第2章 學生

高二辦公室正全速運轉中。

房間的隔音效果極佳,阻擋了辦公室外的喧嚣。透明或不透明的玻璃隔出設計感十足的私人空間,整間辦公室只聽得見低聲交談、複印機的雜音和紙頁翻動的聲響。

屬于教職工的隔間內的靠窗位置,一層紗窗擋住了陽光,也擋住了窗外的郁郁蔥蔥和行人。

陽光從間隙中揮灑進屋,暖洋洋照在伏案人身上。

高二七班的班主任,數學老師姚瓊華在翻看上一次小考的成績。

作為理科的重點班級之一,班級平均分以上的人都排名在理科全年級的前一百內,競争相當激烈。

這一次班級發揮得還不錯,她神情稍緩,正打算分析一遍試卷中普遍出錯的要點,進行針對性的攻克。有兩道小題在考前再三強調過,還是有很多人大意失荊州,被紅筆圈了出來。

“老師,您找我?”

右手方向傳來的低沉女聲打斷了思路,姚瓊華擡頭——來人雙手禮貌交疊在身前,唇角抿出了人畜無害的弧度,這一幕讓她禁不住想起之前關于這個學生的一些傳言,不由深感傳言的荒謬。

起初接手這個孩子的時候,尚且不知傳言的真假,她心中忐忑不安,生怕出了問題,等開學一段時間後,卻發現廉慕斯的成績不錯,處于班級中上游;一直很有禮貌,從未在老師和同學面前擺架子;雖然大多數時候獨來獨往顯得冷淡,但鑒于她情況特殊,已完全超出了預期。

大概察覺到了老師的小心翼翼,廉慕斯主動找上門,笑得跟其他普通孩子也沒有太多區別。

她不僅坦誠相談,言辭也輕松愉快,感受到誠懇和認真後,才理解了何為無稽之談。

這次找她,主要為了一件重要的定期詢問。

對此廉慕斯心知肚明,她總是知曉能讓大人放心的回答。

“最近挺好的,沒有不開心。”廉慕斯回答,“不過沒買到想喝的甜牛奶,現在心情稍微失落了一點。”

不僅拉長了眉毛,尾音也硬生生拖成兩個字長,真切體現出了遺憾。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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姚瓊華果然忍俊不禁:“是不是食堂那邊學校特供的甜牛奶?确實特別受歡迎。你們這些孩子就喜歡甜的東西,明早老師路過食堂的時候給你帶一瓶。”

廉慕斯道:“謝謝老師。不過我覺得靠自己走路買的特別香。可能是勞動成果更美味吧,我自己買就好了。”眨眨眼,“倒不如說要不我給您捎一瓶?真的特別好喝。”

姚瓊華笑着擺手道:“不用,哪兒有讓學生給老師買東西的道理。”

“這您說的就不對了。”廉慕斯有些不好意思,腼腆回道,“古代不是有程門立雪嗎,雖然我怕冷,沒法在冰天雪地裏站太久,但給老師捎一瓶牛奶可太簡單了。”

學生的眼神誠懇,語氣真摯,姚瓊華心理感到很是熨帖。

教語文的顧老師正巧路過,聽見兩人對話後咳嗽一聲,抖了抖手裏的試卷:“牛奶雖好,可不要貪杯。”

語氣像掐了一斤酸檸檬,整個人都泛着酸氣。

廉慕斯煞有介事地點頭:“顧老師說的沒錯,如果給老師們都捎的話肯定要被說成賄賂,就不給顧老師捎了。”她一本正經,“您可要幫我洗刷掉污名,義正言辭,學生我的一片赤子之心就交給您宣傳了。”

顧老師瞪一眼,忍不住笑:“什麽貪杯,讀書人的牛奶,能算貪杯嗎。”

姚瓊華擺手:“好了好了,不開玩笑。你們只要好好學習,老師們就很開心了。”

廉慕斯臉上的笑還未完全消失,她偏腦袋想了想,說:“不礙事,明兒我跟其他同學去買。這也是學生們的心意——這段時間雖然卷子多,但老師們也很辛苦,同學們都有看在眼裏。”無可奈何地攤手,“您別多想,就只送一次,多了學生的錢包會哭的。”

老師們都樂了。

就在此時,辦公室的另一邊突然爆發出震耳欲聾的訓話聲,所有人不約而同看了過去。

一班班主任老趙怒不可谒地拍着辦公桌,沖面前的兩個學生發火。

“都什麽時候了,還在搞和學習沒關系的事!”

