司要是垮了,那也是能耐。”

幾人邊走邊聊,陸适突然加快腳步。

阿界:“哎——”一看,前方不遠處站着個人。

陸适快步走近:“今天這麽早?”

“對啊,”鐘屏道,“剛過來就看見你們了。”

“小鐘!”

“小鐘——”

大家跟她打招呼,鐘屏笑着走進隊伍。

“鐘屏,”章欣怡掏出塊巧克力,“吃不?”

“不用了,你自己留着。”

章欣怡拆開來,說:“我放在上面的口袋,幸好沒濕,今天下水好幾次,衣服都幹不了。”

“現在安置點那裏能洗澡,你帶洗漱用品了嗎?”

“帶了。”

“待會去洗個澡,別受涼。”

回到營地,大家圍在一塊兒吃飯,這回上面下發了快餐,衆人歡呼,何隊長說:“每人二十。”

照舊自費。

鐘屏捧着飯盒,專心吃飯,陸适湊過來問:“夠不夠吃?”

“唔……還有面包。”鐘屏把遮住眼睛的劉海撥到邊上,說。

陸适把碗裏的荷包蛋夾給她,“賞你了。”又給她幾塊肉。

“不用了,我夠,你自己吃。”鐘屏給他夾回去。

陸适躲開,催她:“趕緊吃你的。”

鐘屏不聽,還是扔回他碗裏,“我真饞了不會跟你客氣的,小心掉地上,快吃。”

吃完飯,大家聊了會兒天,散了後各自洗漱,鐘屏擦完頭回來,陸适已經等在她的帳篷裏。

見她出現,陸适招呼:“過來。”

“嗯?”鐘屏一屁股坐他邊上。

陸适在邊上一摸,扔給她一把剪刀,“要不要把劉海剪了?”

“你哪找來的?”鐘屏接過去。

“問章欣怡拿的,一群人沒一個帶剪刀的,臨時安置點那裏倒有兩把殺豬刀。”

鐘屏:“……”

“我找找鏡子。”鐘屏爬到背包那兒,好半天,摸出一面小鏡子,讓陸适拿着。

對着鏡子,她梳了梳劉海,兩邊向外撇開,抓起中間一小簇,拇指和食指确定好位置,正要剪下去——

“你這樣剪沒問題?”陸适問。

“沒啊,八字空氣感劉海就是這麽剪的。”

陸适手癢,“要不我來幫你剪?”

“……不要。”

“不給你剪壞。”

鐘屏堅決搖頭:“不行,劉海剪歪了就沒法見人了。”

“啧,我保證給你剪好,給我。”奪走剪刀,對着空氣叉了兩下。

鐘屏拿他沒轍,只能指導他,“你用大拇指和食指捏着我的劉海,別拉太直,劉海長點才好看,繞着大拇指剪下去,剪出的弧度比較自然,聽到沒?”

“知道了,繞着大拇指剪是吧,”陸适捏住她的劉海,“這點長怎麽樣?”

鐘屏自己舉着小鏡子看,“差不多。”

陸适貼近,剪刀尖對準劉海,對了半天,也沒剪下去。

兩人靠太近,鐘屏焦距模糊,“剪啊。”

“別催。”

他又對半天,反複移動大拇指的位置,簽合同都沒這樣仔細婆媽。

過了會兒,還是沒下剪刀,陸适問:“剪歪了怎麽辦?”

鐘屏一愣,對上他的眼。

他眼神認真,仿佛這是一個重大問題。

鐘屏抿唇一笑:“行了,歪了我就弄三七分的劉海,沒關系。”

這回陸适捏準位置,幹幹脆脆的下了剪刀,片刻,将她的劉海剪成了他大拇指的弧度。

松開,把碎發扔到外面,陸适用手指替她梳了梳頭發,又替她修剪了幾根不聽話的。

仔仔細細修了數分鐘,他擡起鐘屏的下巴,将粘在她臉上的碎發一一拿掉。手指來到她嘴唇,他頓了頓,慢慢低下頭。

“啪——”

鐘屏一把蓋住他的臉。

陸适:“……”

鐘屏爬到背包那頭,從裏面翻出樣東西,拿在手上,坐回去,塞給陸适。

陸适一看,詫異拿起。

“你也就只有一雙襪子吧?今天早上看你沒穿,”鐘屏說,“我問興德分隊的人要的,沒穿過,兩雙都是新的。”

“……特意幫我要的?”

“……嗯。”

“你早上偷看我的腳?”

“……”

陸适低笑,過了會兒,往前挪,挪到鐘屏邊上,摟住她,笑着貼住她的鼻子,鼻尖輕蹭。

“偷看我的腳幹什麽?”

“……”

“什麽時候看的?刷牙的時候,還是吃早飯的時候?”

“……”

陸适又笑了笑,拂開有他拇指弧度的劉海,捧着鐘屏的臉,啄了啄她的嘴唇。

兩人呼吸交織,片刻,陸适讓她張嘴,扣住她的頭,将她壓了下去。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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