廉慕斯看過去,和一雙漆黑的眸子對上,仿若深不見底的死水,經不起半點波瀾。

對方先看見了她,漂亮的唇線翹了點弧度,面孔帶起熟悉的笑——屈尊纡貴,虛情假意,甚是動人。

正是只需要懶散站立,輕蔑勾唇,就有女生前赴後繼的高富帥本尊。

廉慕斯面色不變,輕輕點頭,算作打了招呼。她和戎予安沒有私交,在辦公室遇見更是難得。

戎予安身旁站着惹人憐愛的女生,在高個的男生邊上更顯嬌小可人,白白淨淨,和洋娃娃一樣。

此刻正包着淚花聽老師的訓話。

“說了多少次,要談戀愛等高考完再說!你們這樣下去成績……”

廉慕斯心不在焉地移開視線。

上一次他的女友好像不長這樣,大概又換了。

一班老師也沒說對。

——這哪是早戀,這應該是選妃翻牌。

姚老師瞥了一眼,匆匆說道:“就這樣吧,慕斯你先回教室學習。”

她不想讓學生目睹這些與學習無關的糟心事,态度警惕,仿佛對面有一群瘟疫,随時打算對身心健康的六班露出獠牙。

“好的,老師慢慢忙。”廉慕斯順水推舟,笑眯眯告別。

老師們還是不夠了解學生的人際關系。

放學後,婉拒了同班同學的邀請,廉慕斯參加了一個日常聚會。

圈子裏的一群人總會隔三差五聚一聚,今天地點位于市中心寸土寸金地段的別墅中——為了讓某位學長靜心學習所盤置的産業。

聚在一起的人從小都在大人的帶領下,于多種場合互相混了個臉熟。盡管不在同一所學校就讀,每個人依舊怡然自得,輕松自在——偶爾還會出現一兩個早早畢業的前輩,和一群身穿校服的青春學子們格格不入。

娛樂室裏,女生們聚在角落裏聊天。

A中高三的制服顏色和高二的靛青色不一樣,是沉穩的藏藍色,特意請設計師經手的中式制服,落落大方,不過因為面料的質量,價格很是昂貴。

藏藍色的群落中,有一道橫向的靛青色——廉慕斯懶洋洋躺在沙發上,枕着學姐的大腿玩手游,很是奢靡堕落,配上她永遠似睡未睡,睡眼惺忪的睡鳳眼,就差旁站一位公公,演一段從此君王不早朝。

最近新發售的卡牌收集手游非常火熱,一度登上了氪金排行榜單。她剛玩沒多久,正在卡池裏撈一個大受歡迎的男性角色。原本六張就可以滿破,最後一張卻死活抽不出來,只能機械地點擊抽卡的按鍵,眼睜睜看着錢從指縫中流走。

如果手游裏有自動十連就好了。

學姐們正在聊天,眉目傳神,姿态動人,如安靜又輕細的夢,然而個性方面說實話……不是特別美好,個個偏離了長輩們的美好期盼。

“戎安又要氣死他的班主任。”

在場的都不叫戎予安全名,給膝枕的學姐,高三的計婉兮用簽子喂腿上的游戲廢吃蘋果,“聽說翹課約會被逮着了是不是,戎安?”

躺在單人沙發中的男生沒個正型坐着,筆直的長腿無處安放一般異常醒目,襯得沙發硬生生矮了一截。手拎着一本黑封皮的書,手指修長,節骨分明。

他坐在這裏,那些想開口搭話的女生們就不敢過來。

“不是約會,”戎予安不是多話的性格,專注讀書,“問她一些問題。”

計婉兮不信,“單獨和妹子在一個教室裏問問題?你還挺愛學習的啊。”

廉慕斯笑出了聲。

戎予安聽見了,翻動書頁:“你問慕斯,我在辦公室的時候她也在。”

廉慕斯也沒擡頭,眼睛盯着屏幕:“很遺憾,我們班主任不欣賞一班的作風,把我趕出去了,我什麽也沒聽見。”

“……”

學姐們興致勃勃,饒是戎予安也不敢随便無視——她們身後有兄姐,那些完全進化的人精,清楚在場大多數人的黑歷史,随便抖一個出來就足夠讓人崩潰。

他瞥了幾人一眼,無奈道:“我對那樣的沒興趣。”

但三言兩語根本滿足不了女生們的好奇心,殷懷學姐有對象,對這方面很是敏銳:“那就是有別的興趣?戎安有喜歡的人了?”

戎予安翻書的手一頓,頓時點燃八卦之火,衆學姐迅速交換了一個心知肚明的眼神。

許是瞧見了戎予安的境況,同為一班的姜承悅走過來,幾绺頭發挑染成了蜂蜜色,清秀的男生特別愛笑,也很受女生歡迎。

姜承悅湊過來,問:“在聊什麽啊婉姐?”

計婉兮輕拍他腦袋:“聊你戎哥的戀愛啊,有沒有情報跟姐姐們說說。”

“對啊,他喜歡什麽樣的?”

“你們別急,得看戎安有沒有喜歡的。”

戎哥不說話,姜承悅膽子不小,笑嘻嘻道:“有啊,六班有個女生戎哥就很喜歡。”

卡池裏金光一閃,廉慕斯打算聽一會兒無聊的八卦,一擡頭卻對上了姜承悅的臉,不由一怔。

姜承悅嘴上在透消息,眼睛卻盯了過來,觸上目光後,笑容更燦爛了幾分。

他的情緒表現得太直接,廉慕斯不自在地移開了視線。

姜承悅不介意,心情不錯,很爽快地污蔑戎哥的形象:“戎哥喜歡那種軟軟的小女生,六班新來的那個勞動委員特別像他喜歡的那一款,那天路過眼睛都看直了。”

然而剛才不自然的視線交流已經被學姐們逮了個正着。比起戎予安,還是可愛學妹這邊更有意思,她們露出老母親一般的笑容,慈祥地看着姜承悅。

究竟什麽時候有的苗頭不要緊,最主要的是……她們怎麽從沒發覺這孩子長得真俊呢。

娴靜的荊聽白在旁邊,好笑地看他一眼:“光說你戎哥,你呢?”

話題出了岔子,廉慕斯一聲不吭取出了耳機,計婉兮沒好氣揉了揉她的腦袋:“戴什麽耳機,都在聊天呢,沒禮貌。”

姐妹情在八卦前是如此的不堪一擊。

“我想聽歌。”廉慕斯一臉沉重,“聽一點搖滾找回最初的自我。”

一聲嗤笑,來自同樣頭也不擡的某人。

果真是一報還一報,她心生凄涼。

計婉兮不客氣按住了她的手:“都在說話,就你想聽歌。”

于是廉慕斯沉默地看向最角落頭戴耳機,閉目養神的衛望舒。

計婉兮挑眉:“望舒她戴的是靜音耳機,人家趕課業幾天沒睡,正在補覺。”

“……”

這番互動姜承悅圍觀得很開心,倚在沙發旁,嘴角勾起很淺的弧度,眼睛眨也不眨看向廉慕斯。

但他并沒有跟着學姐的步調,而是轉移了話題:“我當然跟戎哥不一樣,戎哥長得帥,追人還不是手到擒來……”

姜承悅能說會道,逗得學姐們連連發笑,不一會兒有交好的朋友喊姜承悅玩桌球,他應了一聲,離去前含笑看了一眼像鴕鳥一樣埋着腦袋,故作沉穩的某人。

姜承悅一走,計婉兮就嘆氣。

計家經營着一個老牌的大型甜點連鎖,全國上下都有分店。計婉兮并不似甜點一般甜美——鳳眼紅唇,笑容猶如春花映白雪,一點也看不出只是一個高三生。

至于她的脾氣,“有美一人,清揚婉兮”的邊都沾不上。

這樣的學姐望着姜承悅的背影念念不舍,仿佛丈母娘看一只飛走的烤鴨,很是悵然:“我們的小木木有沒有喜歡的男生啊。”

廉慕斯把游戲切成自動,任由氪金號切瓜砍菜,與親愛的學姐相反,一臉劫後餘生的輕松:“喜歡的男生,紙片人嗎,超多的。”

計婉兮伸出食指點她的額頭,恨鐵不成鋼:“你啊,這樣下去一直單身怎麽辦。”

每次聊到戀愛話題就成縮頭烏龜,看着就頭疼。

廉慕斯也很頭疼,敷衍了事,“我的好姐姐,以後我會去相親的,現在讓我玩會兒游戲吧。”

“這有什麽,以後找一個會陪女友打游戲的不就得了。”殷懷說的很自然,“連游戲都不陪女友玩還是男人嗎?”

旁邊一聲嗤笑,倪白薇笑她:“也不知道剛才誰在抱怨對象沉迷二次元老婆。”

“單身狗不要說話。”

“脫單的才是狗,去年你是不是這麽說過?”倪白薇冷笑,“然後呢,喜歡上了一個阿宅就開始說姐妹是單身狗了?”

“……對不起。”

“木木還沒有到開竅的年齡呢,一個個沒正形。”

廉慕斯正想說其實她不是很想找男友,學生的本分應該是學習或者游戲,一道清脆的女音卻搶先一步,驚喜道:“慕斯,你也在這裏啊。”

類似的話幾乎從小聽到大,巧的是每一個說這句話的人她都不熟。

感受到安靜下來的學姐們,她無奈抓住計婉兮擱在她額頭上的手——這種私人聚會,聰明點的從頭到尾不會過來……

但這世上也有一類人,聰明到犯傻氣。

她單手撐着沙發,支起半個身子,想要看清傻子的長相。

作者有話要說:  你看那男主,他對女主隔空笑,笑得多開心……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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